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庶姐。
大姐出落的沉鱼落雁,及笄之年就被抬进宫做了贵嫔。
二姐总角之年时就被云游的老头带走,从此家中一年也盼不来几封书信。
我是府中唯一的嫡女。
嫡女的身份并没有带给我多大的荣耀,因为我的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
哦,还是因为大姐实在得宠才升的六品。
直到我及笄那天,我们家被抄了。
1、
我叫谢思瑶,六品中州长史谢韫唯一的嫡女。
今天本该是我的及笄礼。
京兆尹的官兵强闯入伏,杯盘狼藉,宾客四散。
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还是因为大姐在宫中得宠才被召回京升的六品。
不日前,宫中传来消息,谢贵嫔言行无状触怒淑妃,被打入冷宫,父亲在朝被弹劾教女无方罚俸一年。
府中一时人心惶惶,直至我的及笄礼这一天。
我是府中唯一的嫡女,父亲母亲宴请了所有的亲友同僚。
一来这是嫡女幺女的尊贵体面;
二来也是想冲冲喜,看能不能找到在皇帝面前得脸的叔伯拉父亲一把。
闯入府中的官兵冲散了父亲所有翻身的可能性,并带来一道圣旨。
革职抄家,父亲及家中所有成年男女一律下狱等候发落,仆从遣散。
在姨娘们的尖叫哭喊声中,我被母亲塞进后院。
可是有什么用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在自己屋中,听着外面的兵荒马乱,正想着要不要干脆自己吊在房梁上,好歹保全一条清白,却被一只熟悉又陌生的手捉住。
“别出声,跟我走”那只手的主人如是说。
“二姐...”
直到出了城,我还恍如在梦里,张了嘴发现嗓子哑的厉害,踉跄了两步随手扶着树干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二姐站在一旁看着我,目光充满怜悯,等我吐够了才适时递上水壶。
我漱着口,也才终于有心思细细打量面前的二姐姐。
我二姐,谢思姝,从小不喜书画女红,偏爱些舞刀弄枪的玩意,自从看了一折侠客的戏本子后就天天想着要成为一代女侠,幸得我朝民风开放,对于女子并无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总角之年的时候,有一老头云游至随州,还真瞧上了二姐的天赋。
即使父母反对,二姐也义无反顾地跟着老头走了,至此一年家中也不见得能收到二姐的两三封书信。
那一年我六岁,同年大姐被选入宫中成为宠冠六宫的谢美人。
次年谢美人荣宠被封为谢贵嫔,父亲受召回京封六品中州长史,谢府盛极一时。
当时朝堂上太子一党同桓王一党正明争暗斗水深火热,父亲被两派极尽拉拢,最终站队太子,被桓王报复,落得如此下场,连宫中的大姐也没能逃过。
二姐走的时候,还是个少女,背着比她人还高的长剑。
二姐偷偷溜进我的院子吗,摸了摸我的头
“小瑶瑶乖,别告诉父亲母亲,二姐姐要去闯荡江湖了”
“等二姐姐成了名扬江湖的女侠,就罩着我们小瑶瑶”
“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喜欢哪家的小公子就大大方方喜欢哪家的小公子,没人敢对你指指点点”
八年不见,少女出落的利落高挑,比寻常人家的女子多了几分英武,着一身男子的骑装,眉目间依稀能看出曾经的样子,抱着细剑倚在一旁。
“没时间叙旧了”
二姐见我缓过来,还没等我再说些什么就迅速打断,
“京郊也不安全,他们迟早会发现你不见了”
“这是我师兄,他会带你去随州的外祖家”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我们身边多了个少年。
年纪看起来与二姐不相上下,皮肤很白,桃花眼上挑,嘴唇浅而薄,暗紫云纹外袍,却蓄一利落马尾,端的一副纨绔贵公子样。
细看才知少年内搭的是黑色劲装而非官家长袍,就像是为了糊弄什么人临时披了件外衣。
只不过他通身气质实在贵气,那张脸的糊弄性也极强,乍看之下倒教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仓皇间我拽住二姐的衣袖,还未张口,二姐便料到我想问什么。
“我去探探父亲母亲下落,就算不能带他们走,至少能上下打点几分,不至于教他们在牢狱中受太多苦”
自八年前一别,匆匆一眼,我们姐妹再一次分别。
2、
也不知道丁尧是怎么找到这间破庙的,长得一副贵公子样倒是一点也不挑剔。
他叫我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收拾了收拾,生了篝火又铺了干稻草,又把他那件锦衣外袍铺在稻草上才喊我进去坐下。
哦,丁尧就是来接我走的那个少年,是二姐的师兄。
“我们暂时安全了,这里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他们追不来”
“在这里先休整一晚,明日一早我们赶路,傍晚便能到随州”
丁尧的声音沉稳,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啃着丁尧递给我的干粮,这时候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好了,没什么可挑剔的。
白日里在京郊树林,我除了相信二姐别无选择,短暂叮嘱她注意自身安全后便上了丁尧备好的马车,辗转来到此处。
这种时候,我应该害怕?无助?庆幸?还是哭泣着拉住丁尧问他怎么办?
