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嫡姐是穿书女,熟知剧情。
她说我这种角色叫炮灰,以后会嫁个粗犷武夫,在边疆了此残生。
而她则是千金贵体,嫁皇子,未来是凤仪天下的命。
命运果然如她所言。
只不过成婚后,她与三皇子顾鹤声夫妻离心争吵不休,不久后顾鹤声恶疾去世。
而我与夫君琴瑟和鸣,还得了一品诰命。
跟随夫君回京述职那日,她怨毒地掐死我,说要重开一局。
殊不知,我正求之不得。
再睁眼,大红喜帕掀开,我面前是曾经的姐夫顾鹤声!
……
芙蓉帐暖,红烛摇曳。
望着面前眉眼如画的顾鹤声,直到此刻,我才终于确信——我已经获得新生。
几月前,嫡姐抢过婚书,选了镇远大将军。
她对我说:“我自幼仰慕保家卫国之人,愿意嫁给将军,请妹妹成全。”
那一刻,我便知嫡姐谢翩然同我是一样重生归来。
看着她眼里的势在必得。
我感动涕零:“嫡姐仰慕,做妹妹的自然要成全。”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庆幸。
我的嫡姐,只看到我上一世一品诰命夫人风光无限。
却不知纪贺桉虽英勇骁战,却喜怒无常,甚至动则打骂。
婚后第三年,边疆一名将门女跑到营地说要上阵杀敌为死去的父兄报仇。
战场没上成,倒是上了他的床榻。
后来,纪贺桉带着那女人对我讥讽怨言:“你只会吟诗绣花,上不得台面,哪里比得上我的钰儿飒爽英姿?”
我那时日日被他们折磨,苦不堪言,若再嫁给他,我宁愿一死了之。
这一世,我总算可以摆脱他了。
而我如今的夫君顾鹤声清冷矜贵,却是实实在在的君子。
可惜,他自幼重病缠身,不久后将英年早逝。
我甘愿做这寡妇皇妃,至少余生清闲。
这时,烛光摇曳,已到该入洞房之时。
谁料,顾鹤声却突然猛咳起来,手帕一滩血迹,他歉疚开口:“抱歉,我身体不适,要搬去山中静养,这段时日要委屈你了。”
顾鹤声说完就喊来下人搀扶离去。
候在门外的下人纷纷朝我投来异样目光。
我愣在床榻,却反而松了口气。
前世纪贺桉在房事上带给我的感受不算好,我对洞房之事是有惧意的。
如今顾鹤声能主动放弃,倒是更好。
即便今夜无洞房之事定会被人取笑,但……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比上世所受的折磨更差了。
守了两日空房。
很快到回门宴这天。
我和嫡姐同日出嫁,自然也是同日回门。
顾鹤声还在静养,我只能独自回府。
刚到门口,就看到谢翩然一脸讥讽地看着我。
“妹妹,听说你洞房花烛夜就独守空房?可真是委屈你了。”
我浅浅一笑:“不委屈。”
随即,家丁将顾鹤声为我回门准备的厚礼从马车上一件件抬进门,谢翩然变了脸色。
但很快,她神色再度浮现得意之色:“如今这点礼算什么?很快,你就会成为个寡妇,成为整个京城笑谈。”
谢翩然说完先一步踏入府内。
而我前世的夫君纪贺桉,却站在原地定定地注视我。
我无心搭理,踏步要走。
纪贺桉却上前来拦住了我,神色复杂至极。
“知予,我昨日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你嫁给了我……”
听闻这话。
我眸色微沉,几乎要以为纪贺桉也同她们一样是重生回来的。
可对上纪贺桉迷茫的目光,我的心落定不少。
看来,他只是在梦见了些许片段罢了。
我往后退了半步,跟他拉开距离,神色冷淡:“梦境哪能当真,还请姐夫慎言。”
这一世,我绝无可能再跟纪贺桉扯上半点关系。
第2章
我半刻都不想逗留,连忙抬腿离开。
可身后纪贺桉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还是传入耳中。
“梦里她分明对我温柔似水,怎料会是如此冷漠……”
我愈发加快了脚步。
前世我随他出征远赴边疆苦寒之地,除了纪贺桉无依无靠,只能逆来顺受。
前世他骂我这性子懦弱无能。
没想到今生落在纪贺桉眼里,倒成了‘温柔似水’。
男人的心,实在是千变万化。
不过庆幸的是,我如今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故意绕了点路回到大厅时,父亲不在,只嫡母一人坐在高堂。
纪贺桉和谢翩然一起向嫡母奉茶。
他温柔地拉过谢翩然的手:“岳母,我此生定会尽心呵护翩然,不让她受半点苦。”
谢翩然脸上一抹羞红,两人情谊绵绵目光对视。
前世他也是这般,在外人面前装得一副爱妻如命的模样。
我无意欣赏他们新婚燕尔,只想要尽快离开。
可等我上前奉茶,嫡母却像是没看到,半天未接。
我举得手酸,手一抖,茶盏落地。
“砰”的一声脆响,嫡母变了脸色。
谢翩然当即“哎呀”一声:“妹妹,母亲不过是让你多奉了会茶,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嫡母也似乎终于找到了理由怒斥我:“嫁了高门就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和你死去的小娘一样德性!”
我神色平静,心知她们母女俩这是见顾鹤声不在,联手要让我难堪。
从前我人微言轻,在家中说不上任何话,每次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默默忍受委屈。
可今时不同往日,不用我张嘴,顾鹤声留下的嬷嬷便替我驳斥回去。
“谢夫人慎言,勿要对皇子妃无礼!”
