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汐娣,这是我认识魏长昔的第七年。
我曾以为可悲不过题里注定无法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却在交卷的那刻惊觉,或许我们曾有过交点。
1
年末的南方实在不怎么讨喜。
不似家里,枯败的枝条挂不上北国的白雪,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秋冬。
时间,这个世界上永远无视周遭,淡漠着,疏离着,稳步向前的东西。
我不太喜欢总这样顿悟般地感知到时节的更迭。
它时刻渗透在生活的角落提醒着我,这已经是我认识魏长昔的第七年。
2
初一。
“你好,我是赵汐娣。”
我盯着息屏的手机开始怀疑人生。
距离好友申请的发送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不是,所以开学第一天真的会有人不看手机吗?
初中报到第一天的我,被排上了本周值日生组长。
魏长昔,这个不通过我申请的人叫魏长昔。
呃,魏长昔是哪个来着?
组里那个闷头不说话,只会拿着拖布晃悠在人群边缘的锅盖头小透明?
“嗡嗡”
恍惚之余手机荧幕突然亮起,我们小透明冥冥之中肯定听到了我的祈祷!
“哈喽我是咱们值日组组长,明天排你打扫卫生OK吗,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
……明明是寻常无奇地回答怎么就好像能隔着屏幕看到这人冷到结冰的脸。
3
正式开学第一天就能险些迟到的话,也算是一种能力。
踩着铃声偷偷踏进教室的我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过,谁能告诉我现在班里是个什么情况?
为什么我们小透明在罚站?
我放下书包匆匆瞥了眼低头伫立着的魏长昔,见老师不在低声碰了碰同桌。
“他怎么了?”
“早上班主任问起今天值日的情况,有个女生见你没来,主动起来汇报说魏长昔没有干活。”
我几乎是下意识般地皱了皱眉。
“然后呢?”
“魏长昔啥也没说,站起来被老师训了一顿”
“他啥也没说?”
“没说”
我抬起头朝着魏长昔的方向看去。
离得太远,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我压住从心底隐隐升腾起的一丝不爽。
虽然与小透明的交流仅有不过那屈指可数的几个字,但是心底莫名的直觉在说。
魏长昔,没值日?
不可能。
新的学期刚刚开始,琐碎的小事一件件堆积,以至于忙碌一天下来,我竟忘了找当事人好好问个明白。
回家后我点开了与魏长昔的聊天框。
“在吗?”
“早上我来晚了,说你没值日是什么情况?”
半晌,对面慢悠悠地敲出一句话。
“我值日了,她说我没有。”
“废话,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解释?”
“不想说”
“也没什么可说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愿意自证。”
就这样,时隔一天才得到答案的我,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魏长昔,好像跟我心中所以为的不太一样。
但是,这样闷葫芦拒绝表达的样子实在不好。
“你这样,是挺独特的哈,但是长此以往可不行,你要知道...”
小时候在幼儿园里练下的吵架技能给予了我现在口若悬河的能力。
说来神奇,这种说教的模式竟然在我和魏长昔之间稳定地维系了下去。
我每天面对着小透明日常令人气瘀的行为捶胸顿足:
答案批错了宁可罚写也不吱声;
作业本发丢了不敢去找课代表问;
上课从不举手,连被点名回答个问题都磕磕巴巴。
我一口老血堵在心头,每每回家后开始轰炸魏长昔。