都没有,好像除了茫然,我再生不出别的感情。
我虽逃出生天,外祖父一家也定会待我很好,哪怕一辈子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嫁人生子,至少衣食无忧可保性命无虞。
可是我的家人呢,父亲母亲年事渐高可还要受牢狱之苦,大姐身在冷宫自身难保,姨娘生的貌美,万一途中有什么闪失.....二姐虽在奔走,但她无权无势也只是个弱女子......
我不敢再想,原来麻木只是痛极了怕极了后,才麻木不知所感,我能做什么呢?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别想了”
不知不觉间,我我握着干粮的双手越来越用劲,被丁尧发现了端倪。
他递了水壶过来,想了想,便温声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母亲姐姐用尽了法子送你出来,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远离争端”
“明日到了随州,你外祖会庇佑你”
“那你呢”
“你会回京帮我二姐姐吗”
我记挂着二姐安危,急忙问。
可丁尧却轻轻摇了摇头,还不等我失望,他紧接着道。
“我要继续北上,去郸州”
郸州?我回忆片刻,那里是大梁边境,于胡邦接壤,战功赫赫的定远侯帅边军镇守于郸州数十载,无人能犯大梁。
“我父亲乃定远侯麾下军士”
“此次朝堂动荡......”
丁尧顿了顿,低头掩饰眸中的怨恨失望
“家父亦受牵连”
“我想去投奔定远侯,就算定远侯作壁上观不远出手相助”
“我也可入军中做一小小兵卒,只要我够拼命,总有一日能立军功,能有一席说话之地”
“我跟你一起去”
我惊觉自己既冲动又唐突,但我实在不愿自己躲在外祖家碌碌余生,而要让父亲因我罪加一等。话已出口,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我学过医术”
“你应该听说过谢夫人年轻时师从陆神医”
“我跟母亲学过一些皮毛,虽不至于妙手回春”
“但留在军中做一个医女也是够的”
顶着丁尧怀疑的目光,我越说越快掩饰自己的惶恐心虚
“你想救你的家人,我也想!”
“二姐姐虽在外奔走,但她一江湖女子,朝堂上的事情又能使多少力”
“我谢家女没有遇到事只会苟且偷生报全自身的道理”
“就算医女难以有功,女子难以在朝堂说话”
“但不是还有你吗!我随行军中救你性命”
“你为你父亲翻案之时可否也卖我谢家几分薄面?”
