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3月11日，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发表文章《俄罗斯为何能抵御西方的出口管制》，文章从三个维度分析了俄乌冲突后，俄罗斯绕过西方的出口管制，维持其军事技术进口需求的办法。文章最后认为俄罗斯对西方出口管制的适应能力不仅反映了制裁本身的不足，而且还突显了全球技术市场的新现实和地缘政治分裂的影响。
关键词：俄罗斯，出口管制，芯片，关键技术
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国启动了史无前例的对俄制裁计划，希望以此让俄罗斯为其军事行动付出高昂的代价，并限制俄罗斯军队的作战能力。美国总统拜登称，俄罗斯将承担其“侵略”的后果，并强调对俄制裁旨在使俄罗斯军队的现代化工作倒退，使俄罗斯的关键工业受限，并削弱俄罗斯在21世纪高科技经济中的竞争力。
参与此次对俄制裁的国家和组织包括欧盟、日本和英国，制裁范围涵盖了多个工业和经济领域，包括俄罗斯的能源出口、原材料出口以及财政系统。制裁措施还包含严格的技术出口管制，以限制俄罗斯获得可用于军事装备生产的零部件。技术出口管制清单包括滚珠轴承、电力变压器等多种技术装备，其管制重点在于具有高优先级的军民两用产品，例如集成电路和射频收发器模块，这两种产品在商用领域应用广泛，并且还出现在了俄军在乌克兰使用的导弹和无人机之中。
然而，面对严厉的西方制裁，俄罗斯却表现出了极强的韧性。俄罗斯的整体经济并未被制裁压垮，而其在先进技术零件采购方面也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理论上来讲，西方的技术出口管制理应产生更大的影响。以半导体芯片为例，这种产品对于无人机、无线电台、精确制导导弹以及装甲车等武器装备来说至关重要，但俄罗斯国内的芯片产业却较为落后且规模较小，造成这一现状的主要原因是俄罗斯对这一领域的投入不足。目前，俄罗斯的芯片工厂还在使用65纳米的芯片制造工艺，这大约落后美国15年。正如美国商务部对此次出口管制的描述那样，这些最高优先级的产品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俄罗斯国内的产能不足”。鉴于俄罗斯对进口关键技术的依赖，美国的政策制定者自然认为技术制裁将显著制约俄罗斯的军事能力。不过，在经历2022年初晶体管和微处理器的进口量锐减之后，俄罗斯的相关供应似乎已经恢复到了战前水平。
俄罗斯之所以能够维持军事技术进口，主要原因有三个。首先，俄罗斯采购普通的计算机芯片和零部件并将其用于武器系统，这些芯片和零部件通常来自美国制造商，并且存在于很少受出口限制的消费品中。其次，俄罗斯利用全球化供应链和第三方国家贸易商网络为其坦克、导弹和无人机获取军民两用的零部件。第三，地缘政治动机的变化促使许多国家（例如：印度、土耳其和阿联酋）无视西方制裁，继续保持与俄罗斯的贸易关系。
通用技术的重要性
俄罗斯国防工业的增产速度出乎各国专家的意料之外。虽然俄罗斯进口了大量军事装备（例如：伊朗的无人机和朝鲜的炮弹），但其国内生产基地已经迅速进入了战时生产状态。据估计，俄罗斯目前将其GDP的7.5%用于国防开支，而其国防产业能够为350万俄罗斯人提供就业机会，占俄罗斯总人口的2.5%。据英国《卫报》报道，俄罗斯国防开支的增加已经导致了一些奇怪的现象，例如俄罗斯工厂中生产武器装备的机械师和焊工的收入比许多白领经理和律师还高。
俄罗斯军事工业的关键在于获得重要的零部件，例如集成电路。尽管西方国家不让俄罗斯获得先进型号的产品，但低级替代品似乎也能满足俄罗斯的需求。在许多情况下，微波炉等普通家用电器中的芯片也足以满足俄罗斯巡航导弹和作战坦克的需求。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Gina Raimondo）表示：“乌方报告称，俄罗斯的军事装备里装的都是从洗碗机和冰箱里取出的半导体”。依赖低级芯片可能导致功能上的妥协。例如，军用芯片的设计能够耐高温，俄罗斯使用的普通芯片可能不具备此功能，俄罗斯工厂需要在芯片上辅以散热片和厚厚的绝缘密封圈以使其温度保持在较低的水平。
这些零部件的普遍性和广泛性使其超越了军民两用技术的范畴，成为了存在于现代经济各个领域的“全用途”技术。与受管制产品不同的是，这些技术往往由私营企业开发和控制（而不是由制裁政府监督），并且具备广泛的应用途径和不断变化的最终用途，这使其很难受限于缺乏灵活性的出口管制。
