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奉孔圣大道的师父,被天剑宗谢采按在茅坑里,残忍杀死。
师娘急着嫁给谢采,连丧礼都没有给师父办。
我原想置身事外,什么孔圣大道,早就死了。
但师父生前的朋友,竟然要把他的尸体带走,向天剑宗献媚。
这我忍不了。
我问不惑剑,公平,公正就这么难吗?
1
师父尸体被送回寒山宗的当天,师娘急着跟谢采私奔,嫌失明的我碍事狠狠踢了我一脚。
那个谢采,就是把师父头按在茅坑里折辱的人。
师父死后的第一天,原本只有十来个人的师门,弟子纷纷各奔前途。
比话本《西游记》里要分行李的猪八戒还迫不及待。
听老迈的陈叔说,他们连山门都给拆了,能拿的都拿走了。
陈叔还劝我:“安晴丫头,你也赶紧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考虑吧。”
我笑了笑:“把师父下葬,我就离开。”
师父死后的第三天,原本和跟他一起对抗天剑宗的正气盟盟友们弹冠相庆。
离我们寒山宗最近的枫华派放了一夜的烟花。
皆因为,原来通过天关需要收十枚灵石,天剑宗象征性地少收一枚。
我久久地呆在他的棺材前,想不通这老头儿怎么这么倔。
他再差十年,就满千岁,寿元断绝了。
结果成天看的还是孔圣之道,嘴里念叨:“知其不可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不知道孔圣大道早在数万年前都断绝了,现在修仙界唯利是图。
天剑宗做为修仙界第一大宗,把守金丹境晋升元婴境的天关,收十枚灵石关他屁事啊。
可师父不乐意,天剑宗不收北域、西域的灵石,独收我们南域修真界的灵石。
这不公平,这不公正!
南域各派的宗主们集体来找他,商议结盟,去讨个说法。
师父拍案而起,大呼:“天地浩气长存,人间公正常在!这事必须做!”
他就是一个才结丹的修士,连金丹境都不到,却被推举为正气盟的领袖。
当时,我就劝他,这些人没安好心,把他放最前面当出头鸟呢。
师父不乐意啊,怪我不懂孔圣大道。
我心说,人家孔圣门徒三千,说不过人还得打过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师父最终还是去了。
把守天关的谢采才一出剑,正气盟的人都吓得跪了,唯独师父举剑迎敌。
谢采折磨了师父三天三夜,这才将他杀了。
我真想问问,师父当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但他不会回答我了。
2
师父死后的第六天,正气盟的盟友们都来了。
我听到乌泱泱地涌进来一群人。
最先发声的是灵华道人吴清音:“林老鬼就这么死了,这可不行,必须把他的尸体送给天剑宗,悬挂在天关前,好让后来人都知道,这就是触犯天剑宗规矩的下场!”
“吴道长说得不错,林老鬼冒犯天剑宗,罪不容诛!”
他们一个个凶狠地叫嚣,跟狗似的。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吴道长,当初跟师父一起去天关时,你说了什么,可要我复述一遍吗?”
吴清音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过了数息,他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讲话,给我让开!”
我没有让开。
我不认同师父为人处世的态度,但怎么着他也做了我二百年的师父。
他都死了,尸体还要被糟塌,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各位宗主,你们都是一方巨擘,想来也听过一句话,人死债消。师父往日里跟你们也有三分交情,此事就这么算了,如何?”
“不行,没有商量的余地!把林老鬼的尸体送给天剑宗,说不定天剑宗谢宗主一高兴,还能再减免一块灵石!”
“你一个瞎子,再在这阻碍我们,信不信我一剑灭了你,教你身死道消!”