丁尧之时盯着我,许久未答话,久到我几乎撑不住低头想要放弃另寻他法时,终于听到他轻笑一声。
“好啊”
我震惊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的”
“你尽力保我性命”
“我替谢家翻案”
3、
“嘶”
我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下,揉起了酸疼的脚腕。
“休息一刻钟继续赶路”
“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自那日破庙定下前程后,我们便放弃了绕路去随州,重新规划路线以最快速度赶往郸州,直至今日已至郸州城郊外。
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路,我早已累的灰头土脸气喘如牛,丁尧这家伙却一点也看不出累,抱着他的长剑斜倚在一旁,还在留意附近的动静。
“呼”
我暗暗给自己打气,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这一路丁尧已经照顾我许多,若是他自己独行,大概还能在城中吃个午饭。
“我休息好了”
“走吧”
盯着丁尧有些讶异的目光,我咬咬牙站起来随他继续赶路。
只是天不遂人愿,我们还没走出两步,丁尧忽然紧绷起来,长剑出鞘将我拦在身后,不知何时,我们已经被一群山匪包围了起来。
我暗暗紧张地捏紧自己的袖子,里面有一瓶母亲塞给我的毒药。
本来是希望实在无他法的情况下,能让我干干净净毫无痛苦的离去的,却不想能逃出生天,兜兜转转之下也就被我一直带在了身边。
路上趁着休息的间隙,我把丸剂磨成了粉末,丁尧也知道,若是我们配合的好,不知眼下能坚否全身而退。
山匪来的有十余人,皆蒙面黑衣手持弯刀,将我们团团围住,不等我们出声周旋,领头人一个眼色便全部冲了上来。
丁尧将我往身后一甩,吼出一句“顾好你自己”就提剑而上,转瞬与山匪们缠斗在一起。
大概我一弱女子在他们眼中实在没什么威胁,山匪们的主要目标是丁尧。
我捏紧手中的瓷瓶,努力闪过刀光剑影周全自己,目光紧紧追随着人群中的丁尧。
丁尧身手很好,只是面对数倍于他的山匪也略显吃力。
几招过后,山匪减员两人,丁尧身上也见了伤。
只见他提剑横档住劈向他的三把弯刀,瞅准时机当胸一脚将面前的人踢飞出去,自己也借力后仰,身子贴地倒划出包围圈。
好机会!
我正好站在他身后。
“闭气”
我大喝一声,抡圆手臂将手中瓷瓶里粉末尽数倾洒出去。
丁尧配合默契,适时弯腰闭气,反手单臂圈住我的腰,脚尖在地上猛点几下,迅速掠出几丈开外。
我只余光看见山匪欲追,却几步之间相继倒下,心中暗暗松气。
片刻,丁尧将我放下后便脱力倒地,我才来得及细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处。
丁尧统共挨了三刀,两刀在背上,是刀锋划伤,血已浸透他后背的衣衫,但不致命。
还有一刀凶险,捅伤在腹部,若是捅的位置不好或过深,现在我没医没药的情况,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丁尧。
万幸,不好说这小子是功夫到家还是运气好,伤口不深。
我在周边拔了几株野生的见血清,嚼烂给他敷在伤口上。
本想扯了丁尧包袱里那件极能唬人的锦衣外袍给他包扎止血,想了想也不能让他满身是血地进城,反手扯了衬裙边缘。
丁尧就斜坐着倚在树干上看着我忙活,忽而嗤笑一声。
“丁某行走江湖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
“今日是我连累你”
“还得你救我性命”
“不想继续流血就少说两句”
我头也不想抬。
“你要是不负伤带我出来我也得交代在山匪手上”
“况且我们说好了的”
“只要你不当场把自己作死,我便要保你性命。”
4、
由此一耽搁,我们天黑之前肯定是进不了城了,好在城门外有不少就地生火的人,等待明日一早开城门。
我和丁尧往脸上身上抹了些灰尘泥巴,便毫无违和感地混入其中。
“谢思姝是你二姐?”
我们靠坐在火堆边,谁都没有困意,倒是丁尧先起了话题。
“嗯,我六岁的时候她就跟着她师傅走了”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也真就是一面。”
“你是她师兄?”
“是,但不完全是”丁尧的回答倒挺出乎人意料。
“谢思姝的师傅是我师伯”
“那老头就喜欢云游收合眼缘的弟子”
“不过谢思姝是他第一个,也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女弟子”
“我之前还挺好奇为什么”
“见了你之后倒是理解了”
“你们谢家女”
“挺有意思的”
次日清早,我们随人流入城,丁尧轻车熟路带我找到了一处混沌摊。
“喏,早饭”
“郸州偏远,饭食也比不得京城精致”
“但这家混沌也算城中闻名”
“尝尝”
“用完我带你去医馆”
我内心轻叹一口,知道这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如此”
“便多谢赵小侯爷。”
“你!?”
