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场大雪。
为了拯救惨死的阿姊,我陷入了无尽的循环,却也发现了一个被阿姊深藏的秘密。
1 我本是京城商贾之女,爹娘健在,衣食无忧,有一个疼我到到骨子里的温柔阿姊,本应从此幸福顺遂一生。
可就在最寻常的一天,我们平静安逸的生活被权贵醉酒后的一次赌约给打破。
我世界上顶顶好的阿姊,在那天后彻底离开了我们。
阿姊是一个朴素善良的好姑娘,哪怕家里吃穿不愁,只要是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第一时间留给我。
她总喜欢在一旁眯起眼睛微笑,看着我或是狼吞虎咽地吃桂笙坊的新品糕点,或是兴高采烈地与玩伴炫耀她买给我的最时兴的纸鸢。
她对待爹娘恭敬孝顺,对待街坊友好热情,谁人都挑不出错处,都夸赞未来哪家小子娶了阿姊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我最讨厌听到这种称赞,阿姊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姊,没有哪个混小子能配得上她,我想,我愿意陪她一辈子。
可是人无完人,阿姊自幼患有口吃之症,即使爹娘散去好多好多白花花的银子,请来一个个民间神医或江湖道士,都没能将她治好。
于是阿姊平日很少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做事。
他们都觉得阿姊温良贤淑,可不知阿姊对自己的口吃极其在意,成日自卑到不敢开口,害怕人们因此讥讽她。
可能是老天爷的弥补,阿姊极其善舞,对于舞蹈有着惊人的天赋。
无论是时兴的霓裳舞,还是失传已久的剑器舞,哪怕是在遥遥千里的西域胡旋舞,她都能舞出,且一骑绝尘,无人能及。
因此,不少京中贵人每逢喜事都会请阿姊到府上献舞一曲,也是为自家增添荣光。
爹娘总是担心有不轨之人惦记上阿姊,但她除了受邀跳舞外低调谨慎,一直深居简出,即使在外面也只是安静地帮隔壁阿婆看下首饰摊子,所以我们并未阻止过阿姊追求自己的爱好。
但最近我发现阿姊总是在无故愣神,当我问其原因,她总是缄口不言,我只当她又被外面混小子嘲笑口吃,暗自唾骂了几句,安慰了她好久。
阿姊很耐心的听着我的劝慰,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是我看不懂的忧愁。
2 那天的天气极好,暖阳普照大地,草长莺飞,点点嫩绿枝芽将明黄的迎春花衬得娇艳美好,像极了我的阿姊,温和又明媚。
我一时嘴馋,央求着阿姊带我去桂笙坊买糕点吃,她本不太想出门,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还是应允了。
我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同时也悄悄瞧着阿姊的神色,看到她在阳光下的笑容,我顿时放宽了心,被喜悦和幸福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买完糕点后急着回家和爹娘分享美味,留阿姊一人替突然有急事的阿婆看守摊位。
我将爹娘哄的合不拢嘴,给阿姊留了她最爱的桂花糕,可看着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阿姊却迟迟没有归家。
我开始慌了神,一遍遍央求阿爹放我出门去寻阿姊。
阿爹因为天黑担心我的安全而不肯松口,安抚我道他已经派家奴出去寻了,许是婆婆留下她吃饭,稍安勿躁,乖乖等阿姊回来。
我心急如焚,在庭院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总是感到惴惴不安。
从未有过的慌乱感袭上心头,我只想出门亲自去寻找。
随着时间的流逝,爹娘也逐渐焦急起来,派出去的家奴越来越多,提着的灯笼几乎能照亮整条街道,连熟睡的阿婆也被唤醒。
她被问及阿姊的踪迹时,一脸茫然,说她回来时摊位就没人了,以为阿姊被我唤回家了,因为我特别黏阿姊,这是常有的事情,所以阿婆并没有上心,便收摊回家了,只觉得街道看起来比往常凌乱些。
趁家仆垂头丧气回来禀报时,我偷偷溜出了府,借着皎洁的月色将临近的街道寻了一遍又一遍,可丝毫没有阿姊的踪迹。
不少被我探寻打扰到的街坊也没急眼,跟着我加入了找寻阿姊的队伍,甚至几个会水性的哥哥下河寻了几趟,仍是没有任何线索。