果然是一群狗,肉被谢流云拿走独享,抛下一点骨头渣子,就能让他们争个头破血流。
有本事去找谢流云拼命啊,欺软怕硬。
哪怕我是一个盲女,也看不起他们。
锐利的剑芒带起尖锐的急啸,我的周身如坠冰窖,空气像被抽干了。
不知是哪个宗主,急不可耐地想要将我斩杀。
总算青阳宗的宗主还有那有那么一丝良心,说了句话:“给安晴一天的时间吧,明天一过,林老鬼的头七也就过了。到时我们再来带走林老鬼的尸体。”
这些宗主这才出了灵堂,离开前,把仅剩的几处房舍全给毁了。
3
他们没毁灵堂,我想大概是因为后天有暴雨。
万一师父的尸体被雨淋着,会脏了他们储物袋的空间。
暴雨来得比我想像得要早。
第七天的傍晚,我听到噼哩啪啦的雨声,如同倒豆子般密集。
雨雾被冷风送进灵堂,把我的衣服都给弄湿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摸挲着给守魂灯里添些灯油,不让守魂灯熄灭。
修士陨落,灵魂前往鬼哭城,需要守魂灯引路。
如果守魂灯灭了,师父找不到鬼哭城,无法转世重生。
才把灯油添好,我耸起耳朵,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我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大概有近千人之多。
这声音盖过了雨声,震颤得我耳膜有些难受。
不应该啊。
寒山宗本就小门小派,如今更是得罪了天剑宗,根本没有人来吊唁。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上山?
我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散修赵行,送林宗主最后一程!”
赵行的声音粗豪,有瓮声瓮气的回音。
他磕头的声音也特别大。
“若非林宗主为我赵行主持公道,我赵行当年险些命丧在混元宗的陈华手中。宗主我赵行没有别的本事,只能给你磕头了!”
赵行祭拜完,又一个女人哭得肝肠寸断:“林宗主,当年我全家被杀,连我也差点做了他人的炉鼎。若非是你,就没有我洪绫华的今天……”
一个挨着一个祭拜,每个人都带着浓浓的悲伤。
他们问我能为师父做些什么,我说什么也不用做,回去吧。
你们能来祭拜师父,就是对他老人家最大的安慰了。
风雨漫卷,松涛声飒飒。
原本寒冷的天气,在众人走后,我似乎感觉没那么冷了。
4
我枯坐了很久,想了很多。
初见我师父时,我身受重伤,被元谷三仙所围。
人来人往的撼海城大街上,来往不绝的修士熟视无睹,漠不关心。
那时,我眼还没瞎,看到经过的修士当中还有几个相识的。
他们看到我,低下头匆匆走过。
唯独师父挺身而出,将我护在身后。
“三个男修欺负一个受伤的女修,你们还真是不害臊。有种的跟爷爷拼个三百回合!”
他那时真掂不清自己的斤两。
谷元三仙随便拉出来一位,动动手指都能碾死他。
眼看着老大祭出血煞剑,就要结果师父。
我出手灭杀了他们。
虎落平阳也不是三只蝼蚁能欺负的。
等到我杀了他们,师父还愣在当地,不明所以。
他见我一个人流离,把我带到了山上,供我吃喝。
我从来没有管他叫过师父,正像他从来没问过我的身世。
他不知道,我跟他有相似的经历。
那一年,做为修仙界最有潜力的修士,在听说大道宗控制飞升的天雷,修士不给他们重宝,就休想飞升后,我一人一剑杀上大道峰。
结果呢。
大道宗宗主不费吹灰之力,只说每年会多增加一个名额,那些原本对大道宗不满的修士欣喜若狂。
在我灵力将要耗尽之时,对我展开了集体围杀。
比之身体受到的痛苦,我的心里更加痛苦。
我困惑,这个世道怎么了。
没人能给我解答。
山上清修的这些年,我的眼睛因为中了七寒毒君的七寒毒瞎了。
正是因为瞎,我反而看透了很多问题。
我以为我参透了。
孔圣已死,孔圣大道已死,世间道不过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但是,今天有将近千名散修来祭拜师父。
我困惑了,内心深处像有着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耳边仿佛有人在反复念叨“知其不可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一个字一个字宛如黄钟大吕。
不知不觉间,狂暴的灵气从我的丹田逸出,化为一股澎湃的力量游走在四肢百骸间。
等我发现时,我已经失去了引导它的力量。
我无法描述那种非人的痛苦,能感觉到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渗出血珠子。
才不到数息的功夫,衣服湿透。
我被生生被痛晕过去。
等到我醒来时,已是后半夜,树上的鸮鸟叫声惊动了我。
我发现因为我差点走火入魔,反而因祸得福,七寒毒的残毒消弥。
我重新能看到这个世界了。
5
在不到三丈见方的灵堂里,堆满了散修们带来的祭品。
这些祭品灵气稀薄,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但是却代表了散修们对师父的拳拳心意。
棺材没有合上,师父花白的头发披散,身躯蜷缩,像一根缩水的人参。
我知道他躺在狭小的棺材里难受。
走到我倒塌的房间前,我站了会儿,既然有惑解不开,那就不如去行动。
在行动中寻找答案。
我轻轻一拂袖,激荡的灵力过处,堆在地面上的残瓦断木统统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我心里默念,老伙计,咱们该出去走走了。
不惑剑感应到我的召唤,一声嘹亮的龙吟自地下传出。
它破开我设下的禁制,飞回我的身边。
那么,我们走。
枫华派不是有一副上好的沉香木棺材,师父用正合适。
御空而起,我在枫华派的山门前落下。
见到是我,枫华派看守山门的弟子言语间表露出深深的讥讽。
左首边的弟子:“我道是谁,原来是寒山宗的那个盲女,林老鬼的废物徒弟!”