丁尧,或者说赵锦尧惊异了一瞬,但也很快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
“路上便怀疑了”
“你虽打扮普通,但举手投足之间绝非普通人家的公子可比”
“路途熟悉还可解释为常年在外游历”
“但郸州乃我朝边境军事要地你却也如此熟悉”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怀疑”
“要说确认”
“大概是在郸州城外,遇到匪寇的时候”
赵锦尧眼神玩味,但没有出声打断,我便只好继续往下说。
“那些也不是普通的山匪吧”
“他们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却目标明确训练有素,武器也非我朝样式”
“我只是顺带,他们是冲着要你性命来的”
“我猜?是胡邦人?”
“也只有赵锦尧赵小侯爷”
“能有如此‘身份体面’”
赵锦尧听完大笑几声,不言其他,但也算默认,低头吃起了混沌。
我也默默用饭,食毕,二人无言行于城中,忽的听赵锦尧开口。
“前面便是医馆了”
“你直接去自报家门他们会收留你”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我沉默片刻。
“感谢的话路上已经说过了”
“既是小侯爷”
“身边多得是可用之人”
“怕是用不上我这半吊子医女”
“我们之前的承诺就此作废了罢”
“今日一别,望小侯爷珍重”
“你不求我救谢家?”
赵锦尧眼神深沉。
“我没什么可以跟你交换的。”
我的确想过求他,但世上万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付给万金之躯的赵锦尧了。
赵锦尧倒是正经起来。
“不”
“你有”
我一惊,生怕下一秒赵锦尧要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混账话来。
“陆老头...咳,我是说我师父”
“也在郸州,现下就在前面的医馆里”
“你应该知道他老人家,就是你母亲的师傅,世人眼里的陆神医”
“?”我这是真的吃了一惊。
“你跟着陆神医学医术?”
想起自己之前的话,我不禁有点脸红。
“不”
赵锦尧似是看透我所想,笑嘻嘻打断。
“世人皆知陆老头医术冠绝天下”
“却鲜有人知”
“他也是赵侯爷的帐中军士”
“天下第一神机妙算”
“我跟他学的是权术”
“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草药方子不感兴趣”
顿了顿,赵锦尧撇撇嘴继续道。
“军中那些个军医再好也是老赵的”
“我需要一个自己的”
“那是你爹,他又不会害你,他的不就是你的...”
赵侯爷、老赵...听着这些个不甚尊敬的称呼,我暗自咂舌,坊间流传的赵小侯爷天生反骨,万事就爱与老侯爷对着来真是诚不欺我。
想了想,我还是应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
“那我们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
听见我应,赵锦尧一口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放心”
“小爷一诺千金”
“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办到”
5、
那日一别,我便再未见过赵锦尧。
我安安心心呆在医馆,跟着陆神医学习医术,救治前线送来的伤兵。
不过我倒是明白赵锦尧为什么一口一个“陆老头儿”了,陆师傅年过花甲鹤发童颜,却没有一点长辈或者神医的架子,没有伤患需要救治的时候就乐得跟我插诨打科,问我和赵锦尧这一路过来的遭遇,相处细节还有我对他徒弟的印象看法。
“丫头我跟你说啊,你别看锦尧这小子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关键时候还挺靠谱的”
“你别信他们传的什么赵小侯爷风流成性”
“没有!不可能的事儿!”
“我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品行我不清楚吗!”
