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敌军抓起来威胁秦熠的时候,他亲手射杀了我。
在箭穿过我身体的瞬间,控制我身体的女人终于害怕了,她落荒而逃了。
再次醒来,我躺在秦熠的榻上。
他红着眼问我:「袅袅……是你回来了吗?」
1.
天成十五年,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苛捐杂税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肩上,重得喘不过气来。
在沉沉重压之下,颍王带兵谋反,很快就策反了南国五州。
朝廷惊起镇压,却小看了叛军的力量。
颍王的部队势如破竹,越来越多愤怒的人民加入了他的部队。
一些州郡见势不妙,也纷纷倒戈,起兵反叛。
很快,颍王军便和朝廷军形成了两分天下之势。
而我,便是颍王军首席军师的三女儿,袅袅。
2.
我们的据点在容州。下一个目标,是与经济大城近在咫尺的无邪郡。
我听他们说,拿下无邪郡,便可扼住朝廷咽喉,给他们致命一击。
只是,谁也不知道,朝廷是否也有此意。
彼时,爹娘正在罗帐里对坐,一盏烛火,将两人身影照得分外清晰。
每逢大事,他们都要这样。
许久后,娘的哭声打破了沉寂: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她去最合适了。
一则对那里熟悉,二则小小一女子,不容易被发现。
而且她头脑伶俐,最有希望。」
娘抽泣道:
「已经定了,不能再改了吗?」
「不能了。」
娘的声音又呜呜咽咽起来。
我躲在帐外,心里已经有了数。
随后,烛火熄灭,娘迈进我的绣房,坐在我的床沿,拉着我的手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我便被派往无邪郡,前去摸查那里军队驻扎的情况。
爹的计划,我心知肚明。
我是四姐妹中,唯一在无邪郡生活过的人。
少时西北突发大旱,爹被派去赈灾,举家迁离。
而我在途经无邪郡时突感风寒,被寄养在一户人家。
这一待,就是两年。
可这一次,我却要以这般身份重返,难免不是滋味。
但为了爹口中的天下太平、除恶扬善,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无邪郡里,尚未受到战火波及。
我化装成农妇,混在人群中,从城东坐上牛车一路坐到城西。
满城里,街市如常,车水马龙,不见重兵把守。
可我却在繁华之下,嗅到了一丝反常的气息。
这些商贩,动作生疏,眼神警戒,全然不似货郎。
再观路人,步调稳健,行路生风。
可我印象里,无邪郡的居民受地理环境影响,多步履蹒跚,行路迟缓。
这些人,不像是普通居民,倒像是——
训练有素的军士。
我心里一紧,连忙又躲进牛车,想在城门关闭之时逃回报信。
不料,车刚行至城门,我就被两把刀架进了一屋里。
堂上,坐着一玉面将军。
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佩刀,刀柄上,刻着一朵梅花。
目光触遇之际,我惊呼一声,
想不到,我与秦熠,此生竟会在此般境遇下重逢。
3.
我在无邪郡养病时,曾随养父母一起上山采药。
一日采药时,我遇见了一个少年,身负重伤躺倒在地。
他的身边,还卧着一条死蛇,蛇身上插着一把刀。
刀柄上,刻着一朵梅花。
养父说,他这是中了蛇毒,危在旦夕。
于是,我和养父将他扛上马,连夜为他治病疗伤。
三日后,他终于清醒,成为养父的徒弟。
起初他冷漠至极,少言寡语。
他说,他的爹娘被贼人所害,他誓要习武从军,保护心爱的人。
渐渐地,他开始和我走近。
一日我掉入河中,他奋不顾身一并跳入,将我带回岸上。
我每日爬树摘果,他亦在树下守候,让他离开,也不走,生怕我掉下来摔着。
问他,他只说,他欠我一条命。他只是在报恩。
但看见邻家男孩找我时,他又会醋意满满地把我拉走。
「大木头。」一日他又被邻家男孩欺负,擦伤了眼角,我气得不知该骂谁,
「人家打你,你怎么不打回去?」
他摇摇头:
「烈士子女,我怎可动手。」
我心一震。
「如果他打我呢?」
「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他眉眼里满是认真,
「永远都不会。」
此时他已报名参军,我有些失落:
「你马上都要走了,还保护我。怎么保护?」
他仍是掷地有声道:
「等我做了军人,保家卫国,定来寻你回去。」
「回去,做你的丫鬟吗?」
「说什么胡话。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你做未来的将军夫人。」
可此时,我却成了他的阶下囚。
在一众军士面前,他势必要斩了我这个叛军之女。
4.
