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归处是敦煌》作者:樊锦诗
上一节我们讲述了樊锦诗在北大的求学时光。正是在北大,樊锦诗与敦煌结缘,开启了自己在敦煌的文化苦旅。那么在这一节,我们就来看看樊锦诗与敦煌的动人篇章。
敦煌的璀璨与磨难
说起敦煌,我们就会想到那片承载着千年历史与文化的神奇土地。敦煌,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闪耀在古老的丝绸之路上。
当年,东晋僧人乐僔从中原云游至此,走到敦煌东南的鸣沙山,正当他掸去僧袍上的尘土,准备躺下休息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向东面望了一眼。这一望,一眼万年。只见那对面的三危山上,金光万道,璀璨绚烂,仿佛有千佛化现,乐僔被这神奇的佛光盛景惊呆了。他想,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极乐净土吗?他深信这个地方是非常神圣的,是佛给自己降下的旨意,自己应该在此坐禅修行。于是他在这里开凿了一个洞窟,在窟中修行。这便是敦煌莫高窟的第一个石窟。
此后连续十个世纪,无数的僧侣、画师、商贾云集于此,从皇族宗亲到世家大族,从达官显贵到普通百姓,他们在此建窟、塑像、绘画,历经千年,将这里从没有人烟的蛮荒之地,建造成了万佛之国。
自乐僔和尚开凿第一窟,到14世纪,莫高窟连续建造千年,形成了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佛教石窟艺术圣地。至今在全长1700米的断崖上,保存了735个洞窟,45000多平方米壁画和2000多身彩塑。
然而,敦煌莫高窟也曾历经无数摧残。1900年,中华民族历史上发生了两件堪称耻辱的大事。一件是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和光绪仓皇避难,北京陷落;另一件就是敦煌藏经洞及其文书的发现和后来的被盗。
藏经洞是一个只有三立方米大小的石室,里面存放了大量的经书写本,内容无限丰富,堪称中国古代社会的百科全书,对于研究中国古代文化,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然而藏经洞的不幸在于,它的发现正值中国最为动乱和黑暗的晚清时期,而发现它的也是一个不了解其价值,更无法保护它的人。于是,大量的敦煌文献或被偷或被抢,流散到世界各地,大量的石窟也被涂损毁坏,这是中华文化遗产的重大损失。
但即便遭受如此摧残,敦煌依然留存着那份独特的魅力。这份魅力,也在冥冥之中,吸引着樊锦诗这样的青年学子,投身其中。
少年敦煌梦,青年初相识
樊锦诗与敦煌的结缘,始于中学时代的一篇课文。
课文上说,莫高窟是祖国西北的一颗明珠,有几百个洞窟,洞窟里面不仅有精美绝伦的彩塑,还有几万平方米瑰丽的壁画,是一座辉煌灿烂的艺术殿堂。
那时樊锦诗还年少,但喜欢历史的她,对这篇课文的印象格外深刻。带着对敦煌的憧憬和想象,她总是十分留意和敦煌有关的信息。念了大学以后,樊锦诗仍然保留着这个习惯,凡是和敦煌有关的展览,包括出版的画片和明信片,她都要关注一下。她把敦煌想得特别美妙,也始终很向往那个地方,敦煌成了她少年时代的一个梦。
而她和敦煌的相见,源于北大的毕业实习。
在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学年,樊锦诗和同学们如约迎来了毕业实习。按照北大历史学系考古专业的惯例,毕业班学生可以选择洛阳、山西和敦煌等若干个文化遗产地参加毕业实习。当时很多同学都想选择敦煌,因为在大家心目中,莫高窟是中国佛教石窟寺遗迹的典型。
对于樊锦诗而言,敦煌更是内心格外向往的地方,可敦煌太远了,去一趟很不容易,如果能趁着毕业实习的机会去看看敦煌,那就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樊锦诗很积极地参加了报名,最终也得偿所愿。但她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正是这次实习,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和她之后的人生。
去敦煌之前,敦煌在樊锦诗的印象,是无限浪漫的。那里有精美绝伦的壁画,有举世无双的文物,有庄重肃穆的石窟,有婀娜灵动的飞天,那里一定是一个气派的、充满艺术气息的地方,不然常书鸿这位留学法国的文化名家,也不会放弃国外的优越生活,跑来这里。
可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等真的来到了敦煌,樊锦诗才发现,这里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这里的生活条件太苦了,工作人员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和当地的老乡一样。连艺术名家常书鸿,也没有想象中的风度翩翩,而是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一脸沧桑。这里的艰苦,对于来自北京、上海的青年而言,是无法想象的。