好在他没怎么抵触我这种多管闲事的行为。
也不再像最开始那般惜字如金。
4
和魏长昔关系的破冰源于那个每人都要进行一次的课前汇报。
那天魏长昔破天荒地主动给我发了消息。
他问我怎么做到在班里每每站起来都能够侃侃而谈。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从他开口分享自己喜欢的漫威到从小到大坚持的街舞梦。
从晨跑时追逐的天明曙光到江畔夜骑水中倒映的素影粼粼。
我聆听着,也感慨着他内敛外表下所拥有的坚定内核。
上台那天,我用嘴型告诉他加油。
魏长昔抿着嘴角,声音颤抖着开口。
宽大的校服袖子里,我知道少年的指尖一定把衣角攥出了褶皱。
那场汇报并不精彩。
甚至可以说有点难堪。
但是我带头挑起了鼓掌的浪潮,与耳尖泛红的魏长昔在嘈杂声中四目相对。
在前一晚我告诉他,有些事情,站在那个位置上,就已是成功。
也在很久之后,魏长昔告诉我,我的这句话,曾陪他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5
还未泛黄的秋宣布着夏天的结束。
在我的坚持下,魏长昔终究换上了球衣。
我正对着足球场上疯狂抓拍着。
魏长昔总是这样,从不承认自己有能力去做一件事。
正如现在,我紧紧盯着他闪躲着带球过人,在哨声响起前一脚射门。
是时候领奖了。
一边咧嘴欣赏着远处的魏长昔头上那个我今早挑的发带。
一边心里想着:这小子,其实长得还挺好看。
我拿起水杯朝他走去。
“魏长昔!”身边突兀的女声响起。
我刚要伸出的手一顿,转头看见几个女生笑盈盈地拿起矿泉水朝魏长昔挤去。
低头感叹道,这下子我家小白菜大抵是藏不住了。
正出神,一只手突然出现在眼前,是魏长昔讨要着他的水杯。
我下意识地递过去。
眼神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他仰起的下颌。
刚结束比赛的少年周身蒸腾着热气,在微凉的风中并不叫人觉得烦躁。
几滴汗珠悬在他的下颌,晶莹的反射出日光,随少年的喘息颤抖着。
我屏息抬眼看向他。
少年精致的五官近在眼前。
薄汗浸润的刘海凌乱着。
乌黑的瞳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近傍晚的夕阳铺在他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在一侧眼窝投下稍暗的阴影。
魏长昔突然摘下奖牌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一时间忘了呼吸。
“给你玩玩。”
周遭起伏的鼎沸人声在耳中渐渐消弭。
我只听见洪水泛滥般的心跳,奏出天崩地裂的轰鸣。
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埋下了种子。
在日后溃不成军。
6
“砰”
眼见对面人物的倒下,我已经数不清自己被魏长昔救了多少次。
不知道他怎么心血来潮地要我这个菜鸡陪他打游戏。
从名字到装扮无一不是他来选。
也许我应该管他收小时费。
这游戏体验实在一般。
魏长昔不是让我跟在后面捡装备,就是躲在墙角一动不动。
一起组队的是魏长昔的朋友,总被他抛下。
因为我们不是在山岗上驾车飞驰,就是在湖面开快艇。
我坐在副驾驶无语,魏长昔总撞上障碍物。
我骂他驾驶技术的同时,他开小窗发过来几张图片。
是我的侧脸。
准确说,是游戏里我人物形象的侧脸截屏。
我怔愣着压下上扬的嘴角。
但没打算饶过他。
“所以这就是你总把人甩到飞起的理由?”
“……这里面还能放烟花,到时候可以拍一个”
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接着敲字。
“下学期有校运会,你不打算报个项目?”
“没想法。”
“你之前不是说小学跑过长跑?”