嬷嬷发了话,嫡母再不敢造次。
我没有多留,起身道别。
回了王府。
顾鹤声还在山中静养,府内空荡荡。
我本想前去看望他,被嬷嬷拦下:“殿下静养之际,不喜人打扰。”
我只好作罢,转念想到娘亲留给自己的嫁妆单中有一味名药,正对顾鹤声的病症。
于是差来婢女,吩咐她:“将这味药给殿下送去。”
他毕竟是我的夫君,我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望能减少他的旧疾痛楚。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很快,顾鹤声身子好转回了府。
他面容比初次见面已经好了很多。
“多谢王妃赠药,这些时日辛苦了,往后的日子,本王定会好好待你。”
我垂眸淡然一笑:“知予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辛苦。”
现在的生活比起前世不知轻松多少,我不求与他夫妻情深,只要相敬如宾便满足了。
顾鹤声回府的第二日,外面传来通报,是嫡姐来了。
她一进府门,便熟门熟路到了后院。
对王府的路,显然比我这王妃还要熟。
我并未多在意,只开门见山问:“姐姐来访有何事?”
谢翩然打量着府内,勾唇一笑:“也没别的,只是来和妹妹告别,毕竟很快,我就要随你姐夫出征了。”
她定定望着我,眼底深意渐浓。
“等我回来,或许就是诰命夫人了,妹妹莫要羡慕。”
羡慕?我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来。
她不知道到了边疆,真正的噩梦才算开始。
我微笑着:“恭喜姐姐得偿所愿。”
又表面寒暄了一会儿。
我送谢翩然出府,纪贺桉正来接她。
“将军,您怎么来了?”谢翩然语气娇嗔,眼里却若有似无瞥向我身上,透着得意。
纪贺桉揽住了她:“自然是来接你。”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又一次落在我身上,让人不适。
忽视这目光,我送谢翩然上了马车。
旋即我正要回府,却不想纪贺桉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让我竟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几乎是下意识,我连忙后退几步,避之如蛇蝎。
许是我反应过大,纪贺桉目光沉沉盯着我,眉头紧蹙。
“知予,你似乎很怕我?为何?”
第3章
我退后半步,平静回:“姐夫哪里的话?你保家卫国,我敬佩还来不及,怎会怕你?”
他英勇无畏,属实是个好将领,可是却并非一个好丈夫。
家有妻室,却总是将目光放到别的女子身上。
前世是这样,如今又是如此。
每一次和他接触,都让我回忆起从前,所以想要敬而远之。
纪贺桉不知是信了没信,视线始终未曾离开,旋即又问:“知予,三日后,便是本将军的出征宴,你会来为我送行吗……”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拒绝,顾鹤声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将军保家卫国,本王定携王妃一同前往出征宴。”
话落间,我的肩上已经落下外披,顾鹤声语气温柔:“深秋天凉,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外披带着暖意,我莞尔:“多谢殿下。”
回头却蓦地对上纪贺桉阴沉至极的脸色。
他此刻眸色轻眯,俨然是不悦。
他紧紧盯着我,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可面对皇子顾鹤声,纪贺桉只能是拱手谢恩,骑上高头大马离开。
我没多看,与顾鹤声转身回府。
踏入府门时,一阵风正刮来,顾鹤声冷不防咳嗽了一声。
“殿下……”
我挽住他,看着他清隽苍白的脸色,眉头不觉一蹙。
这段时间,我与他虽仍是分房睡,他待我也算极好,无关情爱,我也不忍看这样的人不久后离开人世。
思忖间,我突然记起前世在边疆有一位神医,精通岐黄之术。
不知那神医能否治好顾鹤声的顽疾……
于是,晚膳时我斗胆将此事告知顾鹤声。
顾鹤声却是笑了一笑:“罢了,我这身子哪能去得了边疆?”
我眸色定了定:“殿下若信妾身,妾身愿意去边疆替您请医。”
四目相对。
顾鹤声的眸底微暗,闪过复杂之意:“去往边疆路途艰辛,你一女子如何受得了?”
我摇摇头:“无妨的,若能治好殿下,再远我也愿意去试一试。”
前世我在边疆那么多年,再怎样的苦我都受过了。
沉默许久,顾鹤声点头应允。
“王妃既有心,那我便让皇家亲卫护送你前去。”
我重重点头:“好。”
……
三日后,便是纪贺桉的出征宴。
将军府宴厅宾客众多。
我随顾鹤声一同进来,门口迎宾的谢翩然瞥见顾鹤声,眼底有些意外。
“殿下,竟当真来赴宴了……”
顾鹤声倒是不解:“将军夫人,这话何意?我既答应来赴宴,定然是要来的。”
谢翩然神色一僵:“殿下体弱,不是不喜这等场合吗?”
闻言,顾鹤声执起我的手,目光温柔。
“确实如此,只是当初我没陪知予回门,京城诸多议论,这次,我自然要陪她一起。”
这话落音,谢翩然脸色铁青。
我此时才隐约记起,前世她与顾鹤声婚后争吵不休,两人似乎从未一同参宴过。
想来见这情景,大抵是心有不甘。
我并未多言,随顾鹤声入了席。
只是没想到,席间等顾鹤声被其他官员叫走寒暄的间隙,谢翩然却凑到我耳边不忿地开口。
“妹妹,你那夫君虽为皇子,可惜是个短命鬼,也只有你拿着当宝了。”
我知她又要讽刺我将成寡妇,我莞尔轻笑:“姐姐此话为时尚早,听闻边疆有神医妙手回春,我打算去替殿下求医。”
闻言,谢翩然脸色微变。
还不等她说话,谁料一旁却传来了纪贺桉带着喜色的声音。
“知予也要去边疆?那不如与我们一道,路途遥远,也好护你周全。”
第4章
纪贺桉的殷勤,让谢翩然脸色一变。
“妹妹身为王妃,自有皇家亲兵,何须与我们一道?”
然而纪贺桉却是神色未变坚持:“边疆路途艰险,随军出征自然更加安全。”
我自是不愿与纪贺桉同行的。
可顾鹤声却闻声而来,朝纪贺桉拱手:“那便多谢将军了,我让皇家亲卫随军前往,必不会耽误大军出征。”
他这话一出,我拒绝的话也咽回了肚里。
随军去往边疆,自然是更快更安全的。
如今我身份跟前世已经不同,想来也无妨。
这日过后,我回王府收拾好行李,随军前赴边疆。
出了京城。
路途中,我拉开轿帘透气,却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士兵服,身形比寻常士兵矮小,正步履艰难跟上队伍。
待看清那张脸,我神色一惊。
舒钰?!