俄罗斯的“海鹰-10”（Orlan-10）无人机就突显了通用技术在军事领域的用途，以及俄罗斯对美制军民两用零部件的依赖。“海鹰-10”无人机的电源模块上装备有美国德州仪器公司（Texas Instruments）生产的芯片，这种芯片在暖通空调系统（HVAC）中很常见。该型无人机的飞行控制器和GPS模块中的元件来自瑞士意法半导体公司（STMicroelectronics）和U-blox公司。其所使用的飞行控制器还包含多个微电路，这些微电路由荷兰飞思卡尔半导体公司（前身为美国飞思卡尔半导体公司）生产，通常用于气象站、洗衣机和呼吸设备。GPS模块中的导航信号接收器是为数不多的俄制元件之一，该元件被内置于美国亚德诺半导体公司（Analog Devices）生产的芯片中。
有分析指出，大多数俄罗斯采购的零部件（微处理器或GPS元件）来自于美国公司，例如因特尔公司、AMD公司以及德州仪器公司。此外，有销售记录显示，2022年2月至12月，俄罗斯公司进行了超过3000笔半导体进口交易，其中每笔交易的金额至少为10万美元，并且70%的交易产品来自美国的芯片制造商。正如一名俄罗斯武器制造商所说，他可以“轻易”采购到芯片，因为“将俄罗斯与整个全球电子元件基地隔离开来是不可能实现的。企图实现这一效果无异于白日做梦。”
俄罗斯的“海鹰-10”无人机
全球化的供应链
俄罗斯已经通过全球交易网络获得了必要的零部件。由于俄罗斯在直接进口关键技术产品时面临着严格的限制，因此其98%的零部件进口都是通过第三方国家完成的。俄罗斯将该策略称为“挖掘中间人网络”，这些中间人能够使用空壳公司来掩盖其交易，并通过中立的第三方国家港口接收和运送货物。据《纽约时报》报道，俄罗斯贸易官员会在每周电子邮件中交流一些信息，其中包括愿意转运俄罗斯货物的港口、愿意用卢布进行交易的港口、以及允许维修悬挂俄罗斯国旗船只的港口。
据《泰晤士报》报道，在俄乌冲突爆发后不久，俄罗斯政府的贸易办公室就联系了摩洛哥丹吉尔地中海（Tanger Med）港的总经理。2022年11月，俄罗斯政府官员已经将该港口变成了“电子产品转运中心”。其他国家制造的产品会被运到该港口，然后转运到即将开往俄罗斯的货船之上。根据一封遭泄露的电子邮件，经由丹吉尔地中海港的俄罗斯货物价值可能每年高达1000万美元。
除此之外，俄罗斯还使用同样的模式进行了其他的非法采购，以获取可用于国防领域的其他关键技术设备，例如数控机床。数控机床是一种机械加工设备，可用于多种精密加工，包括生产可用于核弹的零部件。在俄乌冲突爆发后，此类机床还在不断流入俄罗斯，西方对俄的出口管制似乎毫无作用。
虽然数控机床不像芯片那样广泛应用于各种家用电器之上，但其在国防工业领域之外有着广泛的应用，并且具备较强的适应性，这使其能够在二手市场上流通。总部位于华盛顿的“高级国防研究中心”（C4ADS）已经发现了俄罗斯国防承包商从二手经销商那里购买数控机床的证据。“高级国防研究中心”研究员艾伦·马加德（Allen Maggard）曾在今年2月的一次采访中表示，俄罗斯国防承包商已经能够通过第三方国家中间人采购数控机床。该中心已经确定了几笔此类交易，在这些交易中，第三方国家中间人会让一些国家的二手经销商将二手数控机床直接或间接地运输给俄罗斯国防承包商。
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不用重新探索采购渠道以获得其所需的技术。国际国防承包商和俄罗斯终端用户之间的贸易关系可追溯到2014年，当时西方国家因俄罗斯合并克里米亚而对其进行了出口管制。俄罗斯可通过现存的制造商和供应商关系以及第三方国家中间人进行采购，以此规避目前的出口管制。正如马加德所说的那样，俄罗斯此前曾融入到全球市场之中，并且对外国技术有着极大的需求，这使得俄罗斯进口商与外国制造商之间建立了持久的关系。马加德称：“出口管制无法在一夜之间就将此类关系抹除。”出口管制会使此类关系更加复杂，并创造出与第三方国家中间人的新联系，与此同时俄罗斯进口商以及某些海外制造商（迫切希望在俄罗斯机床市场继续占有一席之地的制造商）的商业利益也得以保存下来。
俄罗斯之所以能够成功规避制裁，部分原因还在于出口管制制度本身的缺陷。虽然美国的所有微电子出口都受到管制，但一旦这些元件离开美国海岸，它们所面临的限制就少得多。现有的多边框架往往侧重于对军用技术的管制，针对军民两用技术的管制机制目前尚不存在。像《瓦森纳协定》（Wassenaar Arrangement）这样以军民两用技术为重点的管制框架可能存在一些问题。该协定是在协商一致的基础上运作的，并且俄罗斯仍然是该协定的成员国，因此希望制裁俄罗斯的国家必须依靠其他机制来对军民两用产品进行管制。
