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远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工作室的整蛊道具，锤成了一滩肉泥。

正在观看直播的我匆匆赶到现场，按动墙上的机关，一张纸条掉出来：

「妙妙，我已战胜了死亡。」

1.

我是一名作家。

方青远，我的男友，整日梦想成为举世闻名的整蛊大师。

工作室开业第一天，他为大家演示整蛊道具，死在重达两百斤的铁锤之下。

第一下，铁锤砸中脑门，他「砰」地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以为是节目效果，依旧笑嘻嘻地直播。

铁锤不断地被道具拉起、砸下，而方青远纹丝不动。

血液飞溅、脑浆横流，人们四散而逃。

我匆匆赶到现场，只看了一眼，差点摔倒在地。

他的脑袋被锤成一滩肉酱，红的白的流了一地，面目模糊。

可他的右手却伸着中指 。

这是他的招牌动作，每当他整蛊别人成功，就会用这个手势嘲讽。

可他已经死了。

方青远被道具砸死的视频四处传播，社交账号被曝光。

人们看到他精彩的整蛊视频，对我送来无休止的谩骂。

「天天整蛊别人，这下遭报应了。该！」

「你跟他在一起好几年，能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就是你教唆他这样干的！」

「活该，他该死，你也该死！你俩应该一起被砸死！」

我整日恍恍惚惚，恨不得从楼顶一跳了之。

可后来有一条评论说，方青远无偿接受别人的整蛊委托，每一个被他整的人，都是罪有应得。

「就算方青远整蛊别人，这也不是女朋友的错！你们不敢炮轰方青远，是怕他头七还魂找到你们家吗？」

「只敢躲在网络背后，谴责一个男友刚去世，精神濒临崩溃的女人，孬种！」

这话给我带来莫名的勇气。我添加那个叫“纤纤为远”的账号，向她表示感谢。

而方青远一下子成为最有天赋的整蛊大师，正义的化身。

警察准备以意外事故结案，舆论却不依不饶。

案子疑点重重，我无力地趴在桌上，流着泪哭诉：

「怎么可能是意外事故，你们有没有检查过道具？」

钱警官有些不耐烦：

「你在质疑我们办案？所有道具都检查并采集了指纹，是他把道具弄错了！」

不可能。

方青远是个极细致的男人，对整蛊道具的要求，严格到近乎变态。

他怎么可能出这种差错！

送走钱警官，我无力地靠在墙上，不小心按动了机关。

每次我生气，方青远就会用机关给我准备惊喜。

「啪嗒」。

一个硕大的鬼脸弹出来。

它伸出鲜红的舌头，舌头上放着纸条，是我熟悉的笔迹：

「妙妙，我已战胜了死亡。」

2.

还不等我拿起，一阵烟雾升腾。

纸条无火自燃，变成一堆灰。我嗅着刺鼻的味道，是白磷。

烟雾飘散，眼前的鬼脸变成红色爱心，一鼓一鼓，发出「砰砰」的心跳声。

钱警官此前告诉我：「锤子太重，方青远头被砸烂时，心脏还没停止跳动。」

我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看向方青远死的地方。

那里已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白色的人形线条。

这家工作室是方青远费了大力气设计的，处处藏着整蛊机关。

我曾问他：「那别人来委托时，按到了机关怎么办？」

他笑得高傲：「只有他自己被我整蛊，才会更加想要委托我，不是吗？」

他对这工作室的每一个机关都无比熟悉，怎么会死在这里？

机关里的铁锤明明是气球做的，是被谁换成了两百斤的真铁锤？

我突然想起，在工作室开业前一周，方青远因整蛊道具被人抄袭，在家里大发雷霆：

「那群狗东西，只知道针对我！」

「我要成为最有名的整蛊大师，让他们身败名裂！」

我当时正在写小说，心气不顺，开口嘲讽他：「你要出名早就出名了，也用不着我养你！」

他颓败地跌坐在地上，默不作声。

后面几天，他总是郁郁寡欢，没了往日的神采。

我自觉失言。作为作家，没有人比我更懂语言的重量。

可我抹不开面子向他道歉。

他开始一个人低声自言自语，不知谋划着什么。

突然有一天，他闯进房间，用力捏住我的肩膀，眼里溢满疯狂：

「我想到办法了！妙妙，我一定会站在顶峰，让所有人膜拜！」

他将我的手从键盘上拉开：「别写你那个破小说了，你看看我！我会扬名立万！」

难道让自己被砸成一滩肉泥，就是他扬名立万的办法？

还是说，这也是他的道具？

现在他彻底出名，成为全网爆火的整蛊大师。

他被许多人注视。

人们哀叹他绝妙的创意，惋惜他令人惊叹的才华。

我想，他会不会整蛊了所有观众和警方，其实人根本没死？

如果他在几天后死而复生，从此他会成为最顶级的整蛊大师。

3.