正是前世在战营中,上了纪贺桉床榻的女子!
今生,她竟在这么早就出现了……
我拧眉看了片刻,旋即放下了轿帘。
如今我与她已不相干。
她何时出现,又何时会与纪贺桉相好,对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之后几日,我的马车与嫡姐的马车隔着距离,虽在同行军队,却鲜少有碰面的机会。
而纪贺桉身为领军,自然也无瑕分身。
这一路,我倒是难得有几分清闲自在。
直到七日后。
队伍停下,外面突然一阵骚乱。
原来是舒钰女子身份被人发觉,揪出带到了纪贺桉面前。
我掀开轿帘,就看到前方的舒钰“噗通”一声跪在了纪贺桉面前。
她昂起头,通红的眼眶中满是倔强的泪水:“小女是舒家人,请愿与将军一同出征上阵杀敌!”
很快,士兵中也有人认出她来。
“我认得!她确实是舒将军的遗孤舒钰!”
“舒家满门忠烈,可惜了!”
弄明白她的身份,纪贺桉有些无奈:“战场刀枪无眼,岂是你一女子去的地方?”
舒钰拱手,咬牙切齿道:“父兄全都战死,舒钰无牵无挂,只想上战场杀敌为父兄报仇!求将军成全!”
这番壮志豪言一出,自然让纪贺桉青眼有加。
他一向欣赏英勇的女子,又可怜舒钰身世,当即就答应下来:“好,那本将就为你破例一次!”
我在看着远处这一幕,一时唏嘘
不知前世舒钰在后宅日日冲我拈酸吃醋的时候,可曾想起过自己最初的目的是要为父兄复仇?
我收回目光,却正对上脸色铁青的谢翩然。
险些忘了,如今谢翩然才是纪贺桉的妻子,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子如此欣赏,她哪里能忍?
对视片刻,谢翩然仿若忽地意识到什么,大步朝我走来,将我一把拽到无人处,咬牙死死问:“你早知晓对吗?”
我不解看她:“姐姐何意?”
谢翩然眼里闪过冷意:“你跟我一样,都是重来一遭,对不对?你早知晓舒钰这贱蹄子的出现,你在看我好戏!”
我轻拂开谢翩然的手,静静看她。
“嫡姐,我不懂你的意思,这不正是你自己求之不得的‘好’婚事吗?”
谢翩然神色一怔,愤然冷睨。
“你等着瞧,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坏我好事。”
……
这天傍晚,大军在一处小溪旁扎营歇整。
我下了马车,一是透气,也是到溪水边想要净脸打水。
正挽起袖口打水。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股力道,竟狠狠抓住我的手。
我惊得回头看去,竟是纪贺桉!
“将军,自重!”
可我的警告,纪贺桉恍然未觉,他眸色猩红,直勾勾盯着我手臂上那抹红梅胎记。
旋即,他抬眼看向我,嗓音透着不可置信——
“你这胎记向来都有?在我梦里的床笫之上,我最爱咬着你这梅花印!”
第5章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慌。
连忙脚步后退,挣脱开他的桎梏,我厉声提醒。
“将军慎言,我是你的妻妹,更是三皇子妃!”
可是纪贺桉像是听不懂一般,竟然继续往前。
我拧眉后退,没留意踩在溪边石头上,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往后倒去。
“知予!”纪贺桉伸手想要拉我。
可我却闪避开去。
“扑腾”一声,我跌入冰冷的溪水中。
丫鬟惊慌失措的惊叫声在不远处响彻:“夫人!”
好在水不深,她忙将我从水中拉起来。
衣服透湿,我赶紧披上丫鬟的外衣匆匆回了驻扎营帐。
谁料,才换好一身干净衣物,纪贺桉却等在营帐外。
他神色复杂,久久注视着我拧眉。
“知予,你就这般不待见我?情愿落水也无视我的搭救。”
我冷眼看他:“是将军僭越在先,你我身份特殊,恐遭他人口舌。”
不给纪贺桉再说话的机会,我接着下了逐客令。
“将军,请你离开。”
纪贺桉目光沉沉盯着我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他刚走没多久,谢翩然却冲进了我的帐内,来兴师问罪。
“谢知予,原来你费劲心机跟过来,就是为了勾引我夫君?”
“我警告你,这辈子,你绝不可能跟前世一样风光,诰命夫人只能是我……”
她气愤地说了许多话,可我心中都很平静,甚至有些想笑。
不过她错了,纪贺桉也不配我跋涉千里赶赴边疆。
我沉声开口:“姐姐放心,我去边疆,是为我夫君请医!绝不多留。”
谢翩然有些古怪冷笑:“他那个病秧子,注定早死的命,你救不活的。”
“那便不劳嫡姐操心了。”我同样笑回。
谢翩然脸色沉下来,深深看我一眼后转身离开。
……
之后几日,是我难得清闲。
这日在扎营休憩时,我得空修书回京,跟顾鹤声诉着沿途种种趣闻景色。
写完装入信封,我走出来将信交给信差后,正要回去休息。
谁料却听不远处的篝火,传来谢翩然和纪贺桉的争执声。
“纪贺桉!你先纠缠我妹妹,如今又跟舒钰日日厮混,你可还把我这妻子放在眼里?”
大庭广众,被女人如此责斥。
纪贺桉的脸色自然难看至极,他恼羞成怒指着谢翩然怒骂:“论胆识你比不上舒钰,论温柔你比不上知予,我怎会娶了你这泼妇!”
话音入耳。
我却有些恍惚。
记忆中,前世他也说过如出一辙的话语来讥讽我。
——“你不如钰儿英勇,也比不上你姐姐豪爽,我怎会娶了你这软弱无能的人为妻!”
我讽刺一笑。
果然男人,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我无意观看他们夫妻俩争吵,转身很快回去。
谁料,当天夜里。
纪贺桉却突然闯进我的营帐,身上带着酒气,看我的眼神充满遗憾,哽咽着问我。
“知予,若能重来一次,你可会愿意嫁我?”
