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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梗概: 权臣义子&祸水红颜,浮华尘世,熙熙攘攘,煮一杯清茶,看一代宠姬,以美色迷惑魑魅魍魉,用爱欲织就天罗地网……讲一个古代妖艳溅货颠倒一众君臣父子的故事,文中引用宋朝皇城司,架空勿考。)
【1】
春日午后,云淡天青。
那位俊俏得不像话的皇城司勾当官找来的时候,聂云裳正女扮男装在牛马市闲逛。
年轻女郎束发金冠,眉目如画,着白底团花锦袍,持一柄垂了流苏的折扇,立在一伙早被摄去魂魄的贩夫走卒中间讨价还价。
她最近才交割一项差事,获得上官丰厚赏赐,正寻思该不该买匹马回趟江南老家。
“大人,那便是五娘。”
骑在黄骠马上的年轻勾当官闻言,瞬间陷入迷茫,传闻中皇城司秘密豢养的王牌艳谍聂五娘,最近才以一己之力挑起两大武林门派火并,害得两位掌门同归于尽,就是她?
只看到个侧影。
美则美矣,身材绝佳,但也只能算作区区凡品,也值得皇城司一干人把她吹嘘成西施再世,貂蝉重生?那些死在她手里的色鬼,是没见过女人么?
而聂云裳也因这声熟悉的“五娘”而不动声色回头。
——只有司府知根知底的同仁才会这么叫她。
不巧在确认是上官来访的同时,又端端与那华服美少年质疑的眼神对上。
年轻勾当官看到她正脸,骤然痴怔,神魂随之一荡。
这脸打的……
聂云裳冲他莞尔一笑,下一刻,却视线下移,杏眼微眯起来。
毛纯,色亮,体健,蹄壮……
这匹莫不是传说中的神龙驹?
圣人骑的马……
余光飞快从美少年身旁神态恭敬的指挥使身上瞥过,再重新窥伺他的仪表,与上官们口中描述的很像,又揣度他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小自己两岁有余,心中一动,眼底瞬间有异芒闪过。
莫非当今天子亲临?
没等他们走近,聂云裳手中的折扇已然落地,趁着捡扇子的功夫,就那么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人呢?”
勾当官急了。
随从见他已给聂云裳迷住,心中暗骂:妖狐,什么人也敢勾引……
“大人息怒,五娘为人机警,轻功不俗,想必,想必此刻已遁走……”
随从只好实话实说。
“追!”
勾当官气急败坏地命令。
不知从何追起,他一马当先就跑到了城外。
“吁——”
不留神惊见锦袍女郎竟坐在一株大树的枝干上冲他浅笑,勾当官慌忙勒住马,差点连人带马栽倒。
云裳咯咯咯地笑。
旋即竟纵身跃下,端端骑上马背,坐在了少年身后,顺理成章搂抱住他。
“放肆!朕要将你……”
少年气得俊脸涨红。
意识到失言,顿时住口。
生平还未遇上过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等他坐稳帝位,头一个整治的就是这乱七八糟的皇城司……
云裳眼中剧震,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心中千念闪过,面上却波澜不惊。
这时候揭破他身份,是想找死么?
“司府几位勾当,属下都见过,您是新上任的吧,上官如此俊俏,嗯,妾好生倾慕,但有差遣,妾万死不辞……”
她吐气如兰,携带丝丝香风,吹拂他耳垂,酥酥麻麻的,语气却依然轻浮。
少年身后的皇城司指挥使,并一众皇家暗卫,个个吓得动弹不得,谁也不敢靠近。
“驾——”
鬼使神差地,少年竟嘴角轻扬,挥鞭打马,神龙驹旋即向着前路疾驰而去……
后面一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他们是跟呢?还是不跟?
……
【2】
黄骠马终于在一处景色秀美的湖畔停下。
云裳给少年抱下马来,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看一双璧人在水中的倒影。
“你知道我是谁。”
他有些悲怆地凝望眼前的美人。
怎会遇见她?
怎会枉活了十七年才遇上她?
怎会想要亲手把这样美妙的女子送给权臣糟蹋?
