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将军府家的大小姐。
被姨母从边关接到京都后,爱上了温润如玉的表兄。
我用边关女子的方式大胆表达自己的爱意。
没成想竟遭到贵女们的非议,对我照顾有加的表兄也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说京中有座女德坊,让我进去学习怎样成为合格的贵女。
一年后,他看我再也没了曾经的跳脱,满意地点点头。
却又在看到我身上自杀的痕迹和遍布的吻痕时,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1、
我以为我终于死了。
可钻进耳里的嘈杂声却在告诉我,那是痴心妄想。
睁开眼,一圈人正围着我指指点点。
「看看这蓬头垢面的样子,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了,不知道是和哪个野男人行苟且之事被发现匆忙跳了河。」
「我女儿要是这样,不用别人,我直接下手把她溺死,免得败坏门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怕是最低等的娼妓都不敢这样走到街上,说不好她就是上街来勾引男人。」
我撑着身子站起身,看到京中那座熟悉的永安桥时,意识到自己寻死竟然阴差阳错地逃离了那个魔窟。
对我口诛笔伐的人很多,可比起在女德坊遭受的一切,这些杀伤力如同刀割手指破了层皮,连血都没见。
我想笑,想庆祝自己的新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流出眼泪。
「表小姐?」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我缓缓转头,看到忍冬那刻内心一震。
我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地方,一辆车外悬挂着御赐金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
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我想跑,可脚下却仿佛生了钉。
忍冬将围观人群驱散,「表小姐,您这样子在外面待下去恐惹人非议,先随小的去找世子爷吧。」
他微微屈身想扶我过去,我却吓得连退几步,将腰身弯得比他更低。
「奴家遵命。」
忍冬露出惊讶的神情,身躯压得更低,「奴才惶恐,表小姐您是贵人,小人不配您行如此大礼。」
看到忍冬的做派,我才恍惚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那里了。
松了口气,咽下口水,缓缓走向马车。
马车越来越近,我呼吸控制不住地变得急促。
忍冬先我一步走到车窗,低声将遇到我的消息告知程元初。
马车里传来程元初喜怒莫辨的声音,「先让她上车。」
听到他的声音,我两只腿不停地打着颤,连抬腿上脚踏这个动作都控制不了。
2、
阿娘生下我后便撒手人寰,所以我自幼跟随父兄驻守边关。
边关民风淳朴,行事作风直来直去。
女子若是遇上喜欢的男人,便在元宵节那日大声表白,并送上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
对方若是接下,便代表着愿意娶女子为妻,不日便请媒婆登门拜访。
这样宣之于众的表达方式,是对爱情最真挚的诚意。
有人告诉我,在京都也可以这样表达爱意。
可结果换来的是众人一脸看戏的神情,圈子里对我的孤立与排斥。
程元初看着我高举着香囊的手臂,脸色涨红,半晌后才僵硬地回了我一句不知廉耻,然后转身离去。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从未忘记。
如同女德坊里那些夜夜摸进我房中的男人,他们将我压在身下时露出的轻视和嫌恶。
好似我像街边人尽可夫的娼妓般。
元宵节过了几日,程元初不顾我反抗,命下人将我绑送到女德坊,说是让我好好学习规矩。
从此,我便一脚踏进地狱。
那日的场景夜夜浮现在我脑中,让我再也不敢生出与他在一起的念头。
因为我怕,我怕极了他命人送我去女德坊时的绝情模样。
隔了一会,许是程元初等得不耐烦,再次开口道。
「是要我亲自下去请你江大小姐上车吗?」
这警告式的话语,让我来不及细想,脚已经自发抬起进了车厢。
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奴家给世子爷请安。」