他不知道,这本就是重来了。
我毫不犹豫避开他,直视他,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不会,重来无数遍,我都不可能嫁你。”
第6章
闻言,纪贺桉神色一僵,愣在原地。
他眼底猩红盯着我,满是不解:“为何?”
我冷眼看他:“我不喜欢你,自然不可能嫁你。”
可纪贺桉不可置信,他嘶哑着声音问我:“知予,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在梦里,你会为我缝衣做饭,梦里我受了伤你会担心得直掉眼泪,梦里你在我怀里喊我‘夫君’,梦里你明明那样柔顺,那样爱我,你我琴瑟和鸣,堪称佳话!”
“可为何,你现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低声喃喃不断。
我脸色却更为阴沉,将他狠狠推开。
“将军喝醉了,又来胡言!”
我定定望着面前的男人,冷声警告:“将军再不离开,我可要喊人了。”
在外候着的,还有皇家亲卫,并不受纪贺桉所调遣。
他神色盯着我许久,最终还是退后,离开了营帐。
我定了定神,掀开帐帘一角,看见纪贺桉却并未回最前方的主帐,竟是朝着舒钰的帐内去了。
我一愣,放下了帐帘,没再多看。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
清早醒来,头昏脑涨,我正想叫丫鬟随我去溪边净个脸醒醒神。
不成想,一声惊叫声划破了黎明的天际。
这是……谢翩然的声音。
我愣了神,掀开营帐,循声看去。
只见前方舒钰的帐前,谢翩然正抓着舒钰的手怒不可遏。
“你这贱人,勾引我夫君,就该乱棍打死,来人,来人!”
可下一秒,纪贺桉冲出来,抓住谢翩然的手,拧眉指责:“昨夜我醉酒,舒钰不眠不休照顾我一夜,你在这胡闹什么?”
谢翩然听到这话越发愤怒:“醉酒照顾?我进来之时,你们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她就靠着你的胸膛安眠!你要我如何作想?”
这话愈发刺激纪贺桉,他不由分说,他直接拖起谢翩然便进了营帐,冷声朝众人下令:“都看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一时间,众将士纷纷散去。
而纪贺桉落下了帐帘,不一会儿,里头却想起谢翩然惊恐的叫声。
我心神一颤。
这声音,我熟悉的很,前世纪贺桉就是这样朝我动手的。
很快,谢翩然的求饶声响起来。
一瞬间,我的思绪缓缓涣散。
好像挨打之人不是谢翩然,而变成了前世的我。
前世的我趴在地上,卑微痛哭着祈求:“将军,求求你,不要打我……”
再回过神来,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跟皇家亲卫首领吩咐。
“你去问问纪将军,我们何时启程。”
至于这是否能打断纪贺桉的暴力,那便是谢翩然自己的命了。
我没再多管。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后,换了一身轻装的纪贺桉却凑身到了我的面前。
他急切地想要解释:“知予,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喝多了,一时糊涂才会动手,我已经跟翩然道歉了,也望你莫要误解我。”
我不觉冷笑。
“动手打女人,再道歉低头,纪贺桉,你一贯如此,我何时误解了你?”
这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我反应过来,想收回已来不及。
而纪贺桉明显变了脸色,显然大为震惊。
“你说什么?什么叫一贯如此?”
第7章
我稳了稳心神,不想再与他多言,转身要走。
可纪贺桉却抓住我的手腕,迫切地想要弄清缘由:“知予,你是不是也梦见……”
“将军自重。”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冷声警告。
声音大了些,引来那头皇家亲卫的注意。
纪贺桉到底还是没有再追上来,我当即踏步离开。
接下来的路程,纪贺桉三番五次想要找我。
我提前跟身前嬷嬷和侍卫都下了令,让他们回绝着纪贺桉。
而再往后,他便也无瑕再分神寻我。
因为谢翩然和舒钰两个人,已经足够让他分不开神来了。
剩下的路途中。
就如同上世一般,纪贺桉同舒钰情愫暗生。
以谢翩然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了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
可每每大吵大闹,换来的却是纪贺桉更深的厌恶。
他们三人几乎是每过一两日都有一场争执,惹得全军看戏。
在又一次大吵一架过后。
谢翩然带着浑身的伤找上了我,她双眼通红,死死咬牙盯着我:“你早就知道一切是不是?”
这一刻,前世被她掐死的记忆席卷而来。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在她作势扑上前闪身躲避的同时,立马喊来了侍卫。
在侍卫将谢翩然制服的同时,一把匕首从她手里掉落下来。
“大胆!竟然刺杀王妃!”
可谢翩然恍然未觉似的,她大吼:“我才应该是王妃!不该是她!”
“将军夫人慎言!”嬷嬷在旁呵斥。
侍卫的长剑横在谢翩然的脖颈处,她紧紧盯着我。
片刻,她竟突然朝我跪下来。
“知予,我错了,我们换回来好不好?你继续做你的诰命夫人,我回去当我的闲散王妃,我们换回来……”
她紧紧拽着我的衣裙,声音嘶哑。
可她的眼底却透着跟前世临死前同样的不甘和恨意。
我扯回衣裙,往后退了几步:“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当初,是姐姐要嫁给将军,和我有何关系?”
谢翩然身形一震,咬牙看过来:“若不是你前世诰命夫人的身份骗了我,我怎会……”
“什么前世今生,姐姐看来是当真糊涂了!”我冷声打断她,“叫军医给姐姐好生看看吧!”
谢翩然被赶了出去。
而刺杀一事,最终也被她以病遮掩了事。
从郁郁大山,到黄沙漫天。
历经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终于抵达边疆。
进城后,我并未随着纪贺桉入了将军府。
而是在一家客栈落脚后,便马不停蹄赶去寻了神医。
足足花了七天时间,我才终于说服神医,与我一同返京为顾鹤声治病。
启程那日,天气阴沉得过分。
我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队伍才出城门,身后却忽地传来马蹄声响,不多时,我的马车已经被逼停下来。
我掀开车帘看去,只见前方纪贺桉驾马挡在前方。
“谢知予!我有话要与你谈!”