每每此时我便笑着应付过去,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我知道陆师傅什么意思,只是我自己心里要有分寸规矩罢了。
他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少年英才有勇有谋,是天上的皎皎明月,多少高门大户前去说亲却碰了一鼻子灰;
而我是什么呢,罪臣之女朝廷逃犯,此时此刻还指望这他能为谢家翻案救我谢家满门,又怎敢生出多余的肖想。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之前身处京城只从书卷中读到边关苦寒,将士热血;
如今身处当中,倒真是咂摸出何为‘纸上得来终觉浅’。
我暗自压下对谢家的思虑,只能选择相信赵锦尧。
少年肆意张扬,而又郑重其事的承诺,让我笃定,他答应我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郸州地处偏远,月余,京城的消息终于辗转而来。
我只知父亲下狱是因为站队太子被桓王一党打压,却不想那是桓王一党谋反的号角。
在我跟着赵锦尧逃跑,又跟着陆师傅学习的这一个月里,京城的局势动荡不停。
桓王乃当今圣上的胞弟,当年夺嫡之争虽有野心,但实在太过弱小。
于是这么多年深藏狼子野心,在封地韬光养晦,与胡邦勾结,随时准备篡权夺位;
淑妃乃胡邦女,也是桓王计划中的一环,由桓王送进宫狐媚君上,窃取朝政机要。
幸而圣上并非昏君,早年间边觉察到了桓王的狼子野心,这么多年盛宠淑妃放任桓王一党作祟,就是为了今时今日能够一网打尽。
我从陆师傅口中得知,我的父亲早年乃是丞相门生,因品性纯良深受丞相喜爱器重。
四年前,祖母去世,父亲携家眷回乡守孝三年,正好淡出了当时京城党派斗争的漩涡。
月余前,桓王一党蠢蠢欲动,圣上与丞相商议便准备收网,谢家回京下狱乃计划的起头一环;
大姐在宫中数年,一直屈居于淑妃宫室侧殿,对淑妃做小伏低,实则暗中收集淑妃里通外邦的证据,此番被贬冷宫,既是火上浇油也是圣上对大姐姐的保护;
二姐姐表面到处奔走为谢家上下打点,实则避人耳目在京城中联络各方侠义江湖人士,为朝廷出力清缴叛党;
而赵锦尧前往郸州边境,顶替赵侯爷坐镇军中,定远侯则带一对亲骑秘密回京。
当消息传至郸州时,京城中的争斗基本已经尘埃落定,我还来不及高兴,就听闻胡邦发起了最后的反扑。
“!”
定远侯秘密进京清缴叛党,还带走一部分兵力,那这个时候前线岂不是只有赵锦尧!
我登时慌了神,陆师傅此时也来到堂前。
“丫头,收拾东西,我们去前线!”
6、
大梁,北军营。
我们只站在营门口就感受到环境肃穆,门口的岗哨认识陆师傅,赶忙迎我们进了帅帐。
“先生,赵小侯爷率骑兵出征了。”
“这是赵侯爷副将,小沈将军。”
陆师傅偏头像我介绍。
“谢姑娘”
沈将军抱拳向我行礼,我赶忙还礼,随即一愣。
“沈将军认得我?”
沈将军闻言只笑不答,偏头跟陆师傅对了个眼神。
“是,这军营里的人啊,都认识谢姑娘您。”
“?”
不等我再问,他们已经商量起了战局形势,我也不好再开口。
听他们说话我实在是不懂,在营帐里又什么都看不见,等得焦心,我干脆掀了帘子往着营地边缘走。
一路上都有士兵向我抱拳行礼,还真像沈将军所言,我好像已经在军营里出了名似的,等赵锦尧回来我非好好揪着他问一问。
一会又想,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好,我什么都不求了。
我们到军营是午时,不知不觉间,已然过了三个时辰。
塞外夕阳残血,是京城里见不到的景色,我站得脚麻心焦,正欲回帅帐问问陆师傅情况,却恍然间看见地平线上有人影攒动。
我还没来得及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已然听见旁边的小兵兴奋地大呼小叫。
“是小侯爷!小侯爷回来了!”
“我们赢了!大梁赢了!”
黄沙漫天,身边是山呼海啸,可我什么都听不见。
眼前只有旌旗猎猎,少年披玄甲,持长弓,鲜衣怒马,身披血色残阳,一点一点向我靠近。
我很想迎上去,想走到他身边,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但我动不了,脚下好像生了根,将我钉死在原地,眼眶灼热,有泪水汹涌。
赵锦尧翻身下马,三步并两步窜到我面前,那张精致的脸在我眼里迅速瞬间放大。
“怎么了?怎么哭了?”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弄死他!”
我张了张嘴,嗓子哑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旁边的小兵却笑嘻嘻接话。
“小侯爷您可别乱给兄弟们安罪名”
“这北大营里谁不知道谢姑娘是您的心尖尖”
“谁敢欺负了谢姑娘去”
“您是不知道,谢姑娘午时便到了,站在这等了您三个时辰”
“怕是吹久了风......”
