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游荡了六十余年,只为等一个命定之人帮我解脱,没想到这人是当朝太子。

筑梦文学 2023-06-13 15:20:12

作为一只鬼,我的梦想是变成一只鸟。

别问,问就是因为想出宫。

没想到能帮我的人是太子。

太子:不行

我:……(气结)

1

我叫徽仪,死时十六,在这宫中游荡了六十余年。

听宫女太监有时聊起奇闻异事,说鬼都是怕光的,没有影子,还作恶多端。

可我虽没有影子,也怕阳光,但没有作恶多端。

被人这样冤枉,哀愁得我在废宫的一株古树下坐了好几天。

“你是谁?为什么坐在那儿?”

这声音脆生生的,从前面传过来。

我看着那个小孩惊愕极了。

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我,于是我将信将疑地指了指自己,问他:“我?”

他眼睛很大,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移地看着我。

我还没说什么,一阵忙乱的脚步,许多宫女太监就涌进了这个久不来人的废宫。

他们大惊小怪地叫着“太子殿下”,告诉他这里阴祟最多,不能来,然后给他裹上裘衣,又簇拥着他离开。

楚国自立国以来,子嗣便异常稀薄,多半早夭。

这位太子殿下是皇帝老来得子,所以尤为宠爱。

太子体弱,皇帝甚至早早封他为太子,希望太子这个尊崇的位置能庇佑他,还给他取名“恒”,寓意长久。

我等的人,到了。

2

择日不如撞日,于是今夜我就潜进了他的寝殿。

太子的寝殿,按理来说应该守卫森严,里外都守着人的,怎么这样空旷?

“我知道你要来,所以把他们遣得远了些。”

这声音突然响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回头看见他站在床前,正看着我,白玉团似的小脸上努力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我打量他,挑了挑眉。

“他们没看见你,所以你是鬼吗?”

他不答反问,且语气肯定。

“是啊,你不怕我吃了你?”我让自己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使烛火猛烈地摇曳起来,阴森森地问他。

但是他不为所动,反而笑着说:“我不怕。”

“为什么?”我的气势瞬间就低了下去。

“你像大娘娘殿中那副仙使图里的神女,很好看。”

这句话把我说得心花怒放,然后我和颜悦色地问他:“你多大了?”

“虚岁八岁。”

我得意地挑眉:“我比你大八岁,你得叫我姐姐。”

他抿了抿唇,又问我:“你叫什么?”

“我叫……徽仪。”然后我又说,“这两个字可难写了,你肯定不会。”

他不理我,兀自跑去拿纸笔。

“哪两个字?”

“‘徽,善也’出自《尔雅·释诂》,‘心质平理,其仪安闲’,三国魏时刘劭所编的《人物志》可看过?”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提笔落墨。

我弯腰看着。

他虽然年幼,气力不足,但字已有了模样,端正清秀。

白纸上写着“徽仪”两字,他移到我面前。

“可对了?”

“嗯,”我点点头,十分欣慰,“孺子可教。”

他接着提起笔来,在纸上写字。

“季司恒,这是我的名字。”

他写完把纸卷起来,放进绸袋,安置在一边。

我奇怪地问他:“你把它好好地收起来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他说得很认真,“你愿意和我做朋友的,对吧?”

也难怪,他是唯一的皇子,又体弱多病,其他人大概怕惹祸上身,都疏远着他。

我的心软了下来。

“当然了。夜里有风,你穿得单薄,小心着凉,去床上裹好被子,我坐在你旁边。”

他乖乖照做,然后问了关于我的许多问题,我便从头讲起。

3

安朝国土辽阔,土地肥沃,湖泊星罗棋布,河道纵横,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国运起伏,绵延近两百年的安朝走到了尽头。

明明是大厦将倾的危急关头,哀灵帝却沉迷方术,不理朝政,致使朝纲混乱,民不聊生。

我便生在这混乱之中,是哀灵帝第九个女儿,一个昭容的孩子。

那时朝廷后宫乱成一团,礼仪法度也没有太多人计较。

我便每日溜进藏书阁看书,什么书都看。

说不清时间是怎样过的,仿佛就是一眨眼,我便行了及笄礼,成了一个大姑娘。

“那你是怎么死的?”季司恒的语气很小心。

“不记得了,大概是被乱军杀死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死前的记忆并不清楚。

那一生最后记得的是大楚的开国皇帝,也就是安国的淮阴侯,联合各地起义,一时烽烟四起。

“你恨我们吗?”