这是他第一次大庭广众连名带姓喊我。
那神态,竟与前世的他相重合。
纪贺桉大有我不下马车便不让路的架势。
我只能下来,他将我拽到了不远处的空旷地。
侍卫嬷嬷要过来,却被纪贺桉的兵挡下。
这里是纪贺桉的地盘,我只能示意他们别轻举妄动。
纪贺桉的力道极重,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谢知予,你如今当真是胆子大了,竟敢耍我!竟然跟你姐姐换婚?”
我心下一沉:“纪将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
纪贺桉却岿然不动,他直勾勾盯着我,几近咬牙切齿——
“前世之事,我全都记起来了!你才是我原本的妻。”
第8章
四目相对。
我在他眼底看见了前世熟悉的恼怒。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字一顿地纠正他。
“错了,纪将军,我现在是三皇子妃。”
“我与你,此生除了君臣姻亲,再无半点关系。”
这话,像是一根根细针直接插入纪贺桉的胸膛。
痛感密密麻麻,在心间久不停歇。
纪贺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谢知予,看着她妍丽的面庞。
潜意识里,他一直没能将她当做三皇子妃,而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
可现实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告诉纪贺桉。
他和谢知予,早已经没了任何关系,现在的谢知予,只是他妻子的妹妹。
谢知予再度开口,神情和语气皆是一片冰冷。
她说:“纪将军,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梦到了什么,不过我想说的是,这些,都与现在的你我没有任何关系。”
听到这话,又结合谢知予曾经的举动和话语,纪贺桉有些不敢置信地发问:“知予,你与我一样,也有这些回忆是不是?”
谢知予没有回答。1
纪贺桉又言:“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事到如今,谢知予也并不想隐瞒,只不过,她也不想说得太清楚。
只是模棱两可地提及:“都是一些前尘往事,纪将军还是向前看吧,你现在的妻子是我的姐姐。”
可曾经那些回忆,就像是无数根细线在心中拉扯一般,让纪贺桉万般痛心。
他看着谢知予,依旧不死心。
“知予,我们有那样美好的曾经,你真的都要全部抛却吗?”
纪贺桉不想失去她,于是上前一步,殷切地说道:“知予,不要走了,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对你,对那里,就说你在赶赴边疆的途中不慎去世,我会……”
听到纪贺桉这等大言不惭的话,谢知予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她不知道纪贺桉上一世那般对他,这一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谢知予眯起眼眸,哂笑了一声:“纪贺桉,你未免太自信了,你不知道,上一世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这一世,好不容易,我跳出了你这个火坑,你还想拉我回去?做梦吧!”
谢知予那愤恨的语气,倒是让纪贺桉心中一惊。
他一直觉得谢知予柔顺又深爱自己。
“知予,你怎么……”
谢知予冷眼而视,眸眼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厌恶。
“你可曾记得,当初你是如何打骂我,你和舒钰,又是如何欺辱我的?”
纪贺桉喉咙一滞,皱了皱眉头:“知予,有时我只是火气燥了些,你应当体谅。”
“体谅?”谢知予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得讽刺地笑出声来,“如今自有人体谅你,与我再无任何关系,纪将军,希望你能谨记你我如今的关系,勿要再纠缠,你我缘分早已尽了。”
听到谢知予嘴里决绝的话语,纪贺桉却感觉心痛万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谢知予究竟是何感情。
记得当初新婚夜,纪贺桉掀开大红喜帕,那张娇美如明月的脸庞让他久久失神。
心中也曾雀跃万分,觉得自己一介粗犷武夫,真是福气不浅,竟然娶得如此美娇娘为妻。
她温柔似水,最是能抚平纪贺桉心中征战的疲累。
起先对谢知予,纪贺桉还能有些怜惜。
可没过多久,纪贺桉便觉得厌烦。
他说的那些兵法,谢知予都不懂,烦闷时候去校场练练武,她也不对于陪同这事也兴致缺缺。
有次,纪贺桉提出想要教谢知予武术,可是她娇弱得,却是连长枪都拿不稳,这让纪贺桉大为光火。
纪贺桉这才觉得谢知予美则美矣,却小家子气,只能待在后宅品茶绣花,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
他的内心空虚,想要找一个真正懂他的人,而恰好这时,舒钰出现了。
第9章
如果说谢知予是一株无趣的空谷幽兰,那舒钰便是一朵热情如火的玫瑰。
她一出现,便立刻点燃了纪贺桉沉寂已久的心。
舒钰虽然没有谢知予那般漂亮,也样貌普通,甚至隐隐有些男像。
可是她却不像谢知予弱不禁风,能和他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论地,甚至到了校场上,还能过上两招,虽然第三招她就明显接不上了,可这丝毫无法掩饰舒钰的特别。
并且,她更特别的,还是床榻上放得开,反观谢知予,扭扭捏捏,一直抗拒,无趣至极。
纪贺桉对舒钰便越发喜爱了。
甚至后来回京述职,纪贺桉还想要休掉谢知予,用军功求娶舒钰为妻。
然而他还来不及与圣上禀明,便得到消息,谢知予死了。
在回太傅府探亲时,和自己的嫡姐,一同从凉亭掉落在湖里,双双淹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纪贺桉心中还畅快了一瞬。
真是老天有眼,看来也不必求圣上赐婚,自己便能续弦了,名正言顺将舒钰娶回家中。
这怎么不算快事一桩。5
可是没过多久,纪贺桉竟然又怀念起了谢知予。
纪贺桉有寒症,是弱冠那年被困寒冰谷底,苦撑整整三日落下的病症。
每逢发作,那便是骨髓筋脉,都像是有无数毒虫往里钻一样,让人痛不欲生。
当初也是谢知予,在神医门前跪了整整三日,才请动神医出山为他治疗。
后来病症虽然治好,却留下后遗症,每当这时,谢知予便会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撒上堪比黄金的胡椒粒。
一口热气腾腾的羊汤喝下去,通体都好像舒畅了。
谢知予走了之后,纪贺桉还想喝上这样一口羊汤,日思夜想。
可是无论是扬州名厨,还是宫廷御厨,纪贺桉再也没有尝过那个味道。
并且,从前每每疲累时,纪贺桉总喜欢去谢知予的院子里坐一坐。
品一杯茶水,看着她摆弄院里的花草,微风吹来,倒有种格外的惬意。
可是她死之后,那些娇贵的花草没了人打理,很快便枯败荒芜。
原本绿意盎然的小院,杂草丛生,纪贺桉疲累之时的慰藉,也不再存在。
这时候,舒钰的豪爽,不拘小节,此时在他看来,也显得无比厌烦,相反,他对谢知予的思念却与日俱增。
说起来也是奇怪。
她还在人世的事后,纪贺桉却连多看她一眼都显得那样多余。
可是她永永远远离开自己,纪贺桉这才知道,谢知予就像是他生命中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毫无察觉,却已经将他整颗心都浇透。
可是当纪贺桉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夜夜对着她的灵位缅怀曾经,痛不欲生。
后来他被副将出卖,战死沙场,纪贺桉看着透穿自己身体的长枪,鲜血汩汩,心中却有一瞬间的庆幸。
“知予,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却没想到,却是重来了一世。
更让纪贺桉没想到的是,阴差阳错,谢知予居然另嫁他人,成了他高不可攀的皇子妃。
第10章
谢知予冷冷看向纪贺桉,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用一种冰冷淡漠的眼神飞快地扫视了他一眼。
“纪将军,我已飞鸽传信,将这里的一切告知三皇子,你有几条命,能挡得住我回京?”
