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英华】张大千在成都的艺术活动‖汪毅

方志四川 2024-10-23 14:23:10

张大千在成都的艺术活动

汪 毅

摘要:张大千在成都的艺术活动,彰显了其“成都意义”。本文就张大千与成都美术及成都的诗和成都的日记进行解读,旨在呈现张大千在成都的艺术活动之一斑。

关键词:张大千;成都;艺术活动

一、张大千与成都美术

张大千一生游踪达数十个国家和地区,但成都则是他艺术生命中至关重要的驿站,属于其“特色空间”。从1938年秋至1949年底,张大千在成都生活逾11年,其从事的艺术活动林林总总,其中之一便是美术展览。

作为画家,画展次数和质量应是衡量他是否优秀的尺度之一。张大千无疑是一位优秀的职业画家。据不完全统计,张大千在成都共举办13场展览(详见附表),其中6场展览在祠堂街四川美术协会举办。展览的种类丰富多彩,包括综合展、专题展、收藏展,不仅呈现了他的多元艺术风貌,而且凸显了他以“岷江为媒,青城为魂”的巴蜀山水画美学特征,以及通过临摹敦煌壁画对人物画及其色彩的运用和突破,见证了他曾在成都为美术界领跑所留下的一串串深深印迹,并深刻影响了成都这座诗意城市。

四川美术协会故址(今人民公园内),张大千有6个画展曾在此地展出。

张大千在成都举办的13场画展中,规模最大、层级最高、效果最好、影响最远的,当推“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即被张群称之为“民族复兴大业之一助”,郭有守称之为“真算艺术上的一件大事”,陈寅恪称之为“敦煌学领域中不朽之盛事”,等等。1944年1月,该画展由四川美术协会主办,在成都市提督西街豫康大楼举行。为配合画展,四川美术协会经销有《大风堂临橅敦煌壁画册》。观展为购票,票价为法币50元一张。尽管票价不菲,但参观者竟达12000余人,刷新了成都有史以来观展美术作品的最高纪录,亦是张大千一生中举办画展的最高纪录。这个画展,助推了中华文化的一次重要寻根,促使了抗战时期成都的“文艺复兴”活动,表达了人们的文化自信,使成都一时竟有“将成为中国文艺复兴之翡冷翠城”之说。

1944年1月,《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在成都举办,图为张大千临橅敦煌壁画展览五彩画广告。

为助推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除媒体广为报道和评论外,《中央日报》《新新新闻》《新中国日报》《成都快报》等纷纷发行《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特刊》,一时街谈巷议“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为记录这次展览活动的文化影响,同年5月,四川美术协会编著、西南印书局印行了《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特集》。该特集辑录了四川美术协会署名的序言以及张群、林思进、陈寅恪、马鉴、谢无量、沈尹默、叶绍钧、闻宥、刘开渠、蒙文通、陈觉玄、冯汉骥、芮善、庞薰琹、雷圭元、吴作人、周太玄、罗文谟、冯若飞、郭有守等20余名著名学者或艺术家撰写的文章。这些文章,从不同视角对敦煌的价值和意义、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民族复兴、中国文艺复兴、“此文艺复兴权舆,肇于成都”——成都是中国文艺复兴发祥地等问题,进行了有广度和深度的讨论,同时亦把张大千的“成都意义”和文化贡献推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高度。

1944年1月,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目次。

张大千的“成都意义”虽肇始于成都,但其影响却远不止成都。因该展览在不断发酵,影响中国,走向世界。就影响中国而言,从1944年5月该展览移展重庆(时展由教育部主办)至2019年,先后在西安、上海、香港、台北、北京、广州、南昌、澳门、高雄、昆明、沈阳、无锡、海口、大连等约20个城市举办(有的城市为多次);就走向世界而言,该展览在印度、日本、法国举办,开临摹敦煌壁画展于国外之先河。与此同时,还出版有数十种画册。由此结论,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的文化意义,诚如郭有守在《艺术上一件大事》一文中说:“张大千早已不仅是中国的张大千,他是20世纪全世界人类的张大千。”

《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特集》,四川美术协会编著,西南印书局出版(该特辑由四川美术协会序,由张大千自序并写莫高窟记序,辑录了张群、林思进、陈寅恪、冯汉等序)