我死死垂着脑袋,不敢再看那个能掌握我命运的人。
程元初看我举止没了初来京都时的跳脱,满意地点点头,「待了一年多,效果还是有的,比起以前稳重规矩许多,但自称奴家未免就有些装过了。」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声音冷硬不少,「你应该是从女德坊里逃出来的吧,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还是那么放肆、不守规矩。」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家小姐会像你这般!」
他责怪的话语一出,我立刻畏惧地趴在车厢木板上,害怕地低声讨饶,「奴家知错,下次必不敢犯,求世子爷饶奴家一条贱命!」
话语落下,车内静寂无声。
我仿佛又置身于女德坊中。
每次犯错求饶后,那些男人若是不应,定是在想折磨我的法子。
想到针扎入肉,烫红的烙铁印在皮肉上的焦味。
我不敢迟疑,快步跪行至他脚下,舔了舔鞋头后一脸讨好地看向他,「世子爷别生气,奴家给您赔罪。」
在女德坊时,只有我表现得够低贱,就能让他们开怀大笑放我一马。
可这一招在程元初这好像不管用,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样子。
我心中更是慌乱。
他满脸震惊地将我一把拽起,眼神带着冷意。
「柳今棠,故意学这幅下作样子给谁看?这是在抗议我将你送去学规矩?」
「那我看你还得回去再学学!」
3、
想到逃跑后被抓回去的下场,我吓得猛摇头。
生出一股巨大的气力,不顾他的拉拽,噗通跪在地上猛磕头。
木板被我磕得梆梆作响。
「求世子爷饶命!奴家日后一定规规矩矩,绝不做您不喜的事情!」
「求您不要将我再送进去了!求求您!求求您!」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打消这个想法,只能重复地用力磕头、大声求饶。
毕竟这个方法确实让我逃过不少更严苛的酷刑。
程元初愣了一瞬后回过神,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动作被制止,我猛地停下,只觉得额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往下流,湿哒哒的。
他似乎被我吓到,眼睛里是复杂的神色。
「先回家。」
听到这话,我松了口气瘫坐在地。
只要不将我送回去,我就还有机会逃跑!
之后的一路,他都没再说话。
我本能地瑟缩在距离他最远的角落里,他再次皱眉。
我连忙放轻呼吸,生怕又招来他的厌烦,反悔要将我立刻送去女德坊。
4、
很快回到王府。
按理应该先去给姨母请安,但程元初上下打量了一眼我的狼狈样,让我先去洗漱吃东西。
我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原先住的院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一年前离开的时候,屋子里的东西怎样摆放,现在还是怎样。
红杏看到我时愣了下,随后变红了眼哽咽道,「姑娘,你怎么变成......」
她看我低头不语更是直抹眼泪,一边赶忙着人备水备吃食。
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我身体一直紧绷的弦放松些许。
早饭是三鲜面和两样点心。
红杏强挤出笑意,一边上菜一边说道,「姑娘,已经过了饭点,现做还得等,您将就着吃些,奴婢已经交代厨房,中午做几道您爱吃的。」
耳边是红杏温软的话语,鼻尖是饭菜的香气。
我接过红杏递来的筷子,手有些颤抖。
跳河自杀时都没有流下的眼泪,此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往下掉。
在女德坊里,我学会了和狗争食。
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都是干不完的粗活。
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干不完就会被变本加厉地毒打。
一开始,我还会用自己学的三脚猫功夫反抗。
可换来的是双腿被断。
我哭着放狠话,说我姨母是秦王妃,表兄是秦王世子。
他们再敢虐待我,等表兄来看望我时,我不但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还要一把火将女德坊烧得一干二净!