云裳装作满脸懵懂,眸中已含泪花。
“您是妾的上官啊,妾有言在先,妾对上官一见倾心,若蒙不弃,愿效犬马……”
少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深呼吸了一口香气,一下将她揽入怀中。
她身上好香。
后宫三千佳丽,就没见过这样的。
也不问住她,怎么才见第一面就说倾慕他。
云裳在他怀中无声嘲笑。
就算是天子,又有什么不同?
……
入夜将近宵禁,云裳才回到了皇城司专门豢养女谍的“夷光阁”。
几位真正的勾当官早在她房里严阵以待。
“五娘,你做的好事!”
“你不要命,我们还没活够。”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指挥使曹桓等他们骂够了,才挥手将众人屏退,独留云裳伺候。
云裳自去倒了一杯酒,又为曹指挥倒了一杯奉上。
曹桓一只手接过酒,另一只手却揽住她纤腰拽到怀里坐下,冷笑:“你让他沾了身子了?”
云裳媚眼如丝:“他?是跟大人一起来的勾当上官么?”
曹桓吻她脸颊,索性挑明:“还装?五娘,你跟陛下在一起两个时辰,到底有没有……”
云裳从他腿上下来,郑重抱拳答复:“皇城司直隶陛下,鹰犬岂敢玷污君上龙体?上官放心。只是陛下未曾下旨,到底有何差遣?上官下令就是。”
她今日不过是想让君上见识她“夷光阁第一艳谍”的手段,未料少年天子同她呆了两个时辰,竟然舍不得差遣她了,还说出“姑娘莫急,我自有道理”的话来。
曹桓闻言,这才赞许点头。
不愧是他亲手调教的好细作。
不紧不慢同她派了差事。
原来这回要除掉的人非同小可,竟是曾经的拥立功臣,当朝首辅,手握天下权柄的太师薛充。
云裳闻言,不禁周身一凛。
“此事亦是太后授意,那薛充日益跋扈,架空皇权,滥杀忠臣,连丞相都遭他灭门,他阻拦陛下亲政,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奈何老贼本系武将出身,身边又有义子徐长空,父子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曹桓陈述利害之时,云裳却又琢磨起另一件事。
“属下只想知道,这次差事,能拿到多少酬劳?”
曹桓却暧昧地握住她手摩挲。
“还说什么酬劳?美人,待薛充父子一除,我为你寻一个永享富贵的居处,今后,你只伺候我……”
是夜曹桓就宿在了她房中。
云裳待他睡熟,静静翻身坐起,冷冷斜视男人裸露的脖颈。
她从十五岁起就想咬断他的脖颈了。
她身世不详,无名无姓,聂云裳这个名字是上任指挥使起的,连真实年龄也无从查考。
记不清几岁就被拐子拐了出来,只记得到过扬州的瘦西湖,权当作家乡,此后屡经转卖吃不上饭,十一二岁容色初显,在西市街面上乞讨,就那么给皇城司的兵丁带进夷光阁来……
她爱笑,不过是因为眼泪早已流干……
【3】
等小皇帝齐显回过神来,一切为时已晚。
聂云裳以舞姬身份被安排进了太师府,曹桓当着太后面向齐显奏报,他也只能闷声点头,从此面上更添一抹阴郁之色。
云裳更不放在心上。
撇开君上主子身份不说,像他这样的懵懂少年,她哪年不摆布两三个?
去岁为助朝廷平定吴越叛乱,她与叛将的独子纠缠二十多日,骗出敌军防守图来,那十六岁孩子在阵前自刎,临死前竟还口呼“聂姊姊,来世,要记得我……”
*
歌舞伎们一进府,云裳便以色艺双绝成了此中翘楚。
曹桓另安排了夷光阁中一个善于调药用毒的女谍跟着她,那姑娘小她一岁,名唤郑十娘,两人进府一连十来日未见到薛充,十娘先就着急起来。
“姊姊,莫不是情报有误,太师竟不喜歌舞?”
云裳其时正在沐浴,浴桶中铺了一层新鲜的月季花瓣,于水面上零散漂浮。
“明日早起,与我一同去后花园摘些花来,这些怎么够用?”
