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这么久,小姐终于回来了。
我激动的朝着小姐跑去,
可是直到伸出去的手从小姐身体中毫无阻碍的穿过,
我才想起来,我早已经死在小姐随军出征的那天。
1
「她不过是个丫鬟,死便死了,等着姨娘再给你拨几个人过去。」
二姨娘坐在主位上,闲适的端着茶水。
可茶杯还没到嘴边呢,一道凌厉的鞭子便抽了过去。
茶杯被打翻,二姨娘的手背上出现一道血痕。
「啊江柔!你疯了不成,她不过是个丫鬟!」
手持鞭子的小姐一步步上前,我想,可不能再打了,老爷回来会生气的。
我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拉住小姐。
可我怎么抓也抓不住。
对了,我死了啊。
「我只问你,我走的时候,小桃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回来,你们竟告诉我她死了!」
又是一鞭子打在旁边的椅子上,椅子直接成了两半。
「哎呦…她…她她,她是跟府外的男人厮混,被那个男人的老婆发现了,这才被打死的!与我们何干!」
小姐握着鞭子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
「胡说!」说着,那鞭子就又扬了起来。
「啊啊啊!」
「住手!」
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老爷,当朝三品的官员。
「你是要在自家府里行凶吗!」
那二姨娘一下子就扑到了老爷怀里,按以前,小姐可得回去同我一顿吐槽。
这次,小姐握紧鞭子,一步不让。
「小桃与我情同姐妹,现在她死的不明不白,我一定要问明白!」
「问什么,你那丫鬟被捉奸在床,逃到大街上被乱棍打死!还有何可问的,那街坊领居都看见了,你大可去问!」
「乱棍……」小姐后撤了一步,似乎是有些站不住了。
我下意识伸过去的手,穿过了她的肩膀。
「小姐,我没有……」无人听到的地方,我为自己辩解。
我忘记了我为何会死于乱棍之下,但我记得,我绝不会做与人苟合之事。
「我信她!她的死,我自己会查,害她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小姐转身欲走,却被老爷呵斥「你打伤了姨娘,连道歉都不会说吗?」
「无妨的,小柔只是心急了些,我涂点药就好了。」二姨娘一瘪嘴,委屈的趴在老爷胸口。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以前就是这样,二姨娘惯会在老爷面前做戏,每次挨骂的都是小姐。
「二姨娘都说无妨,那便是没什么事儿了。我还紧着去宫里领赏呢!」
「领赏?领什么赏?」
小姐没回答老爷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可是小姐并没有离府。
2
大夫人将我从街上买回来,让我自小便跟在小姐身边。
小姐与旁人不同,她说要与我义结金兰。
自小有什么吃的小姐都会给我留一份,小姐会拉着我一起坐在树下的秋千上,会拉着我让我陪她一起睡。
大夫人对小姐很好,样样都依着小姐来,也不会觉得我逾矩了。
可我入府不过两年的光景,大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大夫人去了,临走前让我照顾好小姐。
那天,小姐没有哭,但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我找了她好久。
后来,老爷娶了好些个姨娘,让她们搬进府里住。
渐渐的,府中屋子不够住了。
老爷便让小姐搬去乡下的宅子,加上我,还有一个老妈子和一个车夫。
老妈子总是对小姐颐指气使的,车夫也三天两头不见人。
可是在当时小小的我,根本抵不住老妈子打向小姐的笤帚疙瘩。
所以我和小姐总是浑身带着淤青。
不知是不是长身体的原因,小姐觉多了些。
一有空便盘腿坐在床上打瞌睡。
可我觉得,每次睡完觉,小姐眼中的气势便强了几分。
就这样过了几年,小姐出落的越发动人。
村头那个麻子总是来院子里转悠,和老妈子有说有笑的。
我和小姐没给他笑脸。
可有一晚,我出门方便,被人从后面打晕。
等我醒来已经躺在床上,而小姐正坐在床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我犹记得小姐对我说的「人善被人欺,小桃,别太善良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老妈子和村头的麻子了。
「小桃?是你吗?」
一声问询打断回忆,小姐站在窗前望着院子外面的秋千。
秋千随风而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最爱坐在上面看星星了。」小姐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抬手抹去眼角滑落的晶莹。
「想你想的都魔怔了……早知道,当初强硬点把你带走好了。」
小姐用手托着腮趴在窗台上,看着秋千晃来晃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原本半年前你的来信突然断了之后,怕你出事。我想赶回来的,可是战况吃紧,我走不开……寄回家中的信如同石沉大海没了消息,都怪我。」
小姐,我怪你,怪你让我担惊受怕。
可是小姐,我死在了你随军出征的那天。
直到半年前一直与你书信往来的是谁呢?