“凑数的,最后不也没拿第一。”
“银牌还不行?反正不管冲不冲线你在我心里都是No.1”
后来回望那些少年人不成熟的种种构想。
我一直以为将所有的悸动压在友情的盛大羽翼下,借着玩笑去说出一些话就能让这段关系变得稳定和长久。
既不想捅破这菲薄的关系,又偶尔把小心思注入对话,期望他模糊地回答。
可到最后我忘记了初衷。
逐渐开始变本加厉地想要介入魏长昔的生活。
我想把他留在过去,那个身边只有我的过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
报名表传到我手中时,是午休的课间。
我兴致缺缺地一眼扫去,突然在三个歪扭的字上定格。
魏长昔。
男子五千米。
我望向窗外。
篮球场上的魏长昔脱下了蓝白校服,白色T恤随奔跑在秋风中抖擞。
我之前鼓励他多去打篮球方便交到朋友。
方法的确奏效。
现在的魏长昔不光进了校队,还是教练口中的新星。
他的身边不乏追随者。
有男生,更不缺女生。
就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扣篮后的魏长昔转头向教学楼上眺望。
我总在暗处勾勒着我和魏长昔每一次的心有灵犀。
自作多情也好,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也罢。
但在这一刻,我们一同感受着北方沃土的气息。
而数百万公里的远处,蝴蝶的振翅也许真的掀起飓风。
可清醒的人儿却永远读不懂那些晦涩的心路历程。
7
初二。
不知为何,运动会好像变成了魏长昔的执念。
他真的开始把跑步死死地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谢绝了篮球教练的挽留,改入田径队开始日复一日的训练。
在他又一次仰倒在操场时,我盯着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分明的下颌线。
瘦了。
说实话,我开始不解和心疼了。
“你这么拼干什么,一个运动会罢了,你将来要考体校啊”
他并未正面回答,但步伐没有停下。
我知道自己劝不住他。
魏长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个人。
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偏执地向内生长。
不见轻舟,徒越万重山。
如火的晚霞里红色塑胶跑道无尽地蔓延。
我在走廊倚着窗台遥望那不知疲倦的魏长昔。
这是他的第21圈。
霞光笼在少年身上,白皙的皮肤染上奇异的红晕。
夕阳在他身后,影子拉得狭长。
男子五千米被安排在运动会最后一天的下午。
从上午开始,厚重的云层便遮挡着阳光。
临近中午还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
体育部的人说,校方的意思,天气不转晴的话,五千米大概率会取消。
我轻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魏长昔。
自始至终他只是搭膝坐着,淡淡地垂着眼眸。
可是,我好像看清了他眼底的晦暗。
雨势渐大,五千米,不可能开始了。
其实越到最后,我比魏长昔本人都更在意这场比赛。
两年一届的运动会,对于初二的我们来说,是唯一一届。
我不知道我的执念从何而起。
那些脚步声声无人问津的路,那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
置身事外,却更觉心酸。
我看着魏长昔紧绷嘴角,刻意回避着我的目光。
本没有理由掉眼泪的我,莫名先红了眼眶。
我说不清,但好像又隐约知道。
那场无疾而终的五千米,他不只是为自己而跑。
后来想想,大概早自那时起,赵汐娣与魏长昔之间,多的就是事事的不成全。
8
十一月的风凛冽过屋檐,淡墨的天色下,晕染开一片残雪。
我和魏长昔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五千米的事情。
意料之中的是,魏长昔没有打算停下长跑的步伐。
不过还好,年末的街舞汇演占据了他更多的课余时间。
眼瞅着成绩单上稳步下滑的魏长昔,我开始每晚督促他学习。
我深知魏长昔有自己热烈的世界。
街舞救他于自卑与平庸的浪潮。
但我们都莫名其妙地赌着气,又在门票递到我手中那天各自平息。
“记得给我拍照片。”
我看大幕拉开,镁光灯的热度炙烤着舞台的每一平方,鼓噪的心跳声几欲冲破胸膛。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魏长昔。
摘下眼镜就释放自由的魏长昔。
他肆意,轻狂,铿锵回望所有的目光。
他自信,张扬,激昂碰撞冗杂的条框。