秦熠冷冷地站在面前,已然不认得我。
下一秒,他命人将我押至监狱,严加看管。
狱中一片狼藉,血腥和死气交织弥漫,有如人间地狱。
死囚们哐啷哐啷的脚镣声一次次沉重地提醒每个人的死期。
时不时就有人的牢门大开,囚犯嘶吼着求饶,却仍被无情拖走。
这时,对面有人大笑。笑声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我又问,这是什么情况。
「那是翠莲,一个疯婆子。杀了情夫后脑子不正常了。」
我试着喊她,她却不理不睬。
当夜,我隐约听见了她的牢门被打开的声音。
醒来后,那个笑声已经不见了。
随后,又有两个人进来,不由分说地扒光了我的衣服,又将一套旧衣扔给我。
我仔细一看,衣襟上还绣了一个「莲」字。
我顿时知道发生什么了。
当天下午,我被从后门放走,临走前,狱卒在我脸上划了一刀:
「将军说,他欠你的命,已经还完了。
你回去告诉你爹,你们是打不过的,赶紧收手。
下次若再见,他定不饶你。」
「他还有说什么吗?」不知为何,我忽然很好奇。
狱卒冷笑一声:
「有,他就要娶公主了。
就在昨天应承的。以后,你们两不相欠。」
5.
当我顶着一个血字回到营中时,爹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我说,朝廷已在无邪郡部署了大批军力。
万不可尝试了。
爹冷哼一声:
「你已经被抓住了?」
「对的。」
「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对上他的目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如果没有投降没有泄密,
秦熠为什么要放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爹,头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
「因为我在无邪郡的时候,救过他啊。」
「笑话,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头发长,见识短。」爹大喝一声,
「你到底泄露了多少情报?」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那就是你投降了他们,故意带假消息骗我!」
「不!没有!」
「没有是吗?来人,送进幽人府!」
「不!!」这一次,是娘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老爷,不要,她可是你亲闺女啊!
袅袅怎么可能出卖我们?
那个地方她去了就回不来了,不要,不要啊——」
幽人府,是军中逼供的地狱。
几乎所有人,都是有去无回。
可爹却下了决心,定要把我问出个水落石出。
我一路被拖进府里,娘一路跟在后面凄厉地大哭,连滚带爬地往前跟,却终于看着那扇门在她眼前关闭。
我长叹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死灭了。
第一下,冰火刑,我的手被按入开水里,随后又被按进冰水里。
可我摇摇头,仍然咬定没有叛变。
第二下,梨花刑。几个人拿着一个刑具塞入我的私处,随后刑具越张越大,我的下体很快就流了血。
我尖叫着瘫倒在地,但依然不承认。
最后一次,他们把我按在老虎凳上,我连连喊冤,最后昏死过去。
当我醒来时,已经倒在死囚狱中了。眼前是我泪眼汪汪的娘。
「袅袅。」她哭红了眼,给我递来一碗水,
「不怕,你一定要坚持下来。」
可我摇摇头,我关心的不是这个。
我只想知道,爹是否出兵。
「你爹他们明天就要攻打无邪郡了。
他不相信你,说你带来的是假情报,故意迷惑他的。」
我捂住心口,心如刀割。
我在死亡线上反复挣扎,换来的就是,
爱人的失望,父亲的质疑,还有徒劳无功的劝说。
可是不行!我不能让那么多弟兄们去送死。
我冒死请柬,要求再见父亲一次。换来的却是更狠的毒打。
终于,我体力不支,整个人昏死过去。
6.
