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从不打我。
只会对我笑。
和爸离婚，她抱着我笑说：“以后只有囡囡了。”
我抽烟喝酒早恋，被学校请家长。
她笑着摇头：“不可能是我家囡囡，她这么乖。”
在她眼中，我听话、懂事，从不忤逆。
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天。
我站上了楼顶，从上面一跃而下。
妈妈啊！
下辈子，请不要再让我做你的孩子。
1
记忆中，我爸很少在家。
出差回来，也不过在家呆上一晚，又匆匆离开。
每次，我都守在门口，想让他抱抱我。
可惜都没有。
直到三岁那年，我自午休中醒来，听见妈妈房间有了动静。
是爸爸回来了！
我兴冲冲跑过去。
就见我爸拉着一个比我还高许多的大箱子出来。
见到我，蹲下来，把我拥进怀。
那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属于爸爸的怀抱。
他的手搭在我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小蝶，以后好好跟你妈过。”
之后头也不回，走了。
我以为，他跟从前一样，消失一段时间，又会回来。
便笑着送别他。
在他走后，我倚在门边，看我妈。
她坐在床边，低着头。
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似的。
直到肚子抗议，我才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指。
“妈妈，我肚子饿了。”
那一声，仿佛一道指令，把她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抱起我，轻拍我的后背。
嘴里却说着奇怪的话。
“以后囡囡会一直陪着妈妈的，对吗？”
我不解。
我是妈妈的女儿，自然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见我重重点了点头，她笑了。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我会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每次我妈都搂住我，亲亲我的额头，对着我笑。
却从未回答过一字。
直到后来，班上有个小朋友要转学。
老师说，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他要跟着他爸爸，到别的城市生活。
我问老师，什么叫“离婚”。
老师说，离婚，就是爸爸和妈妈不在一个家里生活了。
就跟我的爸爸妈妈一样。
那时候我才懂，我的爸爸，再也不会回家了。
自此之后，我没提过我爸一句。
因为我知道，妈妈身边只有我了。
而我，也只有妈妈了。
2
我妈本是钢琴老师，曾在大学任教。
生了我以后，为了方便照顾我，便当起家庭主妇。
偶尔，她会在小区里开堂授课。
有的邻居会把他们的孩子送过来学习。
小林姐姐，便是我妈班上的其中一名学员。
她天赋很高，才短短半年，便通过了五级考试。
她的父母为了培养她的艺术造诣，决定举家移民。
离开前夕，小林姐姐送了我一份礼物。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
刚刚断了奶，走路还不算很稳。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
为了表达我的喜欢，我每天都把它抹得干干净净。
甚至邀请它一同上床睡觉。
一放学，我便迫不及待带它出门遛弯。
小狗的四肢很短，跑起来像个小肉球，很是可爱。
就连路过的伯伯婶婶也喜欢上前逗一逗。
天真的我以为，小狗会这么长长久久陪着我。
就像我陪着妈妈一样。
直到那天夜里。
我迷迷糊糊不知怎地，突然惊醒。
摸摸床头，小狗不见了。
我一时慌了神。
想喊妈妈，但又害怕，只能摸黑下床。
赤脚跑到客厅，发现本该漆黑幽暗的客厅，居然亮着光。
耳边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嘶鸣。
像是某个生命在挣扎。
我伸手轻轻推开半掩的门。
小狗找到了。
它躺在池边，全身毛发早已被入眼的红打湿，找不出一丝原本的颜色。
嘴巴被黄色胶带紧紧缠着。
地上还散落着我幼儿园手工课要用到的剪刀。
我妈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上课用的戒尺。
一下又一下，朝小狗身上挥落。
每落下一尺，小狗整个身子蜷缩起来，痉挛发抖。
那圆圆的眼珠子望向我，好像在喊：
救它！
而我，只是静静看着，忘了反应。
直到我妈在我面前蹲下，用那沾满猩红的手摸上我的脸，我才惊醒。
“妈妈，为什么打小白？”
小白，我给小狗取的名字。
她轻轻把我抱进怀里，像每一次哄我入睡那样，温柔开口。
“因为小白不乖啊！”
“它把囡囡从妈妈身边抢走了，所以妈妈在惩罚它。”
“囡囡记住了，妈妈身边只有你了，囡囡一定不能丢下妈妈，知道吗？”
我安静听着，不吭声，也不反抗。
就这么静静看着小狗死去。
当天晚上，我发起高热，连烧一周。
我妈在床边日夜伺候，心痛不已。
这场病足足拖了大半个月，我才熬过来。
后来，我偶遇之前那些伯伯婶婶，他们问：“小白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了？”
我都会说：“小白被它的主人领回去了。”
不到五岁的我，学会了说谎。
因为自那日之后，我便告诉自己。
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过小白。
只有我和妈妈。
3
第一个发现我性格孤僻的，是小学班主任。
“小蝶妈妈，小蝶平常在家也不爱开口说话吗？”
家访的时候，她在一旁旁敲侧击。
很隐晦地告诉我妈，我的性格有问题。
对于她的担忧，我妈却是一笑而过。
“这孩子只是比较喜欢安静罢了。”
“可我发现小蝶在班上很少说话，跟其他的小朋友也不怎么接触，长期以往，我担心她在性格上容易出问题。”
“毕竟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孩子，在情感方面容易缺失，我个人建议，还是尽早干预，别等孩子真的生病了才后悔。”
那着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我妈。