我听不下去后面还有什么,只是遵循身体本能狠狠扑上去,抱住了赵锦尧。
这一刻,什么男女大防,什么身份鸿沟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少年,终于平安站在了我面前。
赵锦尧被扑得一愣,随即脸红得能滴血,狠狠剜了几眼身后嗷嗷起哄,笑得一脸终于把好大儿嫁出去的沈将军陆师傅等人,小心翼翼抬起手臂回抱住了我。
“没事,我,我赢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么,没受伤,特别好,你别哭......”
冲动只是一瞬间的,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心里正暗自后悔。
小兵的话我不是听不懂,没有欣喜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我是放手还是不放手好啊。
“你放心,我路上就收到消息了”
赵锦尧贴着我耳边轻声道,
“谢家是有功之臣,早就从天牢放出来了,在牢里也没吃什么苦”
“京城的叛乱平了,桓王伏诛,你父亲升了三品大理寺卿”
“你大姐姐也从冷宫放出来了,还升了贵妃”
“你二姐姐也没事,她已经和我师伯会和了”
“此次是胡邦撑着最后一口气反扑,我军大捷,往后十年,天下海清河晏”
“瑶瑶,别怕,我在这。”
7、
后记
北营军大捷后,赵锦尧一股脑地把后续的收尾工作通通撇给了沈副将军,便带着我回京,一路有亲兵护卫,回程的路比来时顺利许多。
进京前,在我们初次见面的小路林里。
赵锦尧悄悄把我拉到一边,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断顾左右而言其他,脸一路红到脖子根。
“我...那个...嗯”
“你...你这一路可还觉得辛苦...不是我是说...”
我大概能猜到赵锦尧想说什么,却也不好先开口,只能与他相对着脸红,半天哼哼唧唧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诶呀,这小子就是想说他心悦你!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赵师傅实在是听不下去我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噌地从藏身的树后窜了出来大吼一句,吓得我俩一大跳。
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赵锦尧见心事被人戳破,索性两眼一闭破罐子破摔,连珠炮一样问我。
“瑶瑶,我心悦你!”
“我想进京以后便向圣上求赐婚圣旨”
“你...你可愿意?”
我两颊烫的怕人,这种话怎么能当面问女孩子的嘛。
赵锦尧见我半天不答话,似有些着急的追诉。
“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心悦你”
“一开始你二姐姐拜托我带你走,我念着她是我师妹也就同意了”
“只是这一路上与你相处下来,越发觉得你有趣,与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不一样”
“直到将你留在郸州城里,我独自在北军营的时候”
“我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都是你”
“总想着你在城中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太辛苦,会不会待不习惯”
“直到我凯旋归来那一日”
“你知道我远远的看见你在等我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
“像在梦里一样”
“我那时候想着,如果这是梦,请老天爷让我晚一点醒来吧”
“瑶瑶,小瑶瑶,我赵锦尧此生只心悦你一人”
“我在此发誓,若你愿跟我,我赵锦尧此生不纳妾,若敢背叛谢思瑶做出什么让她伤心的事情,便天打雷劈教我不得好死......”
听着赵锦尧越说越偏,我直听得心惊肉跳。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做什么发这么毒的誓”
“也不怕侯爷知道打断你的腿”
赵锦尧闻言,眼睛里的惊喜似要溢出来。
“这么说,小瑶瑶你是答应了?”
“你答应了!我听见了!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切,傻子才反悔。
进京后,赵锦尧先将我送回了谢家,随后也未更衣歇脚,马不停蹄地入宫面圣。
母亲拉着我的手仔仔细细将我上下查看一番,随即抹泪哽咽,直埋怨父亲,说教我一个闺阁女儿吃了太多苦。
二姐姐抱臂站在一旁,眼神揶揄的直教我害怕,刚刚她是亲眼看着赵锦尧送我进家门的。
父亲笑眯眯站在一边,捋着胡子挨着母亲的埋怨也不还嘴,只等母亲的情绪平静下来,终于开口,一语惊人。
“说起来,咱们谢家跟定远侯府还有婚约呢。”
母亲倒是被点醒了,又急急忙忙拉着我的手。
“诶对对对,我差点忘了这一茬;”
“你父亲与定远侯是旧识,早年间就定了儿女亲家;”
“此番定远侯回京,倒是又向你父亲提起这一茬;”
“你大姐姐已然入宫,你二姐姐这情况你也是知道;”
“瑶瑶,你跟母亲说说,你是什么想法?你若不愿意,母亲绝不为难你!”
