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的诗:中国人为什么写不出那种感觉?

草根爱练剑 2024-10-16 14:56:50

资讯来自网络;原创 格海 每天为你读一本好书 广东

韩江得奖的理由是“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人类生命脆弱”。除了她的小说给人这种印象外,她的诗歌是否也这样呢?所以,我今天读了她的诗集《把晚餐放进抽屉》。

对于读惯了“大诗”的我,刚开始有些不适应甚至质疑,她的诗歌是不是有点“无病呻吟”?但再读一次的时候,很多诗篇马上明亮了起来,画面感、层次感也丰富了很多。

中国人写诗的,估计几百万人是有的。而且,有文才的诗人也很多。但,中国人追求“大诗”。海子就曾经明确地宣布要写中国的“大诗”。其实,写“大诗”的时代,可能已经终结了。

随着相对论、量子力学等新宇宙观的出现,“寻找灵魂的现代人”(心理学家荣格的说法)越来越多。但与之对应的,是自以为“神”、自以为“真理在握”的人也越来越多。

现代人都是病人。宣布“上帝死了”的尼采,1900年离开人间。但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21世纪的大混乱大失控,却证明了人没有“灵魂”就会危害同类、毁坏人类的共同家园。

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文学巨匠”类型的作家,似乎越来越稀少了。这类作家之所以是“大师”,其实也是因为“时代特色”造就的。那时候的作家们都呼唤上帝,哀叹上帝的离去。

而当代作家,上帝再也靠不上了。因此,人们必须靠自己。只有每个人都寻找自己的灵魂,才能找到共同家园的维护之道。于是,“上帝”等终极语汇,开始慢慢退出写作。

即使是“自由”这样的字眼,现代作家们也格外警惕。现象学、存在主义等哲学思想的兴起,催生了大量的专注于微小事物,尤其是通过作品读解自身的作家。韩江,实际上属于这一类。她关注的,是人(自己)的内在、灵魂、语言,她用这些书写无数细小的生命,仿佛它们就在自己的体内。

因此,“宏大叙事”的式微,“文学巨匠”的稀缺,并不能说明现当代的文学比以往的文学水平低。可能恰恰相反,文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繁荣,成就也更高。例如,在中国,很多“小人物”,快递员、“打工”群体、以前从未写作的老年人,他们贡献的作品,在质量上可能并不比“大作家”们的差。

阿多尼斯认为,中国的希望在诗歌。我觉得这句话大体上成立。诗歌是表达灵魂追寻的最好文体。而对“现代”的陌生,让中国人普遍受伤。但遗憾的是,中国的诗人群体仍然“太中国”,似乎跟外部的世界无法同步。

我们在受伤之后,表达出来的,更多的是愤怒,而不是悲伤。我们是对外呐喊,而不是向内探寻。要想“向内探寻”,就需要用到那些现成的工具,例如上面所说的现象学、存在主义、精神分析学等。这些工具,在别人那里驾轻就熟,而在我们这里,还相当陌生。

也就是说,要想“写好”,就必须首先理解整个人类文明,尤其是当前时代的特征。同样是一首“小诗”,高手和低手,还是不一样的。中国人所受的创伤比韩江多得多,但却写不出那种感觉,根本原因是,我们由于不熟悉外界,因此而困住了自己的语言。我们的视野和心灵一样,都相对狭隘。

啰嗦了上面这些之后,再来读一读韩江的几首诗,感受一下其诗歌的独特之处以及我们的差距。

镜子彼端的冬天 11

下雨的动物园

沿着铁窗走着

小河鹿在树下避雨玩耍的时候

母亲在稍远处守候

完全就像人类的妈妈和孩子那样

广场上还在下雨的时候

女人们戴着绣有被杀孩子们名字的

白色头巾

以缓慢的步履前进

【解读】在一个雨天,作者经过动物园。雨天加重了抑郁。“铁窗”内锁着小河鹿,鹿妈妈在看着它玩耍。它们看上去跟人类的亲情无异。但当作者走到一个广场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女人们”,她们的白色头巾上绣有“孩子们”的名字,而这些孩子是被杀了的。人类还不如关在铁窗内的动物!简简单单的几行诗,虽然没有交代具体的事件,但让读者对自己所处的时代产生了切身的质疑与惶恐。