纪贺桉听到这话,颇有些念念不舍:“知予……”
谢知予目光森然,眼神如刀锋般锋利:“纪将军,我是三皇子妃,你勿要一而再再而三唤我的名讳。”
她说着看向别处,语气冷淡而疏离:“要说的,我们之间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了,你如今有了妻室,有了可心人,不要沉浸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里了。”
说罢,谢知予便吩咐嬷嬷:“告诉他们,休息够了,尽快启程。”
嬷嬷福了福身子:“是,王妃。”
看着谢知予远去的车队,纪贺桉终是忍不住,两行悔恨的眼泪迎着风沙夺眶而出。
他握紧了双拳,心中不甘,不甘心将谢知予这样拱手让人。
她嫁的夫君,虽为皇子,可实则不过一个病秧子。
搞不好,过几年便撒手人寰,如何能够给她幸福?
纪贺桉的目光逐渐阴沉,心里有个想法也呼之欲出,他想要用军功,求娶谢知予。
只不过这些,谢知予都一无所知。
依照前世所知,顾鹤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1
她必须要尽快回到上京城,让神医救他一命。
谢知予的手指狠狠捏住,心中愈发坚定。
这些时日,谢知予都不敢让队伍在路途中休息太久,终于,在顾鹤声出事前十天赶到了上京城。
而此时,顾鹤声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他坐在窗边,看着头上的成荫的绿树,突然一阵猛烈地咳嗽。
嬷嬷见状,甚是痛心,连忙要请太医过来,
可是顾鹤声却摆摆手叫住她:“不用了。”
顾鹤声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他也早就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只是心中愧疚,才刚刚娶了谢知予过门,不成想这样快,就要让她成为一个寡妇受人指点。
顾鹤声长长地叹息一声,又是一阵猛咳。
他连忙用白帕捂住自己的口鼻,松开之后,却在白帕上留下了一滩黑血。
顾鹤声的心上,像是落下重锤。
眼看小厮过来,他忙将手帕收起来,并吩咐他:“帮我研墨,我想写封信给王妃。”
小厮忙恭敬应声:“是。”
音落,他便来到那方青玉案前,开始细细地研起墨来。
顾鹤声执起笔,手指捏紧,雪白宣纸之上落下墨点,写下吾妻知予四个大字。
这时,笔稍微一顿,竟然呕出一大口鲜血,像是在白纸上,盛放着一朵牡丹,鲜艳欲滴。
小厮见状一惊,竟然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面上难掩惶恐。
“王爷!”
顾鹤声的脸色愈发苍白,竟一丝血色也无。
小厮当即出声,要进宫禀告圣上。
可是顾鹤声却再次制止了:“勿要声张,阿丁,为我换一纸。”
顾鹤声的命令,阿丁自是不敢违抗,于是只能强忍痛心,替顾鹤声换了一张干净洁白的纸张。
顾鹤声再提笔,紧抿薄唇,写下要与谢知予说的话。
可刚刚写完,却听到外面传来惊喜的通报声。
“王爷,王妃带着神医,从边疆回来了!”
第11章
顾鹤声一怔,有些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
可下一秒,便听到谢知予急切的声音:“夫君,夫君!”
顾鹤声强撑着病体走出门去,在院子口,见到了谢知予。
一路奔波,她面上难掩疲惫,可是神情上却带着喜悦。
“我把神医请回来了。”
谢知予的身侧,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起来已逾古稀,可是精神矍铄,面色红润。
他踏步走来,打量的目光在顾鹤声身上上下转了一圈。
接着,神医捋了捋胡须:“先进屋吧。”
谢知予见状,连忙扶住顾鹤声。
触碰到他手的那一刻,谢知予才发现,他的手冰凉得可怕。
谢知予的神色,不可避免地涌出一丝担忧。
“夫君……”
话未说出口,顾鹤声却反手,将谢知予的手抓得更紧。
英俊而苍白的面容之上,还有一丝安慰。
他笑了笑,语气也是宽慰的:“知予,我没事。”
说是说没事,可谢知予的眉头却蹙得更深。
前世,他十日后便要暴毙,如今应当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状态了。9
如今只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可是谢知予却没明说,只是抿了抿唇,扶着他进了屋。
坐下来,神医也走到他的面前。
抬手,用两指探向顾鹤声的脉搏。
很微弱,几乎都要探不到了。
神医的神情愈发冷肃,神情一瞥,落到一旁沾了血的纸张上。
“拿起来,我看看。”
小厮连忙将那纸张拿到神医面前,神医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
接着展开来,里面是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与金针。
他目光冷淡,从中执起一根银针,接着刺进了顾鹤声的百会穴之中。
有些刺痛之感,但顾鹤声强忍着。
谢知予有些不忍心,伸手紧紧握住了他。
神医很快取出银针,看着发黑的表面,他越发笃定地开口:“你并非恶疾。”
此话落音,谢知予和顾鹤声以及身侧小厮皆是一惊。
顾鹤声微微眯起双眸:“不是恶疾,怎么会?”