巨大的绝望使我失了神智,我一遍遍喊着阿姊,喊到声音嘶哑,喊到喉头满是血腥味,可阿姊好像人间蒸发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我猛然觉察到,当我在询问街坊时,有些白日摆摊的小贩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虽然说没有看到阿姊,但明显在隐藏些什么。
我急红了眼,央求着他们告诉我一些线索,几乎要向他们下跪。
一个卖花的姐姐似是不忍,提醒我阿姊可能贵人府上表演了。
我在瞬间如坠冰窟,因为我无比清楚,阿姊的每场表演都会被提前告知许久,经过她的精心排练后,她才会前往府邸进行表演,而且一定会告诉我们勿要担心。
可今天的阿姊明明只是陪我出门买了糕点,顺便帮阿婆看守摊位,怎么可能会突然不辞而别前去表演。我突然想起阿姊今天是不太想出门的,在我的乞求下才答应陪我外出。
3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贪玩贪嘴,阿姊根本不会出事。
我以近乎疯魔的状态,跌跌撞撞走在回家的路上,心如乱麻,好似丢了魂魄,嘴里不停呢喃着都怪我这三个字。
回到家后,爹娘见到我回来后长舒一口气,一边指责我不听话,一边焦急地询问下人有没有阿姊的消息。
得到否定回答后,阿爹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十多岁,脚步都有些不稳,阿娘也几乎哭晕过去。
我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爹娘我得知的消息,阿姊极有可能被某个权贵给掳走了,而且此人必定权势滔天,不然光天化日之下为何无人敢阻拦。
听完我的话,爹娘怔愣了半刻,终是没再说一句话。
整个府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们都知道阿姊这次必然是凶多吉少。
我感觉自己眼泪已经流干了,即使从不信神佛,我仍在一遍遍地虔诚为阿姊祈祷,哪怕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让阿姊安然无恙的回来。
一夜无眠,我感觉身体逐渐虚弱,头像是被人重击般钝疼不止。
我觉察到在冥冥之中有一股记忆想要冲入脑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的心里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
天一早,家仆慌张地向我们禀报,阿姊被发现了,但已是一具尸体。即使一晚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爹娘还是没能经得住,悲痛不已,踉踉跄跄地要去寻阿姊的尸身。
我紧跟在后面,心中已是荒芜,听闻阿姊的死讯后我像是丧失了一切感情,行尸走肉地来到阿姊尸身被抛弃的角落。
她还是穿着昨日那身朴素的明黄衣裙,衣衫并无很大凌乱,但一支钗子笔直的插在她的心口处,血迹早已凝干。
阿姊没有闭上眼睛,她的眼中有绝望,又带着几分从容,好似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一般。
渐渐的,我感觉肩上有一片凉意,有人惊呼道下雪了。
我抬头看天,一片片雪花飘落下来,像阿姊的舞姿般轻盈,洋洋洒洒,却重重的压在了阿姊的身上。六月飞雪,我不知阿姊是怀着多大的冤屈,才选择了终结自己的性命。
在爹娘为阿姊入殓时,我走在昨日的街道上,依稀听到了一阵嬉笑声。
4其中一个骄横跋扈的声音尤为刺耳:“不就是一个舞女吗,在清高些什么,害的小爷我失了百两银子,谁知道她连个外衫都不肯脱,出来跳舞不就是来取悦客人的,还自杀出了人命,真是晦气。”
马上有一个女子娇滴滴地调笑道:“世子您可有所不知,这女子尤为清高,平日话都不肯说几句,仗着有几分才能就以为自己是凤凰,高傲的很呢。您这次栽在奴手里了,奴家好不容易赢世子一次,可不许耍赖哦。”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愤怒充斥了大脑,我冲上去扇了那女的一耳光,又往世子的命根子处狠狠跺了一脚,那伙人大惊失色,忙喊侍卫。
寒锋一扫,我颈上一凉,身体如断线风筝般跌落在地,隐隐约约听到世子啐了口唾沫,骂道哪里的疯子,强烈的不甘使我的意识没有马上消散。
我后悔自己的冲动和不自量力,后悔昨日没有好好守住阿姊,后悔没能给爹娘尽孝,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努力些,做个有本事的,能保护好阿姊的人。
