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末。
农村,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未吹遍每个角落。
我出生在江南一个普通的农家,取名马勇。
父亲是一位庄稼人,常年在村里的水田里摸爬滚打;
母亲则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持家、弄菜园,操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在我之前,家里已有两个姐姐。
那时的农村,“养儿防老”的观念根深蒂固,重男轻女的思想更是普遍存在。
父母虽不曾明说。
但对我这个家中独子的期望,总是通过各种细节默默流露。
记得姐姐们上学时,父母总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便只让她们读到初中就辍学回家,帮着干些农活。
而对我,他们却抱着不一样的期望。
五十年代的农村,经济还很落后,能供孩子读书的家庭并不多。
父母虽然供不起我上大学,但仍坚持要让我完成高中学业。
记得那时候,为了省下学费,母亲总是把菜拿到集市上换钱,父亲则是少抽了烟,省下的钱都攒着给我交学费。
每当看到他们布满老茧的双手。
我就明白,在他们心中,我不仅是儿子,更是未来的希望。
在当时的农村,一个男孩能读到高中,已是不易。
父母常说:“你是男孩子,以后要顶门立户的。”
这句话里,既有他们对我的期望,也是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
在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下,男孩往往被赋予了延续家族、改变命运的重任。
那一年的初秋1973年,全国上下都在努力恢复秩序。
那一年的初秋,我高中毕业了。
在当时的农村,能考上大学的机会极其渺茫。
对于普通农家子弟而言,参军入伍成了改变命运的重要途径。
记得那年县里下发了入伍名额,村支书特意来我家:
“小勇,你高中毕业,文化程度高,应该去当兵,为国家做贡献。”
经过严格的政审和体检。
我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1974年深秋,枫叶泛红时节,我和全县其他二百多名热血青年一起,乘坐绿皮火车奔赴军营。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坐火车。
虽然是闷罐,但心中满是对军旅生活的憧憬。
临行前,我的高中同学刘梦洁含泪向我表白。
她是县城干部家庭的女儿,在那个年代,能与之相恋,对我这个农家子弟来说,既是幸运,也是压力。
我们约定:等我在部队提干,就结为夫妻。
这份承诺,成了我在部队刻苦训练的动力。
七十年代的军营生活,是艰苦的。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训练。
白天有队列、军姿、擦枪、练射击,晚上还要学习。
但我知道,这是我离梦想越来越近的必经之路。
我每天都会额外加练一个小时,常常是别人休息了,我还在操场上负重跑步、练习俯卧撑。
每逢休息日,我都会给梦洁写信,用工整的钢笔字讲述我在部队的点点滴滴,憧憬我们的未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
入伍第二年,我因军事素质过硬,表现突出,被提拔为副班长。
那一刻,我感到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一步。
记得连长找我谈话时说:
“小勇啊,你是高中生,又肯吃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部队确实是许多农村青年施展才华、实现人生价值的舞台。
军营里的点点滴滴,至今想来都倍感温暖。
那里不仅磨练了我的意志,更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如何担当。
二等功后,再见初恋1978年春天,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召开。
秋天,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即将举行。
国家的改革大潮,也悄然影响着每个普通人的命运。
这一年,我在部队立了二等功。
那是一次边境巡逻任务,我带领全班战士,在零下20度的恶劣天气中,成功处置了一起突发事件。
这份成绩,为我赢得了提干机会。
记得连队开表彰大会那天,我的军装上郑重地别上了那枚二等功奖章。
那一刻,我感觉人生走到了新起点。
回乡探亲前,我特意跑到县城。
在供销社买了两件时髦的的确良衣服,一件是淡蓝色的确良衬衫,另一件是米黄色的喇叭裤。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可是稀罕物件。
终于可以带着荣誉和体面,去见我朝思暮想的初恋刘梦洁了。
我们在县城见了面。
她还是那样清秀,但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世故。
我们一起去了国营饭店,那时能在饭店吃饭的人并不多,我点了四个菜,还特意要了两瓶汽水。
饭桌上,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部队的事,可梦洁却显得兴致寥寥。
饭后,我们去看了场电影,但我的心思全在即将说出的话上。