没有了中式教育的理想高台和浮动的排名,当一次元和三次元实现交织,舞台上的世界只在刹那就光怪陆离。
我疯狂用镜头捕捉着舞台上发光的少年。
幸运的是在各个角度都总能对上他的正脸。
演出后我把照片一一传给魏长昔,但私心留下了一张。
少年高举比着peace&love的手,不偏不倚地投来含笑的目光。
一切都像刻意安排一样,刚刚好。
9
年级要举办英语课本剧的通知刚发下来。
班里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早在年前,魏长昔会跳街舞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接踵而至的是数不完的小女生。
虽然和魏长昔的聊天从未中断,但我一直知道,屏幕对面的他不缺少跟旁人的热络。
关于这些种种,他对我闭口不提就像躲着瘟魔。
我们依旧谈论着满天星河,做对方隐秘树洞里的灵魂歌者。
魏长昔不想挑明,我自然不会点破。
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份关系该在哪里制衡。
也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我和魏长昔的联系真正开始隐退于网络。
狮子不会因为绵羊的想法而失眠。
在我矛盾着以朋友身份喜欢上魏长昔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我早就知道,魏长昔,是个精彩艳艳的人。
很久以前就是了。
我妄想把月亮困在白昼边缘。
奈何敌不过银河的璀璨,便只得推他去交替未来。
眼下经过一周的商讨,所有人一致敲定了灰姑娘的主题。
令我没想到的是,在此起彼伏的推荐声中,老师在王子的舞会里加上了一位hip-hop舞者。
那,有些名额也的确该去争取一下了。
我总在感念那段时光。
那段脱离了手机,为数不多的能够真切与魏长昔接触的时光。
我们在排练室里数次走位擦肩而过,围坐在墙角喝着学校商店里的冰可乐。
我们凑在一起审核幻灯片的制作,评价剧本每一幕的展现成果。
身边的齐昭寒总嫌弃我的目光太直白。
她说搞不懂我这份炽热。
她口中的魏长昔,小白脸,面瘫男,花花公子。
总之没有一点值得我喜欢。
我懒得理她。
因为她在班里跟我的排名总不相上下,齐昭寒总想着来压我一头。
用我苦恋魏长昔这件事。
没什么关系,我不介意。
因为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我对魏长昔的喜欢成了班里一个公开的秘密。
齐昭寒人不坏,跟我一样有着骨子里的开朗张扬。
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反倒让我俩成了彼此心里亦敌亦友的存在。
表演那天,租来的宫廷礼服太宽大笨重。
导致 , 我好像在排队时一直挡到了魏长昔的路。
我借着回头要麦克风的机会,余光偷偷瞟向他。
化了淡妆的脸添了几分生气,不像往日的淡漠。
但是,好看的眉头一直轻蹙着。
许是因为人潮拥挤,魏长昔在台上做最后ending动作时,没有找对站位。
也正是那次失误,让我在众目睽睽下有了和他一前一后的第一张合照。
要是当初笑得再开心一点就好了。
10
临近初三,老师安排了互助小组。
我换了新的同桌,是跟魏长昔玩得很好的一个男生。
毫无疑问,为了更深地介入魏长昔的生活,我努力伺候着那位爷。
上课睡觉时帮他盯着老师。
给他订正满是红叉的试卷。
甚至修好他卡住的修正带。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负面情绪外泄的魏长昔。
在我又一次把记好的作业条递给同桌时。
桌椅碰撞发出的巨大噪音接续了停止的放学铃,划破了教室里吵闹的人声。
一片静默中,魏长昔抬脚朝着这边走来。
我对上了他盛满怒气的双眼,随即慌忙错开胶着的视线。
面色铁青的少年几步走近,紧攥的手关节泛白。
他劈手拿走了那张作业条,径直走向垃圾桶。
回过神的我只看见了他斜挎着书包闪出教室的残影。
我意识到有些事情需要我先开口。
但回家后抓起手机,聊天框里红色的未读让我呼吸凝滞。
“你同桌和我们都是同龄人”
“不差什么”
“我把你当朋友”
“我怕自己被别人不当回事”
“就也怕我的朋友被别人不当回事”
“我不瞎也不聋,什么我都能看见”
“算了,今天是我偏激了”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管你”
“更不能限制你的人际关系”
“所有话当我没说,对不起”
我闭了闭眼,把手机扣在桌面。
说实话,我不愿再揣摩并且剖析魏长昔这个人了。
我知道他戴的项链是新出的情侣款,我知道他回家的路线早就绕远。
我翻过那些和他发的照片有着同样背景的女生的朋友圈。
我看着他听歌账号转为私密,个性签名像个谜面。
事到如今。