“恨?”我摇了摇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王朝兴替是常事,没什么好恨的,只要子民安居乐业就好了。”

“好啦,我已经讲了很多故事了,太晚啦,你该睡觉了。”

“你睡哪里?”

“我晚上不睡觉的,白天就待在那棵古树下。”

“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我每天都会来的。”我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嗯,你要守信,不可以食言而肥。”司恒眼睛亮晶晶的。

“知道啦,知道啦。”

我看着他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以后每天应该都会很有趣的吧。

4

我怕光,白日里都躲在古树下昏昏欲睡,等落日之后才出来。

所以落日后就去见小太子,给他讲故事。

不论我说什么,他总是听得很认真,我也讲得开心。

毕竟六十多年来,从没人和我说过话,都是我自言自语。

他也会和我说太傅同他讲的道理,白日里去过的地方。

可他三五天就小病一场,一月大病一场,太医说他要少见风,便将他框在了寝宫内,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也许是病痛太过折磨人,司恒总是过于老成持重,眉宇间有异于同龄人的哀寂。

但他并不是一味地低迷,心里也有雄图伟志,且有难得的悲悯之心。

有日,太傅授他孔孟之道,他便同我说:“我既为太子,便一定要让大楚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天下河清海晏。”

我看着这个目光坚毅的少年,笑着点头说:“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

他也对我笑了起来,目光澄澈,眼中满是惊喜。

我只觉得窗外落的雪,忽然便不再冷得彻骨了。

“明日是除夕,晚上有焰火,还有西域的人来表演,皇室贵戚都会到承泽楼观赏,你愿意陪我去看吗?”

“好呀……”我兴奋起来,可是又想起我出不了宫城,“可我出不去,你去吧,看到什么好玩的,回来告诉我就行。”

宫女过来催了三四遍,司恒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我抱膝坐在古树上。

看着远处墨蓝的天空被映得五彩缤纷,好似天上仙庭的流云,只是可惜看不见焰火的样子。

如果我真的能变成一只鸟就好了。

“我去寝宫没看见你,便知道你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宴会不是还没结束吗?”

“我说身体不舒服,提前退出来了。”

我跳下树,看着他的苍白的面色泛红,还喘着气,便说他:“你这么着急地跑什么?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

“下次不会了,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把我带到了一大片空地中,地上摆着几架烟花。

“我让他们拿了几个过来,这是新近改良的,放出的焰火特别好看。”

司恒说着点燃了引线。

我看着那些焰火,由一束开成满天,色彩绚烂,形态如花,分外好看。

我转头对他说:“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焰火。”

5

少年的身高犹如春笋一般,仿佛只要一夜便能蹿高许多。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说话都要仰起头来。

“你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高了?”我很不服气地站在椅子上低头看他。

司恒微微笑了笑,我这样看着,竟一时晃了眼。

这才惊觉他已然是一个样貌英俊的男子了。

少年时期的婴儿肥,已经削减得有棱角了。

眼睛也不再大而圆润,反而有些狭长,不笑时显得冷峭而有威严。

不过,好在他本身气质温润又谦和有礼,所以眉眼间的冷气便弱了许多,并不显得咄咄逼人。

“我已年近弱冠,比你大几岁了,自然要比你高,你说是不是,阿雀?”

“你,你不许叫我阿雀!”

这是有一次同他讲我童年趣事时说漏了嘴,阿雀原本是我母妃称呼我的小名。

“我既然比你大,便可算作兄长,叫你的小名有何不可?”

“可是,可是……”

我可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反驳他,只好梗着脖子站在那里。

司恒也并不哄我,只是走到案前,慢悠悠地说:“阿雀,膳房新做了一样糕点,很好闻的荷花香,你要不要看看?”