可所有的这些艰苦,在看到莫高窟壁画和彩塑的那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初进洞窟内室,洞中的温度很低,樊锦诗似乎感到有一种刺骨的寒气从地层蔓延上来。可随着洞窟在她们面前一个一个敞开,随着那些色彩斑斓的壁画在她们眼前一幅一幅呈现,樊锦诗就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艰苦,空气也好像变得温暖了。从北凉、北魏,到隋唐的山水、人物、建筑,从伏羲、女娲到力士、飞天,樊锦诗仿佛置身于一个华美的圣殿,完全沉浸在了衣袂飘举、光影交错的壁画和塑像艺术中。
这场实习让她终身难忘。她不仅见到了那些艺术瑰宝,更有幸听到了北大宿白老师关于敦煌石窟的学术讲解。但是,实习还没有结束,樊锦诗就提前离开了敦煌。原来,因为严重的水土不服和营养不良,樊锦诗几乎每晚都失眠,上洞实习的时候,也经常走不动路。带队的宿白先生担心她生病,就让她提前离开了敦煌。但这次赴莫高窟的专题考古实习,她的收获特别大,也一直影响着她对敦煌石窟考古的研究工作。
毕业分配的纠结
在上海的家中,樊锦诗完成了自己的实习报告。原以为自己与敦煌的缘分就此结束,但第二年的毕业分配,樊锦诗没想到,自己竟被分配去了敦煌。
听到这个消息时,樊锦诗的心情很复杂,实话实说,她当时并不想去敦煌。因为那时她和男友彭金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彭金章被分配到了武汉大学,假如自己去了敦煌,千里相隔,两个人怎么会有未来呢?再加上自己身体并不好,第一次去敦煌就出现了严重的水土不服,连实习期都没待满。学校怎么会做出又让她去敦煌的决定呢?
樊锦诗想不通。其实她不知道,这一年的敦煌莫高窟,刚刚获得了一笔国家拨款,用来对南区的危崖进行加固。但是在这项工程开始之前,必须对莫高窟前的遗迹进行考古挖掘和清理,这需要专业的考古人员。可当时的敦煌文物研究所缺少这样的考古人才。所长常书鸿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来这里实习的四名北大学子。他向北大请求,将那四名学生调过来,在危崖加固前,参与莫高窟窟前的考古发掘。
这些事情,樊锦诗自然并不知道。她虽然觉得苦闷、失落和无助,但还是服从了学校的分配。她们那一代人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要为国家和人民而奉献自己。这是那一代人的纯粹,也是那一代人最让人钦佩和敬仰的地方。之后,哪怕父亲亲手写信给学校领导,希望学校可以改派工作地方和单位,她也没有将信递交给学校。
事后,学校找樊锦诗谈话,向她说明了敦煌急需人才的现状,并答应她,三四年后,学校就会派遣其他的毕业生,之后再将她调到武汉。这个理由让樊锦诗看到了一丝希望。而且内心深处,她也始终惦念着敦煌石窟的壁画和塑像。她想,也许这就是天意,命运让她以这样一种方式,补偿上一次实习的半途而废。
去敦煌前,樊锦诗回了一次家。父亲那时候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但是敏感的女儿已经感受到了父亲沉重的心情。动身前,父亲对她说:“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就好好干。”
这句话,让樊锦诗湿了眼眶,她知道父亲心里是万般不舍的,也知道父亲对自己充满了担忧,所以之后在敦煌,不管条件怎么艰苦,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从来不和家里说,她不忍心说,家里人也从不会多问,他们不忍心问。也正是这句话,让她彻底长大了。一个人必须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这是自己选的路,自己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再入敦煌
经过漫长的河西走廊,经过茫茫的戈壁沙漠,经过三天三夜的长途跋涉,经过火车转卡车的舟车劳顿,樊锦诗第二次来到了敦煌莫高窟。与第一次越接近敦煌越是感到欣喜不同,这一次,她越接近敦煌,就越感到冷落荒凉。下车时,樊锦诗两腿发麻、两眼发晕,几乎是摇摇晃晃地下了车。但她下车后的一件事,还是想进到洞窟里去看看壁画和石窟。
世界很多地区都有壁画,中国的许多地方,如不少寺庙和墓葬,也都有壁画。可是,只有敦煌莫高窟的壁画,持续绘制了上千年。当樊锦诗凝视莫高窟的壁画时,一切的劳苦与委屈都消失了,正是这一眼,让她彻底沦陷在敦煌的艺术中,让她从此生了根,紧紧驻扎在这片大地上。她与敦煌的情缘,也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