神医将银针放到一旁,气定神闲道:“而是中毒。”
中毒!
顾鹤声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捏紧。
谢知予在一旁,也有些喘不过气。
天下谁人不知,三皇子顾鹤声,自小便体弱多病,险些没能活过来。
因此,皇帝对他,也是宠爱有加。
在悉心照料下,顾鹤声的身体,也有了好转趋势。
可是十二岁那年,皇帝带着顾鹤声去皇家猎场围猎,在那里,还亲自教授他射术和骑术。
可是从猎场回来后,顾鹤声便大病了一场。
后来无论是宫廷御医,亦或者民间神医,顾鹤声都看了个遍。
可惜,都未能治愈,反而,病症越发严重。
如今不过弱冠,便已入膏肓,谁人都束手无策。
可是这位神医却不紧不慢,开口道:“此毒,老夫可解。”
谢知予一听,展露笑颜:“真的吗?”
神医慢慢点了点头:“嗯,此毒来自西域,见过的人甚少,这也是殿下一直未能查出病症的缘由,不过,我曾经治愈过两个身中此毒的行脚商,略有些经验,只不过……”
顾鹤声抬起清亮的眸:“不过什么?”
“不过,需要一位引药人。”
话毕,谢知予不解问道:“何为引药人?”
第12章
神医解释道:“殿下身体太虚,直接用药恐怕支撑不住,有暴毙风险。”
谢知予的眉头蹙得更深:“那当如何?”
神医继续答:“这时,便需要一位引药人。”
“喝下这烈药,然后割腕放血,让殿下饮其血七日,方可发挥药性。”
闻及此言,在场之人皆寂静。
顾鹤声问:“那这引药人,会否有生命危险?”
顾鹤声又低头咳了几声:“若是救我,让无辜之人失去性命,我亦不愿。”
神医捋着胡须,再次出声道:“自然有性命之危,因此,引药人在服药期间,也需引殿下的血来止药性,一旦成为引药人,相当于将二人性命联结,殿下若活,引药人自然也能活,可若殿下中途死去,引药人无法止药性,受不住也自然会死,可只要熬过七日便可。”
小厮听罢,立刻跪了下来:“小人愿做王爷的引药人。”
可这时,神医又开口:“引药人可不是随便一人便能做的,还需两人血性相似才可。”
谢知予疑惑:“何为血性相似?”
神医答:“有人血热,有人血寒,若是寒热不同,便做不了引药人,因此,老夫还得先确定血性。”
他说着,拿起一根银针扎向小厮的手臂之上,带出一抹鲜红。
可片刻之后,神医却摇了摇头:“你血热,殿下血凉,做不了引药人。”
谢知予犹疑片刻后,伸出一细白纤长的手:“那我的呢?”
神医如法炮制,意外发现:“王妃和殿下的血性一致,王妃就是最好的引药人!”4
此话一出,顾鹤声却不愿再治。
“算了,我时日无多,不愿再将他人拖下水。”
他眼睫垂下,眸中如同一潭死水。
活了这么多年,顾鹤声已经很知足了。
他宁可自己死,也不想拖累谢知予。
可是神医却急切地提醒:“殿下可想清楚了,若是不试一试,你还最多可活十日。”
谢知予闻言,心像是有些揪起。
她看着眼前的顾鹤声,如同清风朗月一般,谢知予实在不想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否则也不会跋涉千里请来神医。
可是将自己的性命和他的绑在一起,说实话,谢知予的心里,也升起一丝犹疑。
前世被谢翩然害死,如今再来一世已经是老天开眼。
若是再死,谢知予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来的机会,理智告诉她,请来神医替他医治,已经是仁至义尽的事了。
他死后,自己做个闲散王妃,少了诸多纠纷,定能轻松自在过这一生。
可是顾鹤声是她的夫君,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谢知予做不到明明能救却袖手旁观。
她内心一阵纠结,最终心横了横,决定好人做到底。
谢知予握紧顾鹤声的手,声音冷沉,却又极有力度。
她说:“我愿意陪殿下,用性命,赌这一把。”
听到这话,顾鹤声那清冷的眉头,却皱得越发厉害。
他摇了摇头:“知予,你无需这样对我,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
生或死,顾鹤声早已看淡。
因此,他不愿谢知予涉入险境。
可是谢知予却淡然一笑:“夫君,知予都有胆子赌一度生死,不要告诉我,你却畏惧了?”
顾鹤声的墨眉轻轻皱起,他抬眸,认真的注视着谢知予。
她秀雅温柔,身上又有一股轻灵之气,美目盼兮,眉眼之间给他无限的安定感。
一想到若是自己死,也要连累她,顾鹤声就一万个过意不去。
可是看到谢知予眸上的坦然与坚定,他又不敢置信地问道:“知予,你真的愿意陪我?”