我立马联系钱警官，告知他我的猜想。

可钱警官一席话，打破了我的幻想：「他的尸体被解剖，也做了DNA比对，确实是方青远无疑。」

我被警方强行送回家休息，钱警官叮嘱我：「你们搞写作的，就是有些爱幻想。但这种事……」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叹着气摇头。

我木然地换鞋，洗漱。

门口的拖鞋是两双，洗手间的牙刷有两把，床上的枕头有两个。

但从此只有我一个人了。

父母在我二十岁那年，因车祸双双去世。

我操持完他们的后事，站在桥上准备了结此生，却遇到郁郁不得志的方青远。

我们靠在栏杆上聊天，在郊外看星星，试验他的整蛊道具。

他一点一点将我从深渊里拉回来，对我许下承诺：

「妙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蜷缩在床上，无声流泪。以往，方青远总会从背后抱住我，把我搂在怀里。

「砰砰——砰砰——」

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我汗毛倒竖，不敢回头。

「啪！」窗户被吹开。

背后传来声音：「妙妙，怎么不关窗呢？」

听见方青远的声音，我猛然回头，身后却空空如也。

我在枕头下摸索手机，碰到一张纸条：

「我成为举世闻名的整蛊大师了，妙妙，你是不是更爱我了？」

窗外吹进来的风，混合着腥臭的味道。

我关上窗户，检查每一间房：

「青远，别闹了。我知道你没死！」

「那也是你的整蛊道具，对不对？你出来呀，方青远！」

我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没有人应答。

可我坚信方青远绝对没死。

我从书房写完稿出来，客厅桌上摆着温盐水。

只有方青远知道我写完小说喝温盐水的癖好。

我因为赶稿忘记买沐浴露，洗澡时却发现被换了一瓶新的。

是我和方青远一起用过的香味。

都说方青远死了。

可他依旧充斥着我生活的每时每刻！

我为了寻找小说素材外出。

搭乘地铁时，熊孩子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险些跌下站台。

一股力道猛然将我拉了回来。

是方青远！

他既然能露面，为何不肯出来见我？

我逆着人群，慌忙奔跑。

「叮咚——」手机振动。

「妙妙，不用寻找，我无处不在。」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心跳。

我下意识往身后的怀里缩，找个舒服的位置，满意地蹭了蹭。

不，不对！脑中警铃大作。

我猛然清醒。

因为我缩在他怀里，头顶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恐惧从背后蔓延，身体的每一寸都变得无比僵硬。

我无法起身，无法逃离。

身后的人不说话，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样。

他熟稔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腰上，如同一条冰冷的蛇，在我腰间滑动。

没有体温。

我颤抖着手，慢慢伸到后面，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依旧比着中指，嘲讽世人愚蠢，任他整蛊玩弄。

我无法挣扎，只能任凭自己落进无边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天光大亮。

原来是梦！

门铃急促地响着，带来不祥的讯息。

钱警官站在门口，我一拉开门，他就带着人毫不客气地冲进来。

「搜！」

我不明所以，局促不安地询问：「钱警官，这么一大早，是有什么事吗？」

钱警官在客厅里扫视一圈，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你昨天出去干什么了？」

「写小说，出去寻找灵感。」我惴惴不安地回答。

莫非是方青远在站台救我，被警方看到了？

「放你娘的屁！寻找灵感，你去太平间干什么！」

钱警官怒不可遏，骂了句脏话。七八道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去太平间？

气氛诡异地安静，钱警官眼都不眨地盯着我。

一名警员飞快地冲过去打开冰箱，腥臭的味道喷涌而出。

里面放着一颗心脏。

正在砰砰跳着。

「你在太平间偷走了方青远的心脏！」

「咣！」

我的手被铐上。

「你整日与它同床共枕，假装方青远还活在你身边！」

钱警官的神情变得悲悯：「可你不拿走心脏，方青远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