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红楼梦》中“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这一幕，作者将府内个人的性格和心思描绘得淋漓尽致，这场大戏不仅看出了凤姐的见风使舵，也看到了鸳鸯的泼辣和反抗精神，以及平儿的圆滑老到。

且说这个事的源头是老爷贾赦看上了老太太贾母房中的丫鬟鸳鸯，要收在房中做姨娘，自己不敢开口夺贾母之爱，便命令邢夫人出去做这个恶人。

可以说本回是《红楼梦》中写得最为成功的章节之一，不仅写得波澜曲折，层层推进，而且通过一件事写活了一群人。

邢夫人揽下这个瓷器活先去找凤姐商量：“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

凤姐儿一听便知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第一个缘由就是鸳鸯是贾母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丫头，老太太必然不肯放手，成与不成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既没办成事又得罪了老祖宗。其二是贾赦为老不尊，鸳鸯好好的清白姑娘嫁过去做姨娘就是造孽，即便成了，难免落个糟践丫鬟的口舌。

凤姐儿最注重名声，所以才好言相劝邢夫人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呢?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轻，作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

其实以凤姐之心，若真要避嫌，她犯不着掏心窝子和邢夫人讲这么一堆话，自有个妥帖地回避法子，但作者偏就安排凤姐在邢夫人这一遭上多了句嘴，目的就是为了彰显邢夫人是个“禀性愚犟”的女人，平时“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也侧面描写了凤姐的察言观色，知进退，见风使舵的本领。

邢夫人听不出凤姐的“好言”，反而板着脸斥责凤姐儿怕担责任不帮自己，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

凤姐儿一见邢夫人如此便知道劝了也不中用，干脆由她自己去撞南墙，自己犯不上做恶人，便连忙转了口风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知道。”

凤姐说得邢夫人眉开眼笑。

邢夫人意思要先同鸳鸯处下手，若是当事人同意，老祖宗强留也没用，凤姐儿暗想：“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保不严他就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若他依了便没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使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了应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他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

这个心理活动将凤姐的机敏和圆滑刻画得入木三分，也让读者理解了为什么她年纪轻轻就能在府中发号施令，成为荣国府的大管家。

鸳鸯听说邢夫人的来意后红了脸，只低了头不动身。等邢夫人走后，鸳鸯去园子里散心，偶遇了平儿和袭人，这一段的故事也极为精彩，平儿和袭人的聪慧还有袭人的倔强和泼辣，在三言两语上刻画的十分鲜明。

平儿和袭人在开解鸳鸯之时，鸳鸯“九国贩骆驼”的嫂子受邢夫人所托过来说合。嫂子有意让平儿和袭人别掺和进来，让鸳鸯借一步说法，平儿和袭人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死活不放鸳鸯去。

嫂子没办法只得说有些好事要说，鸳鸯冷哼一声直接照她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破口大骂：“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平儿和袭人拦着劝，嫂子见自己不得好，开始挑唆她们姐妹情分，因说道：“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不犯着牵三挂四的。俗语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袭人平儿忙道：“你倒别这么说，他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牵三挂四的。你听见那位太太、太爷们封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他骂的人自有他骂的，我们犯不着多心。”

这个场面写的实在精彩，解气又解恨，平儿和袭人的聪慧，嫂子的市侩和阴险还有鸳鸯的泼辣，故事进展到这就让结局显得顺理成章。

鸳鸯必然不肯委屈，便有了最后一幕，借贾母之势自保。

贾赦见鸳鸯油盐不进，便将娘家哥哥请来，以生死相逼，威胁鸳鸯见好就收。如今有老太太护着，他不敢怎样，他日老太太没了，这府里的丫鬟落在他手上到时候便由不得鸳鸯有好路。

贾赦怒起来，因说道：“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她细想，凭她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

鸳鸯选了一个众人都在场的时机，扯着她嫂子扑通一声跪在贾母面前，声泪俱下哭诉，将贾赦如何威逼哥哥，嫂子又如何规劝等等一五一十告诉贾母，边说边拿剪刀作势要剪了头发做姑子，表达自己誓死不做姨娘的心。

贾母本就疼爱鸳鸯，再加上对贾赦贪色不满多时，怒斥道：“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曹雪芹是状物写人的高手，在“鸳鸯抗婚”这一事件描写过程中，他一支笔写活了一群人。其实在贾母发威后，还有王夫人、探春、惜春等人的反应，也都堪称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