乌耳岛

我年轻的岁月都在那里度过

一点一点下沉的两艘木船

无法命名的日子全部涌上来

将我拥入怀中后

丢弃

那些问了那么久的话以浮标浮出水面

冰凉

水流耀眼

用堤堰击打无数的回答,拥抱海浪

因为是太多的爱

无法阅读,在我体内

真是无比炽热的血丝

日子啊

短暂的

日子啊

我愚蠢的日子

漆黑的日子都在那里

流淌到那里,跳着舞

【解读】作者用这首诗怀念自己年轻时在乌耳岛上度过的时光。那样的日子已经沉入黑暗,就像她眼中“一点一点下沉的两艘木船”。她年轻时对自身生命的各种疑问,也都没有得到答案。但作者在岛上还是得到了“太多的爱”。她快乐,但时光流走了,什么都不剩下,所以她觉得“愚蠢”。人在好时光中,都是愚蠢的。爱,也不需要聪明。人正是因为愚蠢,才有爱啊!因此,这首诗给人一种淡淡的忧愁和满足。忧愁是因为时光不再,满足是因为那时爱过。

序诗

某一天命运降临

和我说话

说我就是你的命运。如果问我

你过去那段时间喜欢我吗?

我会静静地拥抱你

长久地

会流泪吗?还是心灵

变得无限宁静,现在

会觉得什么都不需要?

我不太清楚

会不会这样跟你说

我偶尔会感觉到你

但即使是在感觉不到你的时候

我知道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不,不需要多说什么

因为

就算我不说

你都会知道

我爱过什么

后悔过什么

徒劳无功地想挽回什么

无止境地执着

纠缠

像瞎眼的乞丐一样摸索着

有时

是否曾试图背弃你

所以

你有一天来找我

终于露出脸孔

轮廓之间

沿着凹陷的眼窝和鼻梁的棱线

年幼的

抹去的阴影和光线

我会长久地凝视着你

我会把颤抖的双手放在上面

在那里

在你的脸颊上

斑驳的

【解读】这也是一首“小诗”。作者与自己的“命运”对话。“命运”问作者,是否喜欢它,如果不喜欢,是否要抛弃它。作者的答案是:“我会长久地凝视着你”。很显然,作者完全接受自己的“命运”,这“命运”中写着自己的悲欢和泪水。因此,“命运”的脸颊上刻有自己已逝的生命历程。读到这里,我们容易想起尼采所说的“爱你自己的命运”。作者凝视自己的命运,也意味着尼采所说的“永恒轮回”。即,是否接受自己的命运,这个质疑需要反复地回答,直到生命终结。

这些诗歌的写作,难度都不大。但它们都相当纯粹。就像作者关注每一片树叶、每一朵雪花的纹理、姿态、气息和去向一样,是心灵高度凝聚、敏感的产物。这样的写作,同情心是第一位的,其次是观察上的细致入微。

最重要的是,只有对生命的无条件的爱,才能让一个人的情感进入一种完全纯粹、无私的状态中。因此,作者的作品中,“泪水”“鲜血”“呻吟”“痛苦”等等之类的字眼特别多。这不是矫情所致。而是因为,在作者眼中,世界到处都有伤害,不只发生在人类之间,人类还在毁坏自己的共同家园,以及这个家园内的其他类型的生命,包括各种动物、植物。

韩江显示,只有高度敏感的心灵,才能看清楚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才能写出高度纯粹、令读者不得不共情的作品。一个人如果不去掉各种私心杂念,心灵就会逐渐麻木,看人的眼光也就逐渐迟钝,于是,眼前的事物也就毫无生气了。

因此,中国人要想做出像样的文学,就必须克服中国人最不愿意放弃的现实功利心。正是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一般的私心杂念,让我们不敢走出自身,害怕寻找灵魂,畏惧面对自己的命运。呜呼!我们的文学作者们还在藏着掖着自己的灵魂!

资讯摘自网络;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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