散场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告诉她我想去她家提亲的事。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要来提亲的话,东西可不能太寒酸。”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紧。
在那个年代,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差距,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更是身份地位的鸿沟。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
整个社会正在悄然发生巨变。
城里已经开始有了个体户,有了“万元户”。
而我们这些在部队的人,曾经令人羡慕的身份,似乎正在慢慢褪色。
但那时的我,依然沉浸在骄傲,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和梦洁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父母见面1978年底的一个周日,我和父母早早地起了床。
母亲特意将去年春节,才舍得穿的的确良衣服又拿了出来,父亲也换上了他唯一一件的蓝色中山装。
那件衣服已经有些褪色。
但经过母亲细心熨烫,看起来依然挺括。
按照梦洁的要求,我提前托在县城工作的老乡买了两瓶好酒,又准备了些点心和水果。
那时候,这些东西在农村都是稀罕物,几乎只有在过年时才能见到。
装点心的塑料袋和水果,在清晨的寒风中哗哗作响。
与我们忐忑的心情呼应。
从我们村到县城,要先坐拖拉机到公社,再转乘长途汽车。
那时的公路都是土路,车厢里布满了柴油味,颠簸得厉害。
母亲晕车,一路上紧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
“但愿这趟不白跑。”
亲则不停地整理衣领,显得比往常更加局促。
到了梦洁家,她父母的客套话,里带着明显的疏离。
他们都是机关单位的干部,家里有单元楼住房,还有钢丝床,电视机。
梦洁的父亲,谈起最近开始搞改革开放,说以后机关单位的待遇会更好,言语间颇有些得意。
父亲只是不停地点头,时不时夸赞几句。
母亲则一直低着头,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
午饭,是在他们家吃的。
桌上有白面馒头,还有肉,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伙食在农村可能要等到过年才能吃到。
但我已经吃不出任何滋味。
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梦洁父母对这门亲事的抵触。
直到临走,订婚的事情都没能提出来。
梦洁的父亲,将我带去的两瓶酒又塞回了我的手中,说:
“小伙子,你条件是不错,就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我懂了。
坐在回程的汽车上,望着父母疲惫的面容,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父亲说:“儿啊,不是咱条件不好,是时代变了。”
这句话,我用了很多年才真正理解。
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曾经令人羡慕的身份,已经不及城里人眼中的“铁饭碗”。
我们的世界,终究还是太过遥远1979年春天,我最终还是给梦洁写了封信,信中说:
“咱们有缘无分,祝你前程似锦。”
写这封信时,我的心情异常平静。
我们的世界,终究还是太过遥远。
那时的军营里,也吹起了婚恋自由的新风。
我们团的政委常说:“结婚不能讲条件,要找一个能互相理解、共同进步的人。”
老乡们也常寄信来,说家里有合适的姑娘要介绍。
但我一直没有动心,直到那年夏天,我遇见了她。
她叫王静,是我战友的妹妹。
老王是我最好的战友,我们曾在一次演习中共同立功。
他妹妹来队里探亲时,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没有梦洁那样的城里做派,但有着军人家属特有的坚韧和朴实。
那时她在公社卫生院当护士,每月工资只有二十几块钱。
但她说:“能够救死扶伤,再苦也值得。”
这种责任感深深打动了我。
一年后,在战友们的见证下,我们领了结婚证。
婚礼很简单,就是在连队食堂摆了几桌酒,但我们都很幸福。
婚后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我在部队继续努力,从副连升到正连,又从正连升到了副营、正营。
王静也在卫生院勤勤恳恳工作,后来评上了主管护师。
我们有一双儿女,儿子参了军,女儿在省城当老师。
如今,我已经退休了。
站在家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着夕阳西下,回想起那段岁月,内心充满感慨。
时代在变迁,但我们这代人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火红的年代。
王静说:
“咱们这辈子,没有大富大贵,但踏踏实实,活得清白。”
而我常想,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同甘共苦的伴侣,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或许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日子是苦的,也是甜的,关键是和谁一起过。
人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