“我把你当朋友。”
是啊,魏长昔只是我的朋友。
一个和别的女生晚上去放烟花,拍下来照片发给我的朋友。
一个和哥们出去聚会,结束了在江边散酒气,给我打电话唱《红豆》的朋友。
我一直清醒地自我感动着。
魏长昔对我很好。
他对谁都很好。
你说你已经把我供上神坛,可炉子里烧的却是别人的香火。
11
初三。
我喜欢下雪。
我愿意把雪称为造物者对世间的赏赐,无情却有义。
它将长夜不明的隐晦心事碾碎吸噬,无声无痕地裹上皎洁的面具。
见不得光的一厢情愿,白雪反射后总觉刺眼。
那些纯粹到如冰晶般透明的爱意,随朝阳的升起渐渐融化在我们最后一个刻薄的冬天。
魏长昔,你能否听清那些被大雪埋葬的叹息。
年底,国内突然爆发的疫情打乱了原本的生活节奏。
封城通知下达后,学校催着我们在凌晨四点回到班级,领完复习资料立即撤离。
校门口,警车红蓝色的灯光在漆黑中交替闪烁。
我挤入被压抑的气氛萦绕的人潮,感受着心脏不安的狂跳。
死寂的校园里,只有周围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瘆人的回响。
原来山雨欲来之前的宁静,恐怖如斯。
我从来没有那么疯狂地想见一个人。
我想要见到魏长昔。
可冬天啊,大概是最与遗憾适配的季节。
再次看见魏长昔,是隔着网课的四方屏幕。
说不上为何,我被那段封闭在家的时光深深折磨。
我听不进去课,被提问也只是沉默。
剧烈波动的成绩不止引起了我和家里人的争执。
班主任也在会议里训斥我的不争气。
她说本能靠自己过线考上重点高中的我,这样下去只会占用班里余下不多的保送名额。
明知道老师在用激将法,可我觉得可笑又寂寞。
就这样,在那些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夜里,我碰见了提灯走来的魏长昔。
也许万物在命中自有因果。
时隔两年多,换魏长昔来救赎我。
他会为了逗我在镜头里偷偷搞怪。
在老师开会洗脑时关上她的麦。
很少熬夜却隔着屏幕陪磨蹭的我写完每一科作业。
不喜麻烦又批注好每道理科题的解析为了让我看着方便。
尊重我追星的爱好,他说自己梦想的B大的旁边正巧是传媒类的Z大。
直到我看着成绩单上稳步上升的魏长昔。
才意识到他口中的B大并非儿戏。
大概人们在脱离混沌后,仍旧会因曾经握住的希冀而无法释怀。
那段自甘沉沦的日子里,是向前奔跑的魏长昔拉住我紧紧不撒手。
12
学校迫于升学的压力,在疫情形势不再严峻之时通知返校。
不过,临时采用缩减人数的分班制。
随机分配的名单下来了。
我在另外一页看见了魏长昔的名字。
都说冬天是慢节奏,慢得足够我追赶到少年身后。
可我生来脆弱平凡,一边在课本上拼搏明天,一边揉碎演算纸里有关他的两语三言。
明明眼下重要的是中考,可回校之后我把Z大奉为人生信条。
数不清日夜颠倒的日子过了多久。
抽屉里散落着写完的笔芯。
垃圾桶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草稿。
讲台上的老师正做着激情澎湃的演说家。
我躲在高高摞起的书本后,短暂抽离回到有魏长昔的夏季。
想再淋那场滂沱的大雨。
宣布第二天合班的那天傍晚,走出楼门的我见昏黄的路灯氤氲了漫天飞雪。
视线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由远走近,我看着眼前逆光而来的少年。
包裹严密的口罩上方,魏长昔的睫毛沾着白色冰晶。
他的身后是呼啸的风雪。
“别哭。”
我眨眨眼,竟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道兑换掉了多少运气,合班后魏长昔成了我的后桌。
那是一段连回头翻书包都会脸红心跳的时光。
他总伸开腿把脚搭在我的椅子后面,跟不上课堂笔记就用手戳戳我的肩。
中午午休时我喜欢偏头趴下。
日光投射进室内被拉上的窗帘染成幽兰。
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呼呼转着。
除了教室里偶尔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能听见独属于青春的心跳与呼吸。
我悄悄转身看去。
泄入的一丝暖阳落在魏长昔头上,在毛茸茸的发间碎出一圈光晕。
如果埋头是启动键,那我日后数次的直起身,是不是就能够穿越光年。
回到你借了我的试卷溜出学校复印,回来偷偷塞给我巧克力的那天。
13
因为碰上疫情,网课的效果不好,市教育局宣布,今年的中考推迟一个月。
我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勾勾嘴角。
如果涉及离别,我倒是只想和魏长昔多待几天。
魏长昔说我生日月份不好。
往年每每轮上暑假,谁也不会知道。
我问他难不成锣鼓喧天,昭告天下?
