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征战回家那天,带回一个脏兮兮的小奴隶。
我见他相貌俊秀,一时迷恋,央求爹爹将他给我,给他梳妆打扮,教他诗书长枪,助他谋求官职,事事皆亲为。
后来,将军府满门被屠,父亲的头颅被梁则焕提在手上,而我倒在血泊中,看他小心翼翼拥住怀里那个美娇娘。
那是云娇阁的花魁娘子,也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我这才知道,他是前太子遗孤,将军府于他而言是世仇。
重来一世,看着那个浑身血污脏乱的小奴隶躲在爹爹身后,我冷下脸色。
[阿爹,把他丢去柴房吧。]
1
今日是父亲凯旋而归的日子,我早就选上最为华丽娇贵的衣裙,站在府门前领上一众奴仆等候。
想到等会儿要见上的人,我心里即压抑又愤怒。
[小姐,你快瞧,那骑在大马上的是不是将军啊!]
我的贴身婢女春荷连忙欣喜摇了摇我的手臂,上辈子,她用稚弱的身躯死死挡住我房门,不让叛军踏进一步。
[小姐,快跑!]
利光一闪而过,大刀直直插进她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前不久还和我撒娇的那张稚嫩的小脸,已然没了气息。
惨案历历在目,自重生来,我更是日夜不得安眠。
[阿爹!]
我扑进阿爹的怀抱,直接没控制住眼泪,嚎啕大哭。
这个在战场上有杀神之称,让敌军胆战心惊的大将军,现在却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先托住在往下坠的我,还是先擦眼泪。
一时之间将军府吵成了一锅粥,待我彻底冷静下来,才仔细瞧上一眼这个奴隶。
梁则焕抬起头,身上虽然瘦弱的只剩骨头,但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风神俊朗之貌更是绝色之姿。
只是那双眼里藏掖的痴迷让我感觉恶心。
我就是被他这张脸迷惑,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小子,结果人家的心眼子都快比马蜂窝还多了!
借我之势结交京城权贵,诓骗我将身边的暗卫一个不留交给他。
又谋骗父亲信任,夺得号令将士的虎符,故意败仗害父亲与皇帝离心。
更是后来颠覆皇权,不顾多年情谊,灭我满门。我甚至还给他诞下一个女儿!
[阿爹,把他丢去柴房吧。这来路不明的奴隶还是少接触为好。]
我神色骄矜,满目讥讽,瞥向这个跪在地上,连头都不能抬起的奴隶。
他反倒还是先红了眼眶,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眸子里的焦急怎么也藏不住。
这个死骗子,哑巴呢?真是天助我也,活该!
我扯下腰间的长鞭,在大家不注意之时,猛地往他身上抽去,一道血痕赤裸裸出现在他本就单薄的身子上。
[主子说话,你眼睛再乱动试试!]
他像是承受不住痛苦,整个人破破烂烂蜷缩在青石板上,嘴里小声呜咽,像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我一瞧见他这样,怒火再度涌上心头,鞭子晃了几下,准备蓄力再给他一击。
[啪!]
父亲的手稳稳抓住这根鞭子,红痕赫然在目。
我诧异看向突然变得威严的父亲,他为什么要拦住我?
身后的奴仆突然跪了一大片,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就是这么对待下人!哪还有个京城贵女的模样!]
父亲恨铁不成钢盯着我,侍女春荷吓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我犟着个脑袋,不肯低头。梁则焕被父亲大力扶起,我马上朝他瞪过去,他怯怯看着我,手里不停搅动衣裳。
我刚沉不住气,想告诉父亲他带回来的就是个白眼狼,可无论怎样也说不了那句话。
只能望着父亲和这个小人离开的背影,气得原地跺脚!
2
我最终被关进祠堂,父亲这次下了狠心管束我规矩,连侍女春荷也不准跟进来。
母亲的牌位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上辈子母亲也是去世的早,府里又没其他的妾室,我根本不通男女之情。
才因为梁则焕稍微透露出的一丝好感,就拼了命对他好,搭上自己的一生,还害了整个将军府。
[南大小姐,赶紧给我让让地儿。]
头顶上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我整个人一激灵,列祖列宗难不成真听到我这个不孝子孙说的话,显灵了?
我紧皱眉头,缓缓挪了下膝盖,不敢往头上看一眼。
扑通一声,带起好大一片灰尘,一个包袱就丢在我面前,东西散落一地,衣物吃食一个不少。
旁边的这个人还坐在地上龇牙咧嘴,揉着他的屁股,嘴里絮絮叨叨责问我为什么不找他帮忙。
[小爷我来找你,也快废了半条命。]
这人我再熟悉不过,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少公子,偷鸡摸狗没有他做不来的,性格恶劣,偏偏就只和我交好。
自幼不知在我爹手下挨了多少棍棒,但每次还是没心没肺来寻我。
看着他嘴里埋怨,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息,带来的全是我急需。
如果没有梁则焕,我和他一定是对逍遥自在的佳偶。
想起上辈子得知我要和梁则焕成亲,他刹那间苍白的脸色,后来醉醺醺地拉着我手嚷嚷。
[我好后悔,要是我早一点建功立业,是不是南将军也能放心。]
话没说完就晕倒在地,后来,只记得他没有参加我的昏礼,一个人去了漠北闯荡。
我再未见过他。
[徐远,真的是你啊。]
眼泪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徐远也措不及防,连忙拿袖子慌乱替我擦拭泪痕。
不可一世的京城霸王低声下气的样子,谁看了不觉得惊恐!