我虽然已经成了鬼,没有了口腹之欲,但是对吃依旧执着,尽管不能下肚,可闻一闻味道还是可以的。

站在椅子上就已经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香气,我便忍不住走了过去。

案上摆着一盘精致的糕点,做成了莲花的样式,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出莹润的粉白,好看极了。低头一嗅,清淡的荷花香便扑鼻而来。

“喜欢么?”

“嗯嗯,好香啊,就是可惜吃不了。”我忍不住遗憾地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我这一句,他忽然沉默下来,神色寂寂。

“怎么了?”

他勉强笑了笑。

“我只是想,我们自相识以来已经过了十年了,你还能再陪着我吗?”

我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于是答他:“嗯,当然了。”

司恒看着我笑了起来。

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我却看不明白。

6

暮春时节落了半旬的雨。

海棠被打得残枝,而古树却因此愈发青碧。

我照例在古树下躲着日光。

尽管是阴雨天,我仍不能随意走动。

正当我昏昏沉沉的时候,传来了脚步声。

是司恒,他拿着一条红丝绳,绳子两端还坠着小东西。

雾雨蒙蒙,我看得并不清楚,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懒懒地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那条红绳子是什么?”

“没什么,保平安的小东西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根红丝绳系在古树的枝桠上。

保平安?

不知道司恒在想什么,我已经是只鬼了,还有什么平安可保呢?

但我只在心里腹诽而已,并没有说出口。

“暮春还是有些寒凉,你不该淋雨。”我坐起来,把雨与他隔开。

“我哪里那么羸弱……”话音未落他就咳了起来。

我走过去替他顺气,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皱着眉,有些忧心。

他止住咳,轻轻拂开了我的手,向我笑了笑:“我没事。”

我还想说什么,他开口道:“阿雀,太傅要考校功课,我会留得晚些,我叫人晚上在寝宫里放上你喜欢的莲蓉饼和杏奶酥,还挂了几幅时兴的花鸟图,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司恒临走前又交代了几句,我从前竟没发现他居然如此絮叨。

我在他的寝宫里看了好久的花鸟图。

奉命摆糕点的婢女才姗姗来迟,两个婢女小声闲聊着。

“太子真是奇怪,人不在寝宫却要我们奉糕点上来,可是奉上来又不吃,每次总原样拿回来。”

“谁知道呢,太子体弱多病,脾性也古怪,夜间从不许人靠近寝殿,小香有次误打误撞,竟然看见太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呢。”

“真的呀?我还听说前几日官家要赐婚给太子,太子不仅拒绝了,还同官家吵了好大一场架,连东西都摔了。”

“赐婚而已,怎么这样大的反应,难不成太子他其实……”

我听她们越说越离谱,气得我忍不住往她们身上贴,好好吓吓她们。

“嘶,怎么突然这么阴凉?”

两个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眼,理好东西就慌张地退出去了。

皇帝要给他赐婚吗?

不过也是,司恒已经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就是我心里怪别扭的,假如他成婚了,那我……

我什么呀,他成他的婚,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成婚了不是更好么,有人代替我陪他了。

我甩了甩脑袋,企图把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司恒刚巧推门进来,看见便问:“怎么了?头不舒服吗?”

“没有,”我忽然有些心虚,便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东西,问他,“你拿了什么?”

“陆待诏向爹爹说我近来画技笔法精进不少,正好有新供的上好颜料,爹爹便赐给了我。”

“我替你作一幅画好不好?”

“啊?可我的衣服已经不是时兴的了,太丑了。”

“阿雀,你不论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我便应了下来。

他把烛火都堆在我身侧,调好颜色,坐在我面前,开始一点一点画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画了多久,只是看着他垂下的眉目觉得格外好看。

烛火晃着光,时间过得悠长浅淡。

“好了。”

他停下笔,细细吹干画卷,铺在地上。

我秉着一盏烛灯,蹲下来看。

画中的少女恬静又不失灵动,眉目端秀,饰品精巧,华贵雅致。

背景被他凭空添了古树,却并不生硬,反而显得生机勃勃,可见作画之人十分用心。

但我愣愣地看着他题的字。

“我以为你会写‘徽仪’。”

“徽仪是安朝九公主的封号,我只希望你做阿雀。”

我的目光流连在画上,又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7

“宫中的术士好像多了起来。”

我躺在榻上玩我衣服上的流苏,装作无意地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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