建立和执行针对上述零部件的综合出口管制制度可能面临众多难题，这些难题已经导致美国及其他国家不断扩展其管制措施。虽然管制网在不断扩大，但新的漏洞也在不断涌现。负责执行美国出口管制政策的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BIS），一直在往违反出口管制的实体名单中添加新的公司，但其已经无法跟上空壳公司的涌现速度。鉴于全球采购网络所具备的极高成熟度，以及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有限的可用资金及过时的工作流程，俄罗斯能够找到并利用全球供应链漏洞也不足为奇。然而，即使对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的工作进行优化，出口管制的执行也无法解决问题。正如下文所述，支持俄罗斯进行受限技术转运的最关键因素之一并非个别公司，而是第三方国家，如伊朗、土耳其和阿联酋。
地缘政治变化
俄罗斯并非孤立无援，而是依赖于一个不断变化的国家网络，这些国家不愿切断与俄罗斯的联系。这一联系的驱动因素无疑是对俄出口的巨大经济利益。无论是美国的友好国家（例如：韩国），还是较为中立的国家（例如：巴西和阿联酋），它们都会发现在西方国家实施出口管制之下，继续向俄罗斯销售产品仍然可以获得可观的经济利益。地缘政治日益分裂以及各国政府缺乏支持西方的意愿，也增强了俄罗斯规避技术管制的能力。
正如马蒂亚斯·斯佩克托（Matias Spektor）在《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一书中所写，“次大国”同时与中国、俄罗斯和美国建立了强有力的外交和经济关系，以此为大国之间可能爆发的冲突提供了“保险单”。虽然这些经济和政治关系在俄乌冲突之前便已建立，但随着美国及其盟国试图孤立俄罗斯，这些关系对俄罗斯的重要性也随之增加。
这些关系对俄罗斯十分有利，使其能够相对轻松地规避西方的管制。例如，一些中等国家为俄罗斯提供了重要的生命线。其中，阿联酋已经成为俄罗斯航运的重要节点。许多贸易商已在迪拜安家落户，以采购集成电路、微芯片处理器和控制器、无线电导航辅助设备和其他电子产品，并将其出口到俄罗斯。2022年，阿联酋向俄罗斯出口的芯片数量是前一年的15倍。近期，有媒体报道称，俄罗斯军队正在从阿联酋和其他阿拉伯国家采购“星链”终端，采购单价大约为2200美元。鉴于俄罗斯总统普京曾在2023年12月访问了阿联酋，并表示两国的关系处于“前所未有的水平”，俄罗斯能从该国采购众多电子产品就不足为奇了。
“星链”终端
即便是与美国关系要好的国家或地区也会偶尔为俄罗斯提供关键技术。据《华盛顿邮报》报道，俄罗斯I机械技术公司（I Machine Technology）从中国台湾地区进口了价值2000万美元的精密数控机床。这些机床由一系列中国台湾的贸易公司分63批运输出口，有些直接运往俄罗斯，而有些则经由土耳其运往俄罗斯。
尽管全球在孤立俄罗斯的过程中表现的十分矛盾，但西方国家已经证明其能够成功地对中等国家施加影响以使其与俄罗斯对立。因此，尽管阿联酋和许多其他中等强国都采取了对冲策略，以应对日益变幻莫测的国际政治，但这些策略本身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结论
面对西方的关键技术出口管制，俄罗斯采取了改装军民两用零部件以及利用第三方国家进口受限产品等措施规避了管制措施，展现了极大的适应能力。西方出口管制的失败促使西方国家官员呼吁对管制政策进行改革，以更好地阻止关键零部件流入俄罗斯，相关的改革呼吁包括（1）进行更为严厉的制裁以加强出口管制；（2）对相关公司和制造商实施更为严格的要求；（3）对第三方国家贸易中心施加更大的地缘政治压力。这些呼吁可能会让俄罗斯更加难以获得关键技术，但构成俄罗斯适应能力的关键因素不仅仅是一系列需要修补的漏洞，而是当今世界长期的结构性特征。俄罗斯对西方出口管制的适应能力不仅反映了制裁本身的不足，而且还突显了全球技术市场的新现实和地缘政治分裂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