我常记得上小学时学校门前的那口浅井。每当下课铃声响起,口渴的孩子们箭一般地冲出教室,只为到井边占个好位置,然后大口大口地喝水。有时人数实在太多,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挤进了井里。井水顿时浑浊不堪,但丝毫不影响想喝水的人那急迫的心情,用双手稍微划开飘浮起来的泥沙就急不可耐地喝起来。上课铃声一响,喝到水的和还没喝到水的都会拔腿就跑,生怕迟到了,那样会被老师罚站甚至打手心。
除了上课,没有老师管学生,学生完完全全是放养。让人很难受的是上厕所,将近两百人的学校只有一间鸽子笼一样的小厕所。男厕这边只有两个蹲位,上小号都往墙边的坑里尿。那股尿骚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好在学校靠着后山,后山有茂密的杂草丛,于是大家不约而同不去厕所解决大小号了,都躲到杂草丛里去。有时孩子们被山脚下新修的马路上偶尔开过来的汽车吸引了。
看完了小汽车,大伙又打起了赌,有说三分钟后会来一辆新车,有说至少十分钟才来一辆新车,于是所有人都在等下一辆车的出现。每逢这时,孩子们不担心老师会来后山的杂草丛,可以尽情完成打赌。老师可以不在乎学生是不是喝到水,但老师必须在乎学生有没有解了手。那时有些孩子很少有洗换衣服,如果尿在了身上,将给父母惹“大麻烦”。可以这样讲,上好厕所比读好书重要,迟到了只要说是上厕所去了,老师会一律不计较。
放养的后果是学习完全凭学生自觉,但小学生自制力还很差,有些孩子整个上学期间都在学校的后山上疯玩。这样的学校每年有一两个学生能考上县重点中学,一二十个学生能读乡村中学,大部分孩子小学毕业后就走上社会,提前承担起生活压力。
时至今日,农村的生活条件得到大幅度改善,尤其是农村学校修建得十分精致,厕所也和城里学校的厕所一样,教学楼每一层都配备有水冲式厕所。但农村学校的学生人数下降得十分厉害,有些地方的农村学校学生人数只有个位数了。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学习条件应该很适合孩子们学习才对,家长们应该更放心把孩子交给学校才对。但现实情况刚好相反,经济条件相对宽松的家庭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城里的学校去。
哪怕在城里租房子,哪怕要大人专门照顾孩子也依然要把孩子送进城读书。人进了城,面对满眼的陌生,大人又出现了患得患失的心态,孩子不能离开大人的视线,一旦没看见孩子就心神不宁,彻彻底底地把孩子圈养起来了。清早起来,做好早餐,再三摧四摧去叫孩子起床。孩子起床后帮他挤好牙膏,放好洗脸水,热好牛奶,剥好鸡蛋。等孩子吃好早餐,帮他整理好书包,再陪同他去学校。这时应该告一段落了,但恋孩的爷爷奶奶辈只要能看到孩子的身影就不会离开。然后是中午早早来学校接孩子,一天两接两送,大人们乐此不疲,仿佛除了接送孩子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把圈养做到了极端,让爱的保护成了无形的高墙,孩子的天性得不到应有的释放,孩子被养成了巨婴。家长如此,学校亦如此。学生课间十分钟要么不准出教室,要么每天安排老师在楼梯间值班。出于安全考虑,学生被严格要求不准打闹、不准追赶,只准轻声细语、脚步轻盈。学生可以成绩不好,但决不能出现体罚,严重的是把罚站、抄罚、训话也当成了体罚。久而久之,学生不仅是家里的“小皇帝”,而且是学校里的“新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