他发来一个傲娇的表情,没有回答。
但其实我更想告诉他,弱水三千,不敌他一人的知晓。
零点一过,我这次想把愿望许做魏长昔能平安喜乐。
但还没等到少年发来的祝福,班级群里却炸开了锅。
“@赵汐娣:班长,生日快乐。”
我捧着手机,看着屏幕里几分钟前还在跟我耍嘴皮的那个头像。
我承认,那是往后每年新岁都比不过的序章。
“准你向我许个生日愿望。”
“许了就能实现吗?”
“我努力呗。”
“高一运动会的五千米,我想看你跑第一。”
“那我跑第二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
“跑第二了我就追你。”
我心头一颤,没有回答。
毕业照拍在考前。
那天上午,好像全世界都想给我一个完满。
左右的人挤了又挤,站位换了又换。
齐昭寒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回头看。
身后,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懒散地和我对上视线。
当时触手可及的一切,伴着我微红的脸,定格在那个艳阳天。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讲。
倒数三二一的那几秒,我是真的幻想过和魏长昔的地久天长。
为了有个好彩头,学校给每个毕业生发了红纸。
所有人拿着折好后写上梦想的纸飞机,上到天台。
视野里所有红色前赴后继,我望向楼下葱茏的绿意。
人生会有无数个盛夏。
橘子汽水,冰镇西瓜,撕碎的卷子自高空落下。
同学录,桔梗花,晚风烟霞送剧中人回家。
盛夏会有无数种写法。
有人写蝉鸣,有人写渔舟。
有人写少年人穷尽一生去回味梧桐树下的细碎光影,有人写窗外电闪雷鸣等不到青春最后的刹那流星。
我和魏长昔没有那么多故事。
不像书里,所有夏天都有结局。
14
中考那天的天一直不甚明朗,密布的乌云酝酿着让人阴郁的气息。
最后合上笔盖的那刻,铃声响起。
而墙上的时钟,秒针继续。
涌动的人潮里我没寻见魏长昔,也忘了回头再看看斑驳的落日。
我相信平行时空里念念不忘的故事还有续集。
可刑满释放的人又是否都会放过自己。
晚上约好了聚会可人迟迟不齐,我点开魏长昔的头像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恨铁不成钢地眼见这桌没有多余的位置,看着魏长昔走向后面那桌,表面上假装不在意。
考试结束的大家肉眼可见地没有了前几日的紧绷,玩闹说笑中我手里莫名其妙地被塞上了酒。
大家都起哄让班长说几句。
我没推让扭捏,大大方方地含笑站起。
“感谢所有人一直以来对赵汐娣的厚爱,未来的我会无限怀念这三年,长路漫漫亦灿灿,希望大家前程似锦,我爱你们!”
欢呼吵闹声中我不动声色地坐下,心里暗嘲刚才最后一句有些过于生硬直白。
余光瞟向神色如常的魏长昔,没指望他能反应过来我的糟糕暗喻。
吃过饭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要去唱歌。
我看着手机里催我回家的消息无语地站在路口。
冲着人群招呼了一声,嘱咐大家天不好别玩到太晚。
抬头看远处天空是阴霾的深紫,道边昏黄的灯光被电线切割,无异于往日的任一个傍晚。
“赵汐娣。”
我一顿,少年的声音像自远古洪荒而来,声音冷调里带着清越的温柔,扫过野草疯长的原野。
转身对上魏长昔的双眼,逐渐靠近的他周围好像放缓了光年。
“走吧,送你回家。”
我鼻子一酸,想起了那些明月高悬的夜。
“你不玩了?”
“没意思,我约了人打球,回去换件衣服。”
我点点头,忐忑地走在魏长昔的身边。
距离上次和他走在一起的时间太过久远,我手心沁出冷汗,低头无言。
考试结束,路边时不时就走过三两少年,远去的说笑声里好像没有人在惆怅离别。
我认命地主动开口,聊起假期计划,还有对他不给我写同学录的埋怨。
他懒散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把话题扯到了不知道能不能同校的高中。
我抿嘴看向快要走到的街口,突然开始反感每一条通向远方的路。
我怕自己泯灭在世俗的人海,纠结爱与被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