我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情绪,没注意窗户不知被谁偷偷撬开,一个黑影钻了进来,僵在原地。
他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急冲出来,摁着徐远开始揍,我们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鼻尖熟悉的味道掀起了我的记忆,和梁则焕身上的一模一样。
所幸徐远反应快,立刻反败为胜,压着那人就拳拳往脸上揍,祠堂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
我害怕闹出人命,连忙阻止徐远,将他扯起来仔细检查了下他的伤势,这才松了口气。
冷漠注视躺在地上像个死尸般的梁则焕,他身上的伤口又在渗血,染透了这身白衣,我曾经最爱他穿白衣,像个儒雅公子。
现在一看,明明是虚伪至极才对!
[你一个奴隶,半夜跑到主子待的地方,找死吗!]
可他眼底的情绪复杂的让我心惊,愤怒、痛苦、哀求、失落、酸涩,还有似有似无般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为什么会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我眼花了不成?
徐远见我一直不说话,以为我受到了惊吓,连忙拉开我和他的距离,将我虚虚环在怀里,轻柔拍抚着。
梁则焕一直盯着我们,看到徐远的动作,眼珠气得通红,挣扎要爬起来,仿佛嗜血的野兽要将徐远撕碎。
可他本来就不能说话,现在被揍得手断腿瘸的,没有一点杀伤力。
[你们干什么!]
完蛋,被发现了!
3
半夜就被提溜出祠堂,窗台下那个油纸包裹着的点心还在散发着热气,但可惜没有一个人关心它。
我们跪在一起,任凭主位上的父亲发落。
他刚竖着个手指指向我,两侧的人就立马直起身子挡在我面前。
徐远也就算了,梁则焕凑什么热闹!
我伸手干劲利落把他推开,他连呼痛都没有,又倔强爬回来,撑起那副孱弱的身躯。
爹爹被我刚刚的行为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手掌是举了又放。
[你自己回房好好反省!你们俩和我走!]
他们像个鹌鹑一样被带走,纷纷给了我个安心的眼神,我只安抚性握了下徐远的手心,任由梁则焕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落寞不堪。
回到房间后,我才开始为以后做打算。
上辈子,梁则焕是有我的帮助才能掩藏身份,游走在权贵世家之中,还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拿到兵符。
这样看来,只有把他放在身边才是最保险的办法,我还得找时间去趟云娇阁,把他的心上人放在自己手上。
谁知天降噩耗,爹爹居然要我照顾梁则焕!
疯了不成!就算梁则焕是前太子遗孤,可他现在就是个奴隶,也配本小姐亲身伺候!
我想问徐远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他一看见我就脸颊发红,眼神躲闪。
[南大小姐,你再多等些时日,等我回来。]
他好像有言外之意,可说的太含蓄我也不能理解,万一猜错可不就连朋友也做不成。
我只好每日耐着性子,时不时守在梁则焕的房间。
[赶紧起来自己吃饭,我是不会端到你面前!小奴隶!]
他这时就开始装起来,眨巴那双大眼睛,装作不谙世事的样子,气死我了!
[怎么,哑巴就算了,腿脚不还是好的吗!]
他听完我说话,低垂着头半天,接着居然开始吧嗒眼泪!
这是什么新奇物种!我当初真是眼瞎,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
只怕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特地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好改过自新,走上正途。
梁则焕艰难挪动着四肢,我就坐在桌边不为所动,结果他竟然准备这样爬过来!
让我爹看见还得了,又要说我刻薄下人!他存心害我是吧!
我抬起脚想把他重重踢翻,脚尖抵上他额头,看着那双眼睛里的不解,才猛然意识到。
他,好像是真的手脚都断了。
但也不能怪我,上辈子死在他手上的记忆太深刻,很久没见过他这么狼狈,难免不适应。
谁知他主动将脸贴上我的鞋面,看得我心一惊,这么屈辱的时刻他铁定记仇,绝不能放走他!
[滚开,本小姐也是你这脏东西能碰的!]
气得我甩开他就离开,没注意他满眼温柔的目光一直追随我的背影,直至消失。
4
[阿爹,我不要让他做我的侍卫!]
我拉着父亲宽大的袖子,恨不得往旁边这个立如松柏的黑衣男子揣上几脚!
端着个君子举世无双,还不是个伪君子!
[春荷跟着我就好了,而且我去的都是女儿家地方,他跟着干嘛!]
我是真的不想带着他出门,就算他现在不能说话,但鬼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万一我哪一刻没看住他,又结交些官宦可怎么办。
悲剧是万万不能重新上演。
[那万一徐远看见,不理我了怎么办?女儿心悦徐远!]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瞬间不对劲起来,爹爹直接不顾梁则焕在场,一堆大道理朝我输出。
没人关注,那双藏在黑袖下的手攥紧,青筋鼓起,不知过了多久,又无奈松懈。
争论好半天,出府之时,我还是不得不带上他。
[南溪,你家挑的这小侍卫怪帅的,你应该很满意吧。]
街上偶然遇见一塑料姐妹,话语中的揶揄是怎么也藏不住。
这话不就是想说我与他有染吗!虽然前世确实是这样,现在谁想和他扯上关系,不要命啦!
[那可不,我爹疼我,找了个小奴隶给我解闷。]
[欸?你家的侍卫怎么还没我小奴隶好看,我送你个怎么样。]
气得这家小姐脸色一沉,都顾不得大家闺秀仪态转身就走。
[你说话真刻薄,难怪只有那徐远愿意接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