管事和嬷嬷们哄堂大笑后一脸嘲讽地告诉我,之所以将我从学贵女规矩的前院调到后院,正是秦王世子发的话。
秦王世子因我在京中丢尽脸面,对我是恨之入骨,所以特地交代他们加大力度调教我。
在女德坊,这话就像暗语。
对方一旦说了这几个字,就意味着进来的人可任人欺凌、自生自灭,他们不会再将人接走。
于是,这些人也就成为女德坊中比阿猫阿狗还卑贱的存在。
而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王府确实没有一人来探望过我。
我认清现实,为了活下学会从狗嘴里抢食。
他们还故意将馊掉的食物倒在地上,以看我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东西为乐。
可这却成为我每日最期待的事,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们为了多看会乐子会倒下正常饭菜的量。
习惯用手抓着吃,此刻拿上筷子,突然觉得自己从畜生变回了人。
我一边哭,一边猛地往嘴里塞食物。
不仅是激动,还因为饿。
前天压在我身上的李大壮不满我像条死鱼一样躺着,断了我两天的饭食以做惩戒。
5、
我快吃完的时候,姨母赶到。
看到我狼狈的模样,将我一把搂进怀里,大哭着骂程元初。
「那个逆子!他给你选的都是什么地方!将一个姑娘折磨成这个样子,秋月!把他给我叫过来!」
听到程元初要来,我吓得跪在地上哀求道,「姨母,不要叫世子爷来,求您了。」
姨母忙将我扶起,「不叫不叫,是不是那个臭小子怕你告状,回来的路上威胁你了?」
我连连摇头,生怕她一气之下教训程元初,到时遭殃的还是我。
我看着姨母满脸泪痕,趁机哭求道,「姨母,我不想再回女德坊,让我去庄子或者尼姑庵常伴青灯古佛都行!」
姨母用手帕给我抹着泪安抚道,「不去不去!我们棠儿再也不去那个劳什子的地方,我原是想请宫中的嬷嬷在家教你,偏你表兄非说有我在这护着,你学不好。」
「这逆子若是再敢趁着我外出,将你送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学规矩,姨母豁出这条命也要拦下,我看他是不是敢大逆不道地要弑母!」
原来,我不是被所有人都抛弃。
我扑在姨母怀里放声大哭。
「我就知道母亲会心软仁慈,她学了这么久的规矩,都还敢如此顽劣地跑出来,要我看,还得再去待个一年半载,加大力度。」
门口传来程元初气闷的声音。
我立时被吓得停止哭声,绝望地看向门外。
发现来的不止是他,还有程静淑。
5、
程静淑是养在姨母身边的庶女。
她生母是为姨母挡刺客暗杀而身亡。
所以姨母对她多有照顾,甚至当亲生女儿般。
也因此,我对她没有丝毫设防。
听信她和魏太傅家嫡女的话,在元宵花节当众对程元初表明爱意。
事后还被她倒打一耙。
我试图辩解,可她在众人心中是知书达理的仕女典范。
不过是惊讶地含着泪,再说上一句百口莫辩。
便使众人的心思在千回百转后,认定是我污蔑她。
我成了大家口中那个不知廉耻,还顽劣不堪,心思歹毒的人。
就连真心疼我的姨母,也觉得我是因为害怕被人指点,一时想岔才会拉人垫背。
没人知道程静淑柔弱外表下的另一副面孔。
她看到我时,眸底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掩饰过去。
一脸心疼地看着我,「姐姐逃跑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边关民风豁达,耳濡目染之下,姐姐难免养成不拘小节,不喜束缚的性格。」
「哪怕京中贵女们自幼时起学礼仪,于学规矩一事上都得吃些苦头,何况姐姐,忍不住嬷嬷们的管教逃出来也正常。」
她话里话外都是为我开脱的善解人意样,实则是不断提醒程元初,我学了一年还是没长进。
果然,程元初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审视,「母亲不可溺爱棠儿,她日后嫁在京中,若是不懂规矩还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
姨母搂着我颤抖的身子,不在乎地说道,「那我们就低嫁,棠儿只要性子强一些,有我们秦王府给她撑腰,低嫁反而过得快活。」
程元初立刻高声反对,「不行!」
他一惯内敛,喜形于色的次数并不多,可在我学规矩这事上已经显露好几次。
姨母愣了下,程静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程元初。
他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恢复成一惯淡然的神情,「姨夫虽不在但有封号,棠儿身份并不低,为何委屈低嫁。」
「母亲,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路总归要自己走,若在您护不住的地方,她还是这般骄纵,真摊上事该如何自处!」
我清晰地看到姨母眼神变得犹豫后,只觉得一切都完了,还不如昨晚淹死在河里。
四肢突然发麻,心跳加速,眼睛一黑无力地昏了过去。
6、
半睡半醒间,我恍惚听到许多声音。
「根据医女的描述,郡主应是受过针刑、鞭刑、水刑、烙铁之刑,至于手脚骨节变形,应是患上历节病,日后每逢湿寒季节,郡主少不得要受大罪。」
「而且......」
「而且什么?!」
一阵沉默后。
「郡主......已非完璧之身,且遭奸人粗暴对待有不少撕裂伤,身体损伤极大,日后恐生育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