第二天,爹派了精兵猛将前去攻打。
我的弟弟也主动请缨,前去杀敌。
但前线溃败的消息很快就传来。
朝廷派了重军埋伏在此,就等着「请君入瓮」。弟弟的军队刚到,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他们的粮食后路也被断,整个军队被困在一座山上,动弹不得。
最后,走投无路的弟弟拔剑自刎,带着残兵部下含恨而死。
直到这时,爹才意识到我说的是对的。
我连夜被从大牢里请出来,沐浴更衣,仿佛这些就能洗去我的伤痛和绝望。
爹跪在我跟前,说他也是为了整个军队考虑。
因为我能活着回来,真的太匪夷所思了。
为了所有军士们,他不得不这么做。
我心里虽然痛恨不已,但为了我的理想,我还是忍了。
如果可以有一个太平盛世,用美好的新世界替换掉残暴的旧世界,
那么我的这点牺牲,又算什么呢?
我咬咬牙,答应爹忘记过去那段伤痕。
「袅袅,爹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爹想让你去给秦熠求和。」
我顿时屏住了呼吸。
爹说,现在军队锐气大减,我们必须找一个机会去和朝廷议和,以求缓一口气。
恰好此时,突厥人又来侵犯。刚好可以借此机会与朝廷议和,达成短暂的合作。
爹还说,希望我作为人质嫁给秦熠,好让他安心。
「只有你,可以让他安心。
他喜欢你,他想娶你,就算是做小老婆,也没有关系。」
或许,在爹的意识里,黎民的幸福要远高于一个小人物的命运吧。
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小人物。
7.
当爹把我带到无邪郡求和时,我又一次看见了秦熠。
此时的我,浑身伤痕累累,额头还顶着一个血字。
他看到我,依然面不改色。
爹跪在皇帝派来的大臣面前,缓缓说道:
「如今外有突厥,愈加狂妄。
如不加以攘除,其火定将危及更多百姓。
眼下,内战不是最主要的,关键在于携手对外,打退蛮夷。」
大臣一捋胡须:
「那我怎知,你们合作的诚意?」
爹俯首:
「老夫有一女,愿嫁与将军,永结同心,以表诚意。」
「一个女人,可不能让我信服。」大臣摇摇头。
他们的谈判持续了一整夜。
最后,爹答应让渡部分指挥权给朝廷,同时将一部分军队收编,这才勉强达成了合作。
他们谈话的同时,我始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秦熠。
我生怕一看,就会动摇我的决心。
秦熠全程也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听从圣上的旨意。」
很快,圣旨下达,为保民生,愿与颍王共击外敌。
而公主和秦熠的婚事也取消,改为颍王干女儿嫁予秦大将军。
农历八月初三,我穿着一袭嫁衣,在烽火狼烟中嫁进了将军府。
8.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木然地度过了迎亲仪式。
喜娘的声音,亲友的喝彩,烛火的香气,都好像陌生而迷离。
这一切我总觉得太过突然。
我甚至觉得,自己和秦熠的相识,还在昨天。
但我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闹过洞房后,我和秦熠相坐无言。
烛火照着我的凤冠霞帔,一顶红盖头隔绝了他与我。
他依然不吭声,安静地掀起了我的盖头。
我们安静地躺在婚床上,眼前的红色刺痛了我的眼睛。
说实话,自从打幽人府里出来后,我就不敢再看红色的东西。
任何红色只会让我想到血。
还有,想到死亡。
它给不了我任何喜悦的联想。
我赶紧闭上眼,转过身,背对着他。
烛火熄灭,就当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安静地度过新婚之夜时,一只手忽然放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回头一看,秦熠正在月光下看着我。
那个眼神,和他小时候站在树下守候我的样子一模一样。
「痛吗?」他在我的胳膊上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