这样想着,我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接受了自己濒死的命运,阖上了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眼的光亮使我又睁开了双眼,我惊讶发现自己居然毫发无损,刚刚的死亡像是一场噩梦,而我现在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身旁是插花的阿姊。
强烈的不真实感使我恍惚了一阵,确认周遭环境是真实存在后,我扑过去抱上了阿姊,止不住的哭泣。她只当我是梦魇,温柔顺着我的后背,示意我不要害怕。
等情绪稳定下来,我通过阿姊和爹娘的行为,确认我回到了阿姊出事的这天。
天气依旧明媚晴朗,我却怎么也不能舒心,寸步不离地跟在阿姊身后,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做她跟屁虫的日子。
她感到奇怪,但也并没有询问,以为我被噩梦唬住了,耐心地拉着我在院中散步。
见我迟迟没有好转,阿姊说带我去吃桂笙坊的糕点,吃完了肯定就开心了。
我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尖叫着阻止了她的想法。
阿姊被我吓了一跳,忙结结巴巴地安抚我,说不去了不去了。
5我稳定心神,告诉阿姊不必担心,今天我只想待在家里陪她。
阿姊当我在耍小孩子脾气,微笑着迁就我,只道没事便好。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如春日暖阳,扫除了我刚刚经历死亡的恐惧。
我央求她为我跳一支舞,说自己好久没有看她跳舞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欣然应允,眼中却有几分不舍。
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只得安静地看阿姊在庭院中起舞。
满园的迎春花和阿姊甚是相配,她的身段极美,每一个动作不仅流畅优美,而且还注入了特有的情感,总是能让我感到到灵魂上的触动。平日我经常找爹娘撒娇,责怪他们为什么不把我生的如阿姊般美丽又善舞。
他们只笑骂我胡闹,阿姊却在一旁敛了神色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回过神来,阿姊还在舞动,但满园春色都没能压盖住她表达的哀伤,我意识到有些不好,连忙叫住阿姊,但她好似没听见一样,继续跳着,不知疲惫。
就这样,不管我怎么乞求,阿姊坚持将她的舞跳完,像是将自己的全部生命力都倾入了这一舞中。
舞毕,她抚摸了下我的脸颊,以一种从来不属于她的流利的声音告诉我,忘记她,好好生活,好好照顾好爹娘。
然后,她倒下了,没有沉沉的落地声,而似花瓣飘落于地,碾落成泥碾作尘,活生生的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呆了,痴痴地坐在地上,不停地掐自己来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境。可身上的痛感在清楚地提醒着我这绝对不是臆想,阿姊真真切切地凭空消失了,甚至没有留下尸体。
我涕泗横流地去寻到爹娘,给他们说阿姊不见了。
但他们以一种震惊的目光看着我,阿娘摸了摸我的额头,怀疑我是否受凉发热而开始呓语。
阿爹说家里一直只有我一个孩子,从来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我无力瘫倒在地,任凭爹娘焦急呼唤,头疼得快要炸开了。
这几天的光怪陆离使我的意识不再清醒,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被篡改,但我坚信阿姊是真实存在过的,她与我生活的点点滴滴是那么的清晰。
在巨大的打击下,我开始神神叨叨,每天醒来就是找阿姊,找不到就哭,连做梦都是在喊她的名字。爹娘担心坏了,以为我是烧坏了脑子,但请来郎中后却又被告知我并没有发热,或许是不小心磕着头了。
磕着头?我脑海中突然有一丝清明,上次是在我死后才再次见到阿姊,所以我只有尝试死亡,才有可能重新回到阿姊离开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