张大千在成都期间,时值盛年,创作的作品数量之多、画风之丕变(特别是赴敦煌临摹壁画之后),具有“成都意义”,堪称其艺术人生中的卓荦一笔。就创作作品数量而言,达数千幅,仅在青城山相继作画便逾千幅,有的后来编入《青城山十景》。1939年4月,张大千在成都举办《张大千画展》时,展出的100幅作品均为客居青城山所作。这些作品,有的进入流通领域,有的为博物馆、文管所、艺术馆、寺庙、个人等收藏,极大地丰富了成都的公藏机构和个人收藏。特别是他临摹的敦煌壁画,仅捐赠四川博物馆的便有182幅,价值连城。

1944年1月,四川美术协会总经售的《大风堂临橅敦煌壁画(第一集)》

在成都,张大千除整理临摹敦煌壁画作品,还创作了若干表现蜀地山水的作品(尚未包括后来在海外创作的《长江万里图》《青城山通锦屏》等),有的作品如绘于金牛坝“税牛广”的《江山无尽图》,作为珍品于1949年携带至海外(此证明张大千1949年底离开成都时不仅带走部分古画和临摹敦煌壁画,还有他的其他绘作,包括“税牛广”斋印)。这些作品,影响了今天的“巴蜀画派”与“成都画派”,在美术方面具有时代引领意义。

《江山无尽图》

除举办画展,张大千在成都还进行了一系列美术活动,即设立大风堂同门会总会,受聘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教授,题署诗婢家,题写《新艺》期刊名,印行《蜀中纪游》(以大风堂名义印行),设帐纳徒,发表美术评论,为成都画家举办展览“站台”(高价买画以相提携),慷慨捐赠画数十幅义卖助修四川美术大厦(见《新新新闻》1944年10月22日第9版《张大千捐画修美术大厦》)等,传递了他对成都美术贡献的若干信息。1944年3月,中华全国首届美术节纪念大会在成都举办,张群致开幕词,张大千被推举为画家代表在会上演讲:“四川为民族复兴根据地,而成都则为文艺复兴根据地”“促进新中国的文艺复兴”,影响了成都画坛,表明了他在成都美术界的崇高地位和影响。

大风堂藏书画展览目次

左:1944年11月,《新艺》在成都创刊。张大千题署第2期刊名;右:1944年5月,大风堂印行的《蜀中纪游》(张目寒著),由四川美术协会供应社经售)

二、张大千与成都的诗

张大千具有相当的文学造诣和非凡的文学创作才能,特别在诗方面。于右任曾把张大千的画与诗相提并论,甚至认为诗更高一筹,即“作画真能为世重,题诗更是发天香”。秦孝仪则感叹张大千“诗卷长留天地间”,并历数其诗之境变:“大抵独往独来,一空羁靮,如列子御风以游,眼界廓如也,心灵豁如也。徐而赏之,则题咏即景之作,标举兴会,衔华佩实,句必有声,字必有色,模山水则明瑟朗润,写花卉则活色生香,此一境也。至于感时抚事,忆旧怀人,或温馨悱恻,情殷缟纻,或美人俊侣,对酒当歌,红妆浅拜,隽语珠联,斯则大千又一境界也……登楼作赋,抱天荒地变之感,迸去国怀乡之泪!侧身东顾,情随事迁,而诗境亦屡变焉。”的确,张大千的诗不输其画,只是囿于他的画名太重而掩其诗名。

《大风堂与大风堂同门会一年来的动态》(载上海《中国美术年鉴》,1948)

据不完全统计,张大千一生创作诗约千首,两岸均出版有他的诗集。其诗以绝句、律诗为多,具有注重矩度彝准,格调高,意境阔,想象丰,寄意远,抒情浓,纳名宿之大器,亲山水之清音,留人文之情殷,近钟鼎之铿锵,步彝器之高致,采法书之雅达,撷丹青之醇美等特点。

张大千与成都的诗,既有对成都的赞美,又有对成都的怀念,传递了他与成都的不解之缘和深深情愫的信息。

张大千赞美成都的诗,大多以青城山为对象。如1938年秋,他在青城山写《青城山上清宫借居》:

自诩名山足此生,携家犹得住青城。

小儿捕蝶知宜画,中妇调琴与辨声。

食栗不谋腰脚健,酿梨长令肺肝清。

劫来百事都堪慰,待挽天河洗甲兵。

如1938年11月,他写《青城第一峰》:

百劫归来谢世氛,自支残梦挂秋云。

树连霄汉高台迥,衣染烟霞宝殿薰。

万派争流来足底,一身孤置绝人群。

诸天自罢声闻想,謦咳何教下界闻。

还有《上清宫》:

濯缨初谒丈人君,掷笔还须誓鬼文。

悬树六时飞白雨,吞天一壑染红云。

恰逢道士喑然笑,偶说长生术在勤。

我欲真形图五岳,只愁尘浊尚纷纷。

如1939年,他写《青城山上清宫》:

楼阁参差倚晚晴,偶然信脚得闲行。

欲求灵药换凡骨,先挽天河洗俗情。

如1939年秋,他作《墨荷图赠上清宫道长冯南宣》:

玉骨冰肌旷世妍,野风零乱堕愁烟。

若教悟得些生理,应笑岁舟华顶迁。

如1940年秋,他作《铁崖苍松图赠青城山道友彭椿仙》

苍岩铁削藏青葱,

坚贞不受暴秦封。

浩浩飒飒来天风,

只恐旦夕成飞龙,

骑龙顾盼君何雄!

如1944年立秋日,他题画《红叶小鸟》:

槲树双猿易元吉,梨花鸠子云溪翁。

解到青城好颜色,玉山照耀晓霞红。

如1944年秋,他题画《仕女图》:

水晶枕石坠鬟松,绿玉屏围十二峰。

虚费心情向春晚,西园日日落花风。

从这些诗中,可以领略张大千诗境魅力,喟叹他对青城山的深沉之爱。

值得一提的是,尚发现有张大千1939年正月手书于成都的一组诗,即《己卯杂诗》(4首)。

其一

鸳鸯衾子冷于冰,好梦由来未足凭。

回首天童溪上路,打包重作在家僧。

其二

富贵穷通我自知,别将心事问龟耆。

人间甘苦尝俱遍,不卜生年卜死期。

其三

布衾高枕一函书,此乐人间百不如。

二十年来成一梦,可怜争不悔当初。

其四

地老天荒总费辞,海枯石烂亦何为。

成都留得支机石,银汉应无再会时。

其中,第四首诗里说到成都支机石。

此外,还发现有张大千1944年6月手书于成都的一首诗,即《甲申杂诗》:

三宿能无桑下恁,百年真个梦中身。

些微香火情缘在,何必相看似路人。

这些诗,对于研究张大千在成都不乏价值。

张大千怀念成都的诗,表达了他对成都“家”的思念和对友人的那份牵挂。如1941年夏,他在敦煌写《南望成都》:

客舍龙堆古戍高,鞲鹰走马兴偏豪。

稍怜瘦日悲秋色,新觉微霜欺鬓毛。

蛮女自吹红筚巢,野人时进绿蒲桃。

待归故里更何乐,南望成都首漫搔。

如1941年重阳又三日,他在敦煌写《梦蝶》:

广漠荒荒万里路,黄沙白草剧堪怜。

从知蜂蝶寻常事,梦到青城古洞前。

如1949年2月,他在香港写《寄十女心瑞》:

梅花应是已开残,

桃李(娇)骄春定未阑。

最忆西园海棠树,

翻红可似去年看。

如1950年春,他在印度大吉岭写《题画诗》:

一水停泓静不流,微风起处浪悠悠。

故乡二月春如景,可许桃林一税牛。

如1950年秋,他在印度写《佚题》:

已过中秋近重九,山川信美客思家。

寂寥秋色无人赏,今岁芙蓉定不花。

如1953年,他在阿根廷写《蜀山春晓》和《赠招山图》:

蜀山春晓

浓绿堆鬟尚嫩寒,春来何处强为欢。

故乡无数佳山水,写与阿谁著意看。

赠招山图

岸花送客雨绵绵,樯燕留人意惘然。

万里故山频入梦,片帆今日是归年。

如1960年,他在巴西写《怀乡》:

不见巴人作巴语,争教蜀客怜蜀山。

垂老可无归国日,梦中满意说乡关。

如约1961年,他在巴西题《天彭牡丹》:

不是长安不洛阳,天彭山是我家乡。

花开万萼春如海,无奈流入两鬓霜。

如1962年,他在巴西题《青城山通锦屏》:

沫水犹然作乱流,味江难望蜀醪投。

平生梦结青城宅,掷笔还羞与鬼谋。

及后再题诗:

自写青城旧住山,月中哪有如乘鸾。

君看处处云容黯,暴雨狂风总未阑。

如1964年,他在巴西写《恋乡》:

海角天涯鬓已霜,挥毫蘸泪写沧桑。

五洲行遍犹寻胜,万里归迟总恋乡。

如1965年,他在巴西写《题六十七岁自画像》:

还乡无日恋乡深,岁岁相逢感不禁。

索我尘容尘满面,多君饥饱最关心。

如1982年,他在台湾写《题青松赠青城山老友彭鹤年》及《题友人青城山泼墨山水》:

题青松赠青城山老友彭鹤年

老松阅世千年寿,人是载松昔日人。

沧海扬尘陵谷散,仙家岁月自长春。

题友人青城山泼墨山水

寰海风光笔底春,看山还是故乡亲。

平生结梦青城宅,蜡屐苔痕画里情。

从这些诗中,可以看到张大千对成都的一串长长思念及对成都友人的硕大情结。

就时间跨度而言,这些诗包括了20世纪50至80年代;就地域而言,这些诗包括海外与台湾地区。由此可见,张大千对成都的情愫从未间断,及至生命尽头。这些诗情真意切,体现了他的文学站位和诗境高度,更具有“成都意义”。

毋庸置疑,成都系张大千的心象风景,也是他走向世界的出发地,更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家”(他曾在成都置有在大陆唯一的房产,即金牛坝“税牛广”,2019年由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故他梦幻成都,依恋成都,“却吹长笛过青城”,不断以诗表达心迹:携家犹得住青城……归来犹得住青城……平生结梦青城宅……自写青城旧住山……梦到青城古洞前……青城在万里,飘梦接灵根……归梦青城不可攀……青城廻梦旧林丘……青城梦归接峨眉……青城山上好风光……待归故里更何乐,南望成都首漫搔……故乡二月春如景,可许桃林一税牛……天彭山是我家乡……看山须看故山青……故乡无数佳山水……还乡无日恋乡深……万里故乡频入梦,挂帆何日是归年……五洲行遍犹寻胜,万里归迟总恋乡……

1947年,张大千在成都昭觉寺课徒。后排起:张大千聘请裱画师周龙昌及弟子张比德、王永年王永年、张比德。

三、张大千与成都的日记

日记是用来记录所经历事情的载体。2003年成都市实施旧城改造,发现张大千日记。翻读此日记,可见张大千在成都生活、人际交往、艺术创作之一斑,亦深感张大千在成都“日理万机”、劳碌如牛——这也许是他后来取斋名“税牛广”的原因之一。特择二三读解如下。

如1944年正月初一,他在日记中写道:

“初一日(2月24日)晨起,谷声同洛公祠陈所长来。午间,鹤卿、鹤玲姊妹来。晚子舆来,饭后起更,始别去。力上来乞书与兴公,为其店伙被带去也。君礼之衣被窃三件,殊可怪。九弟还乡。心毓入院交费三千三。”

由此可见,初一时的张大千是喜忧相参。喜的是,朋友前来贺年者早中晚不绝;忧的是,弟子刘君礼衣被盗、女儿张心毓入院交费3300元。

如初二的日记,张大千写道:

“初二日(2月25日)午间,蜀艺社集陈益廷家,益廷以邛窑六件见贻。午后,以画五件付诗婢家装池,连前共二十九幅矣。明日约又可画成四幅。得单子卿书问画价,即命六侄复之。予与文谟、楷儒、鹏升、谷声俱来谈。”

由此可见,张大千的正月初二依然在践行“没有懈怠过一天”的诺言。除接受朋友馈赠邛窑瓷器,接待来访老友,还赶工作画5幅,并安排翌日作画4幅。从中可见,一方面其画“债台高筑”,另一方面他绘画之神速。

如初十一日(3月5日),他在日记中写道:

“罗儿从学校(回)家,俱赴翼之二哥宴。午后三时,岳军先生来访,谈关于旧画展定美术节举行。”

由此可见,为确定旧画展(《张大千所藏书画展览》)在美术节举行,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成都行营主任兼四川省政府主席(张群,字岳军)登门造访张大千,足见他们君交如水。

结 语

综上,成都是张大千的“家”,也是他艺术人生中的重要驿站,更是他文化贡献的高地,体现了他人生中的“成都意义”。

附: 张大千在成都举办画展一览表

(本文资料来源:《新新新闻》报、《成都美术志》等)

附记:据不完全统计,1939年4月至1949年9月,张大千在成都每年均举办画展(除1941年),计达13次(含《张大千所藏书画展览》《大风堂藏书画展》),影响了成都画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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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汪 毅(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原副巡视员,一级文学创作,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特约馆员,内江市张大千纪念馆首任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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