二姐姐在一旁笑出了声。
“母亲,咱们小瑶瑶可不会不愿意~”
我嗔怪地瞪了二姐姐一眼,却又悄然间羞红了脸。
“儿女的婚姻大事,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不日后,宫里传出一道赐婚圣旨,连同定远侯府的聘礼,流水一般抬进谢府,父亲满意地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赵锦尧这小子是不错,圣上说他平叛有功,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倒是既不要加官也不要进爵,金银珠宝也通通不要,就说想求圣上给他未来的夫人京城头一份的体面。”
“我们小瑶瑶啊就是配得上这天底下最好的!”
满地的绫罗绸缎金银玉石中,我独独被一只小匣子吸引了目光。
这只匣子,我在赵锦尧的帅帐中见过,当时我只以为那是帅令一类的东西,如今怎么同着聘礼送到这儿来了。
我是怕了被二姐姐调笑揶揄,偷偷揣了匣子回了屋关上门。
打开,是一只通透的玉簪。
瑶花琪树缘边绕,玉宇琼楼向上安。
打磨的并不是很精细,跟京中老师傅的手艺根本没法比,可独一眼,我就知道这只簪子是赵锦尧亲手雕刻的。
在郸州北营时,陆师傅偷偷跟沈将军打听了告诉我,赵锦尧不处理军务的时候,就窝在饮马河变,抱着一块上好的玉料刻啊刻。
日子长了,逐渐刻出了一根簪子的模样,于是北营里的所有将军士兵都知道了,赵小侯爷有一个心尖尖上的姑娘。
副将沈将军花了一个晚上把赵锦尧灌了个半醉,才终于套出来这个心尖尖上的姑娘是谢家嫡女,小名叫小瑶瑶。
至于为什么他们认定我就是那个赵锦尧心尖上的小瑶瑶。
“那不废话,陆先生是我们北营的军师,是我们小侯爷的师傅”
“能跟着陆先生一起来北营的姑娘”
“除了是我们未来的侯夫人,还能是谁?”
来自沈副将,并成功得到了陆师傅的肯定。
数月后,在圣上指定的吉日前夜,谢府红罗遍地,府邸内红烛高照,灯火通明,母亲及两位姐姐皆坐于我房中,同我说着体己话。
是的,连我的大姐姐也被特许出宫来为我送嫁。
母亲抹着眼角的泪花。
“瑶瑶乖,嫁做了人妇,往后便要收着性子了。不过也不必委屈了自己,总是有谢家为你撑腰的。”
二姐姐也不甘落后。
“小瑶瑶你记得,赵锦尧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写信告诉我,二姐姐定然打断他的腿!”
大姐姐在一旁哭笑不得。
“你们就是这么想人家小侯爷的?赵小侯爷在圣上面前是如何赌咒发誓,说这一辈子不纳妾要对瑶瑶好的我可是都看着呢。不过瑶瑶儿放心,大姐姐也是永远为你撑腰的,不要怕,做你自己就好。”
次日清早,我早早被拉起来更衣上妆,进行繁复却教人心生欢喜的流程。
不多时,礼炮声响,外面高呼着新郎官来了。
赵锦尧是一点也不知低调内敛,身披红缎婚服,骑御赐白玉龙马,身后跟着一百零八抬聘礼,抬抬箱门打开,好教人看清压满的金银绸缎。
身后大红彩绸的花轿上以浮金绘如意纹路,轿身大幅麒麟送子图。
连抬轿随行的也并非寻常人家的小厮,而是各个身披甲胄,孔武有力的侯府亲兵,就是魁梧的铠甲上都系着大红绸花,有些不伦不类的喜庆感。
隔着屋门,我并不能看清外面的情形,但我好像就是能看到,赵锦尧批红缎,骑白马,恍若那日塞外凯旋。
“小瑶瑶,我来娶你了。”
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仪态,手持半扇遮面,身披凤冠霞帔,带着家人的祝福,迎着霞光,走向我的少年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