而生我养我的那个人，只是淡定地端起面前的茶杯。
轻吹了一口。
“老师觉得，我教不好小蝶？”
对方明显僵了一下。
“小蝶是生活在单亲家庭没错，为了弥补她，我日夜守在她身边，就是担心给予她的爱少了。”
“不过我相信，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小蝶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何况我也当过老师，自是清楚孩子的成长是怎么样的，我不认为，我的教育方式，对小蝶的成长有什么不好。”
见此，班主任不好再说些什么。
推托还有事先离开了。
从她进门那刻起，我便坐到钢琴前。
安静背着手里的谱子。
仿佛两人的谈话，与我毫无干系。
因为我深信，我妈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直到四年级那场期中考。
我才察觉。
我妈对我的爱，是畸形的。
4
上小学以后，每次考试，我都能拿到一百分。
每当我妈看着那漂亮的数字，脸上总会挂着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她在高兴。
为了让她保持高兴。
每一场考试，我都是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那本该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期中考。
早早的，我妈为我准备了牛奶、鸡蛋，还有新鲜出炉的肉包子。
看着眼前丰富的早餐，我却没有半点食欲。
隐约还有了作呕的冲动。
“妈，我头好晕。”
夜里醒来，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头很痛，像有人拿着钻子使劲往里钻。
手和脚绵软得使不上劲，仿佛跟人搏斗了一整晚。
就连鼻子也被堵住了，只能张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妈，我好像生病了，今天能不能不去学校？”
别的小朋友生病了，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会联系老师请假。
我想，我妈也会。
她在我面前蹲下，用纸巾轻轻擦去我额头的冷汗。
“囡囡很难受吗？”
见我点头，手下的动作更轻柔了。
“可是囡囡，今天还有一科英语，咱们先去把它考完，之后再好好养病，好吗？”
“妈妈希望囡囡永远是班上最优秀的那一个。”
完了，还不忘对着我笑。
是了，考到一百分，妈才会高兴。
考试是在上午，只要熬过去，下午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来，赶紧吃早餐吧，这样才有精力参加考试。”
我默默接过面前的肉包子。
虽然每一口都形同嚼蜡，却还是努力把它往下咽。
离开家之前，我妈拿了点退烧药给我吃。
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
一周后，成绩出来了。
语文和数学还是双一百。
只有英语，考了97分。
排名也由原本的第一，跌到了第三。
我盯着上面的红色数字，有点害怕。
然而我妈看过之后，只是安慰我说：“没关系，囡囡这次是因为生病，才没有发挥好。”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可以考好的。”
我欣喜地向她保证，下次肯定是一百分。
却不知这足以成为我一辈子的教训。
5
晚饭的时候，我看到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
“妈，你的碗呢？”
我以为她的饭还在厨房，便起身去拿。
她却伸手拦我，“我不吃。”
我估摸着，她是没什么胃口，准备晚点再吃。
却是一连三日都不曾见她与我同桌吃饭。
“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饿了三日，她的脸色跟之前相比苍白了许多。
就连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出现了惨淡的白色。
“妈没事，妈只是在惩罚自己。”
惩罚？
这是我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词。
一刹那，让我想起了小白。
身体止不住抖起来。
她见我害怕，把我横抱起来，放在腿上。
像小时候那般，轻声哄拍着。
嘴里出来的却不再是摇篮曲。
“妈没照顾好囡囡，让囡囡生病，所以考试才没考好，都是妈妈的错。”
“做错了事，就得惩罚，妈只是在惩罚自己对你的照顾不够。”
“囡囡放心，以后妈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妈会时时刻刻看着你，不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第二日，她联系了师傅。
在我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
除了学校，其余时间，我都生活在她监视下。
就连晚上睡觉，头顶上的红光也不曾灭掉过。
我开始失眠。
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更让我焦灼的是，我不敢表现出一点异样。
就怕我妈知道。
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生生扛到起床闹钟响起。
所幸初中之后，我以学业繁重为由，不到四点半就爬起来看书。
我妈没有反对。
就连隔壁邻居都在夸我，说我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6
初中考试不似小学那般，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到一百分。
但我发现，只要保持在年级第一，我妈便是开心的。
为了保住这个排名，我不敢松懈。
别人的课间十分钟，只想在操场上玩出朵花来。
而我的课间十分钟，恨不得做完一整套奥数题。
“哎，听说了吗？一班那个林蝶，她妈又来学校了。”
“哈？全校第一还会被请家长啊？”
“请什么家长，她妈就一神经病，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