谢知予轻轻弯唇,颊边旋开一个浅浅的梨涡。
像是有什么魔力,让顾鹤声久久凝视,几乎都要挪不开眼。
她点了点头:“自然,你我是夫妻,我们本就是一体,若能救却不救,恐怕我会愧疚一生。”
她说着看向神医:“我愿做殿下的引药人。”
第13章
顾鹤声时日无多。
因此,确认引药人后,神医当晚便调制烈药。
一晚褐色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水端到谢知予的面前,她端起来,将之一饮而尽。
一夜过后,丫鬟拿来一把冒着寒光的小刀。
谢知予闭了闭眼,割开自己的皮肉,取了一些血。
丫鬟将血给顾鹤声端过去,又端回一碗顾鹤声的血。
两人就这样,血液相融,将性命完全交到了对方的手上。
就这样,一日,两日,每分每秒,都让人觉得无比煎熬。
就这样,来到了第七日。
只要熬过今晚,顾鹤声和谢知予便都能活下来。
可若是熬不过今晚,她们夫妻二人,便会双双殒命。
王府上下都极为煎熬,当然,最为煎熬的,自然是顾鹤声。
他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竟然连一丝血色也无。
谢知予坐在他的床边,心中也如擂鼓敲击。
这次若是没能挺过去,那么自己也会死。
很可能便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不过谢知予倒是一点都没有后悔,因为她知道,要是挺了过去,顾鹤声便能活下来。8
能改变他早亡的结局,也算是善事一桩。
谢知予屏息凝神。
可这时,床榻之上,顾鹤声突然目眦欲裂。
随后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浊血。
情况危急,神医见状,连忙拿出金针,封住顾鹤声的穴位。
随后,顾鹤声便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
谢知予连忙上前询问:“神医,怎会如此?”
神医显得也颇为紧张:“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便要看殿下自己了。”
谢知予跪在床边,手紧紧握住了他的。
她知道,这是多么难熬的一夜,可是必须要挺过去。
一整晚,顾鹤声周身滚烫,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谢知予一直守在他身侧,将帕子放到冰水里浸湿,然后拧干,接着将之盖在顾鹤声的额头上,希冀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就这样,一直到了后半夜。
谢知予睡得迷迷糊糊,又突然地梦到了前世。
前世,纪贺桉也曾这样生过病,发了半夜的烧,谢知予也是这般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可是纪贺桉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将她推开:“怎么又是你这女人,我的钰儿呢?”
谢知予当即心便透寒,这时,安稳睡了一夜的舒钰过来,开口道:“将军,钰儿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夜,祈求漫天神佛。”
纪贺桉对此深信不疑,一把将舒钰揽在怀中。
谢知予看着那一幕,在梦里都觉得心如死灰。
而这时,她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额头,谢知予轻轻蹙了蹙眉,缓慢地睁开了眼。
这次,眼前不是纪贺桉,也没有他厌恶的眼神。
而是顾鹤声,面上是浅淡却温润的笑意。
他温柔地开口:“知予,我们熬过来了。”
谢知予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来。
她一把抓住顾鹤声的手:“夫君,太好了,我们熬过来了。”
谢知予说着想起身,可是下一秒,顾鹤声的手却毫无预兆地滑落下去。
她一怔,看向床榻之上的顾鹤声,只见他刚才还有神的双眸,霎时间黯淡无光。
接着,双眼缓缓闭上。
谢知予一惊,忙探向顾鹤声的鼻息。
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她心中大乱,跌跌撞撞出门,连声喊道:“神医,神医!”
第14章
神医进门来,神情冷肃。
他探向顾鹤声的脉搏,目光却更加凝重。
谢知予急切又不安地发问:“神医,怎么样了,我分明看到夫君醒来,现在是何情况?”
神医把完脉,叹息着摇头,遗憾地看向谢知予。
“王妃,节哀顺变。”
谢知予眉一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喉间滞涩,不敢置信地开口:“可是,刚刚,我分明看到我夫君醒了过来,我们不是熬过来了吗……”
神医点了点头:“是,殿下是醒了过来,也确实熬过了七日,王妃的性命无忧,只是殿下中毒太深,已经是无力回天。”
谢知予听到此话,脚步一晃,险些没站稳倒在地上。
旁边的丫鬟见状,连忙将她扶住:“王妃!”
谢知予跪在地上,拉住神医的衣袖:“您可是有着起死回生的医术,快救救他。”
神医也颇为无奈:“起死回生,只是外人给我的美称,若真有那个能力,老夫岂不是神仙。”
“殿下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我从始至终都只有五成把握,现在殿下已死,老夫也无力回天了。”4
谢知予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人活生生抽干一样。
她刚刚看到顾鹤声醒来,还以为一切都熬了过来,还以为自己这么久的努力不曾白费,还以为能够救他性命。
可是为何,就像一场美梦。
梦醒了,顾鹤声只剩下毫无生气的一具躯体。
这时,一直照顾顾鹤声的嬷嬷端着药盅进门,她听到神医的话,失声痛哭。
身体往后倒在地上,药盅砸落在地,碎成一地的汤水。
嬷嬷悲痛欲绝,跪到下来哭了很久,最终才起身要去宫里禀告皇后。
皇帝失子,悲恸不能自持,不顾群臣阻拦,追封为寿亲王,赐谥号,朝七日以为祭奠,敕喻天下半年内不得奏乐宴请,士庶百日内不得嫁娶,长安百姓也要服丧一月。
声势浩大,连过路的飞鸟都要惊上一惊。
只因顾鹤声为皇帝最为宠爱的薛贵妃所生,而这薛贵妃早亡,皇帝对顾鹤声也是怜爱有加。
先失挚爱,又失爱子,这教皇帝如何不悲痛欲绝。
他水米未尽,整整三日,寝殿之外,御医朝臣后妃都跪了一地,祈求皇帝吃一口饭食,勿要伤了龙体。
而三日过后,皇帝终于撑不住,将太监端来的小米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阖宫上下数千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后抹着眼泪回到寝殿,身后跟着一位嬷嬷。
正是贴身照顾了顾鹤声多年的那位嬷嬷,她也红着眼眶。
可是寝殿门一关,皇后与这位嬷嬷,却是变了脸色。
皇后坐在软榻上,泪水还未晞,可是笑意已然跃于面上。
她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这事,你算得上头功,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嬷嬷也是一改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在皇后身边卑躬屈膝:“娘娘的吩咐,老奴自然要尽心竭力完成,如今三皇子已死,大皇子又难堪大任,天下大统,只能是咱二皇子的。”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承继大统的那一幕。
“这么多年,我在老三和皇上面前,努力扮慈母,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