还没等我多想,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将军,宫里派人来了,宣您入宫领赏呢!」
一个身穿铠甲的人扛着大刀站在门口。
将军?不过三年,小姐现在已经是一军将领了吗?果然小姐说到就会做到。
小姐起身出去,将门关好后,与那士兵一同出了门。
我也想像以前一样,跟在小姐后面。
可是我现在应该连府门都出不了。
3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白天黑夜,一走出府里的范围,浑身便像被生生扯开般的疼痛。
明明我已经死了,为何还能感到痛苦。
我每日在府中游荡,有时与湖中小鱼细语,有时与树梢嫩叶作陪。
每日每日我虚浮的坐在秋千上,数着小姐离开了多久,期盼着还有多久回来。
可是今日,我确信,小姐会回来。
还没见到小姐,却听得正厅里面热闹非常,似乎还发生了争吵。
我拖着轻飘飘的身体,来到了正厅屋顶上。
这里看不见那些人的脸,却能看见满天的星光。
「她要是知道了真相,依着她的性子,断不会放过我们!」
「不过是个贱婢,府里与她一样的多的是,你们何必这么惊慌。」
「还不是你,当时我就说了,她待那死丫头不一般,这府中通房丫头多的是,你偏偏去招惹她……」
「关我什么事,是那死丫头……总之,不能让她知道。」
「哼,我早已与府里的人打过招呼,若谁不听,下场只会与那人一样!」
「若是她去府外寻人查问呢?」
「这偌大的京城,每天都要死几个人。那些百姓不过只会当饭后谈资,更何况过了三年,有谁还记得啊。」
二姨娘和她生的那个浪荡子姜文在正厅里谈论,不知道又是在算计谁。
老爷娶的那么多房姨娘,如今府中便只剩下了这个二姨娘和喜静不爱争斗的三姨娘。
说她没有手段我是不信的,说那些姨娘一个个出事与她无关,我也是不信的。
整日里听这府里的人勾心斗角,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等我回到小姐的院子,那总是阴暗的屋中,终于燃起了温暖的烛光。
「小姐,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啊?」我趴在小姐面前,看着烛光透过我在小姐脸上投下阴影。
「我在军中早已养成了晚睡的习惯。」
嗯?我僵在原地,小姐听到了?可是下一秒。
「你怎么还不睡?哈哈哈我猜,你若是在,一定会这样问我的吧。」
小姐笑着笑着,眼角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泪光。
小姐躺在床上的时候,留了一大块地方,像之前我们睡一张床的时候一样。
她把被子铺好,将手放在上面,轻声说「小桃,我给你讲,我打了好多场胜仗喔!那些敌军还叫我常胜将军……」
就像之前在乡下庄子里,晚上睡不着,小姐拉着我给我讲她编的故事。
我总是说,故事的主角总是那么惨,结局又那么美好。
小姐说「童话故事,都是假的。」
一样的是,我躺在同样的地方听着,尽管小姐看不见。
不一样的是,小姐的枕头越来越湿。
直到很晚很晚,小姐在沉沉睡去。
小姐带着泪,在梦中呓语「小桃,对不起。」
4
「你说,是哪家泼妇说我家小桃勾引她的狗男人?」
小姐拿着鞭子一大早站在二姨娘房间门口,框框砸门。
丫鬟小厮在旁边,想拦却无人敢上前。
「你又是要干什么,一大早的吵什么吵!」没想到从屋里走出来的不是二姨娘而是老爷。
「老爷莫生气,小柔是随了她母亲,什么都直来直去的,您别和她计较。」二姨娘一边拢着头发一边从里屋走出来,拉着老爷的胳膊。
照小姐的话,一股子狐媚子的味儿。
老爷一听更生气了,竟说「若不是她母亲怀了身孕,我怎么也不会娶一个乡下野妇做妻子。」
这府里谁都知道,大夫人娘家没钱没权,所以大多数人是瞧不上大夫人的。
听到老爷这么说,一些下人在后面偷笑起来,有一个还笑出了声。
可那笑声还没结束,那人音量就猛然升高,哀嚎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小姐连头都没转,那鞭子就狠狠的抽打在笑出声了的那个小厮脸上。
从嘴角到耳后,一道长长的疤痕刻在脸上,皮肉外翻,露出里面的骨头。
那人止不住的哀嚎出声,所有下人被吓得齐齐跪倒在地。
「这张嘴不会用可以不要。」
小姐的凌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吓得那人连疼都忘了喊,只能不停的磕头求小姐饶命。
「行了,一大早就让府里见血,成何体统!」
「体统?这府里要是成体统还会让这些下人瞧不起你的正妻吗?或者,是父亲您默许的?那您可真是成体统。」
「你你你,放肆,我是你爹!」
「这个时候还跟我讲什么父女亲情啊,在你把我丢在那乡下庄子里不闻不问,在你逼着我去讨好那头发花白的王员外,在你咒我最好死在敌军的刀剑之下的时候,咱俩还有什么亲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