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被遗忘。
按照工厂的安排,在复工之前,须得开一个员工大会,方便领导层统计信息。
李大狗得知,因为这次停产,厂里走了不少人,剩下的还不到一半,就连他们仓储部,也少了一个。
好在新来的物料不多,只开三条流水线,保证不断货就行了;至于以后?只能待人事部招到人再说,不过现在已是临近年末,恐怕也不好招工。
当然,这是与李大狗无关的,他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按时上下班,等着领工资就行了。
因厂里劳动力少,管理层决定让仓储部抽出两个人去组装部做事。当天,班长将尚未提桶跑路的一干人聚到了一起,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标记,揉成小球,让众人抓阄,决定去留。好巧不巧的是,李大狗抓到了一个“1”,这预兆着,兴许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要在组装部干活了。
这令他又高兴又恐慌,高兴的是,王燕就在组装部,他俩可以一同上下班,挨得近也有个说话的;恐慌的是,他自二月底进厂,就没有干过流水线的活儿。
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班长跟他说,他的工资不会变,依旧按副班长的职位来发。
李大狗跟瘦高男人在文员的带领下,来到了组装部,里面噪音很大,机器和鼓风机轰隆作响,流水线两旁的工人们耳朵里都塞了耳塞。人不够,流水线只开了三条,还有几条像掉牙老狗一样,安静地躺在那儿。
隔着四五米远,李大狗就看到妻子王燕了。此刻,她在坐在工位上,一边麻溜地做着手上的活儿,一边跟旁边的妇人有说有笑地聊着。
旁边有戴黄帽子的人不断走动,那是工厂的质检,他们会不定时地查看工人们生产的产品究竟合不合格。
李大狗和瘦高男人被文员交给了一个大屁股女人,这身材微胖,脸很圆,跟个肉包子似的。
她脸上挂着笑,自我介绍道:“我是这里的班长,你们是新来的吗?要不要给你们介绍下厂里的规矩?”
李大狗笑着说:“不用麻烦了,我们都是厂里的老人,你就跟我们说下,在这里做事要注意什么吧!”
一番简单介绍后,李大狗勉强了解了这里的规矩。
组装部跟仓储部其实没有太多区别,上下班都要打卡,只是做的活儿不一样,且组装部没有那么自由,为了生产,上卫生间都得轮班去。
李大狗被班长分配到了王燕所在的流水线,几个年轻的女人纷纷好奇地打量他,捂着嘴偷笑,并说着悄悄话,弄得李大狗一脸尴尬。
线长咳嗽几声后,她们才止住了笑声。
女线长给李大狗分配的工作很简单,从流水线上捡起扇叶,用砂纸打磨边缘,把它上面的锯齿状批锋磨掉,不然组装的时候容易割到手。
工厂人员不足,即使只开了三条流水线,工位上也没有坐满,常常是一个人干两个人或三个人的活儿,所以流水线也开得比较慢。
磨边这活儿比较简单,容易上手,也很轻松,女线长示范几遍后,李大狗就完全学会了。
李大狗一边做着手上的工作,一边打量一同过来的瘦高男人,只见那男人坐在流水线最左边的工位上,正目不转睛地接受线长的指导。
瘦高男人面前有一台机器,有点像打孔机,铁疙瘩下面有一个尖锐的钻头,一插上电、摁了开关就迅速地转动着。
李大狗问了旁边的女人,得知这机器的确是用来打孔的,用钻头在一个特制的圆盘上面打出三个小孔,以便于把三片扇叶固定在圆盘上。
使用时,人要一手扶住圆盘,一手操作机器杆,使钻头稳稳地落在圆盘上,不能偏移或是倾斜,要不圆盘就毁了,甚至还有可能会使进口的钻头断裂。
那个活儿有些危险,李大狗看到那个钻头旋转时,生怕它突然飞出来打到人。
线长教了几遍,瘦高男人还是不太会,他望着那台冷冰冰的机器,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线长越来越不耐烦,语气也从“轻声细语”变成了“振聋发聩”。
先前打好孔的圆盘剩得不多,再耽搁就只能停工了,于是线长就只好黑着脸,给瘦高男人换了一份工作。她将一个熟练的员工叫过去开机器,把瘦高男人安排到了那人的工位上,打螺丝。
李大狗边干活边闲聊,只觉得时间飞逝,转眼间,就到了中午12点,按照以前的安排,工人们就该下班了,但今天却不行,要到12点半才可以放工。
人不够,只好加班,每个人每天必须多上一个小时,中午和下午各半小时,甚至连铁打不动的周末都调成了单休。当然,与之相应的加班费自然也多了,也许是为了安抚工人,工厂的加班费也涨了。
早上起得晚,没来得及吃早饭,此刻李大狗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咕地叫了。他在脑袋里幻想着中午的午餐,心想:要是能加个鸡腿就好了。
啪!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扭头去望,原来是女线长,她板着脸,盯着李大狗,“你干了一个多小时,怎么才做这几个?咱们这条线的工作效率都被你拉低了!”
李大狗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我刚来,还没熟练呢!多干几天就好了,对不住哈。”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女线长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说教,她嘟嚷几句后,就走了。
自复工至今,李大狗已在组装部待了十余天,期间他连续换了好几个工位,粘胶水、打孔、打磨等工作都已熟练。
这十余天来,工厂人事部招到了一些工人,全都送到了组装部,于是厂房中又开了一条流水线。
新入职的员工,大都是少数民族,他们有自己的节日过,对春节没有那么看重;且春节期间,工资会比平时高,据说,守厂的人还有额外的钱可以拿。
已进入严冬,消费者们对于风扇的需求不大,前来订购的店铺也少了许多,好在工厂早已找到了销路,不愁生产出来的产品卖不出去。
……
傍晚,下班的时间到了,工人们纷纷从工位上起身,走进过道,排着队往厂房外走。
李大狗把罩住头发的工帽扯下来,塞在兜里。他背着手,立在打孔机前,等坐在流水线尾的王燕上来,一起回去。
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小,耳畔只有说话声、脚步声,李大狗盯着墙上的钟表,愣愣出神。
王燕走了上来,李大狗注视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眼睛闪烁着,大脑飞速思考,终于想到了。
王燕早上来时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现在却没有套在身上,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卫衣。
“你的羽绒服呢?”李大狗说。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还在纸箱里。”王燕拍着脑门,又折返回去,寻到了自己的羽绒服,套在身上把拉链拉上后,跟在李大狗身后,出了厂房的门。
走廊上人不多,排成了一列,等着打卡下班;工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卫生间走出来;热水器旁有一个女人弯着腰,从柜子里拿了自己的水瓶。
俩人从铁皮厂房中出来时,已到了晚上七点过,隔着玻璃望去,厂房里的白炽灯还亮着,桌子后依然有人在忙活。李大狗二人在食堂吃过免费的晚饭后,便出了工厂,往城中村走。
在昌隆,每逢傍晚,天空都像被一层铅云笼罩着似的;树上只剩下光枝秃干,远处的矮山渐渐被夜幕侵蚀,一切都是荒凉、萧索的样子,没有半点生机,这是冬天独有的景色。
寒风对怀安的侵袭更甚,一入冬,草地中的草枯了、树上的叶落了,小村里的人都藏了起来,窝在家里烤火看电视。
昌隆的冬天并不算冷,至少对怀安来说,是这样的。尽管已进入严冬,昌隆的气温依旧有十多度,穿件羽绒服、里面再搭配一件衬衣或是卫衣,不穿秋裤也没有那么冷;而怀安的冬天则是透骨的,淳朴的乡邻们恨不得把棉被套在身上,才敢出来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