右首边的弟子:“左师兄,她好像能看见了。”
“能看见又怎么样,一个老废物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怕她做什么。不是我跟你说……”
给他说两句话的机会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剑芒一闪,他尸首分离。
右首边的弟子吓得尿了裤裆,发出杀鸡一般的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他屁股尿流地在山道上仓惶爬着同,我慢慢跟在他身后。
等我来到枫华派的正门前,枫华派的宗主罗隐已经带着众多弟子在等我。
“想不到林老鬼这个老废物的徒弟倒是有三分胆气,连我徒弟都敢杀。”
我一字一句地纠正:“我师父不是废物!”
罗隐大笑,后槽牙都露了出来:“他就是废物,废物,废物!”
下一刻,罗隐的头离开脖子,胸腔喷出的血如同旗花火箭般飙射。
我的眼睛在这些惊慌失措的弟子们脸上一一扫过:“谁说我师父是废物,我就杀谁!”
6
在枫华派弟子们惊恐的目光下,我带走了沉香木棺材。
沉香木棺材宽敞,师父躺进里面,这下子应该舒服了。
天际泛出鱼白色的曙光,师父头七过了。
我在灵堂的门前,画下一道红线,等着南域的宗主们上门。
很快,五颜六色的遁光从天而降,这些宗主们来了。
我声音森寒到连自己都感觉到些许冰冷:“诸位请回,我是绝不会让你们把我师父的尸体带走的,敢越过红线者,杀!”
吴清音:“真当本宗主是被吓大的不成?我会怕你一个黄毛丫头,哼!”
“吴宗主大可以试试!”
我可是听说,他是第一个向天剑宗下跪的。
现在给天剑宗当狗,他叫得最凶。
他自信满满地举步越过了红线,迎接他的是如蛟龙腾起的剑光。
他的护体灵气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我崩碎,身体斜飞在半空中,从中一分为二,洒下一场血雨。
“我已经提醒过诸位,是吴清音自己不听劝。”
刚才叫嚷着要给我教训我的人不在少数,现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选择了集体沉默。
“告诉天剑宗的谢流云,就说我安晴会亲自去找他问问清楚,为什么天关要收取十枚灵石,天关是天剑宗开的吗?”
他们鸟兽散,唯恐避之不及,死在我的剑下。
我给师父挖了坟,立下墓碑,在上面恭敬地写上他的名字:林大强。
做完这件事后,我去了天剑宗。
南域的修士们早把这件事情报告了谢流云,天剑宗十里外,我就感觉到吞吐喷薄的剑气。
天剑宗的上空飘浮着五彩流云,这五彩流云都是剑气实质化凝成。
最先叫嚣的,果然是南域的这些宗主。
“安晴,你杀得了吴清音,却不知天剑宗底蘊深厚,光是元婴级别的高手就有百十来人!”
“谢宗主宽宏大量,他说了,天剑宗从山门前到正门的石阶总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你只要跪下膝行,爬到大门前,他就能原谅你对天剑宗的冒犯!”
“年轻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曾经,他们叫嚣着要反抗天剑宗不公平的收费,如今他们化成天剑宗的走狗狺狺狂吠。
我缓缓拔出不惑剑:“挡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