自十五岁污了身子,她每日要以鲜花瓣泡澡,又要服用特制的养颜蜜丸,希冀青春永驻,曹桓派遣郑十娘跟着她,也是考虑到任务艰难,时日漫长,又兼吉凶未卜,只得尽力供应她此番用度。
“呃……是,姊姊。”
她们不是为行刺薛充而来么?十娘只道云裳矫情,有些不分轻重。
只怪上官对这浪蹄子太过偏宠。
却不知云裳早摸准了,每日散朝之后,薛充会在后花园练功。
太师年近五旬,又有积年征战留下的内伤,是以每日要打一套八段锦调理,这几年风雨无阻。
春阳未晞,唯见颗颗浑圆的朝露自碧绿的草叶上滚落。
太师抵达后花园前,中郎将徐长空一身紫绣袍,系银带,手持长枪带侍卫例行巡视,一下就看到了花丛中挽篮撷花的两个女子。
自然落在眼里的,只有国色天香的聂云裳。
只见那少女绾云鬟,略插戴几枚绢花在发间,薄薄施些粉黛,穿一袭缀满梨花图案的烟罗衫裙,抹胸微露,凝望花间含情脉脉,俨然青春妙龄,人比花娇的绝色尤物。
侍卫们个个痴怔,要说他们扈从太师,美女也见过不少,这般娇媚入骨的实属异数。
【4】
徐长空见状大怒。
枪头指向女子高耸的酥胸,不偏不倚,对准心脏位置。
尖端差不到半寸。
“啊——”
云裳眼珠一转,先于同伴发出一声惊叫。
旋即美目紧闭,向身后晕倒。
只这声娇呼,侍卫们莫不动容,纷纷上前几步,望向徐长空的眼神已含怨怼,却不敢轻举妄动。
心道终究这姑娘没有得罪中郎将什么。
“拿刺客!”
少年将军朗声宣布。
并无上前搀扶的意图。
十娘气急,只好自行将云裳接住。
心中到底有些解气,这么些年,终于遇到一个男人看见五娘没有手软脚软的。
须知在皇城司的夷光阁,聂五娘就是西施附体,天选艳妖,杀手看见她,也要情不自禁放下刀。
“姊姊,姊姊……”
十娘遂抱着云裳瘫坐地上,声泪俱下,戏份十足。
“好教将军得知,奴婢与姊姊才进府不久,并非刺客,我姊姊自幼娇弱,这回只怕要把胆子吓破。”
徐长空剑眉微蹙,弧度优美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旋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取下塞子,将瓶口凑近云裳口鼻之间。
云裳闻到一股枯草朽败味道,不得不醒转过来,胸口仍佯装微微起伏。
“多谢中郎将。”
美人一双杏眼秋波流转,娇怯怯的莺嗓,引得侍卫们又一阵心襟摇荡。
“快走!今后,此地不可擅闯!”
只有那身形魁梧的俊朗少年,自始自终,半分怜香惜玉也无。
*
“姊姊,后花园还去么?”
回去之后,十娘只怪云裳妄动,怕已引发徐长空怀疑,打草惊蛇。
云裳抿一口茶,唇角微动,眼底一抹狡黠疾闪而过。
徐长空,年方十九,官拜从四品中郎将,自幼跟随薛充,专司扈从,为其义父剪除政敌,排除异己立了不少功,传闻他冷面冷心,于女色上更是寡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她想要走貂蝉的老路,只怕比直接行刺薛充还要有难度。
不过她一介弱女子,自打在这世间飘零,历尽千般磋磨,万般难处,总信奉一点,天无绝人之路。
“中郎将的住处,可是在东厢?”
她问出这句话时,十娘竟惊得一口茶喷出。
*
月上中天,云裳看身旁的十娘已然睡熟,贴心地将唯一的薄被往她身上挪,自己倒有半截身子露在外头。
她们本来有两床薄衾,回来时只剩一床,猜想大约是其他姬妾为难,初时不觉有什么,但春夜寒凉,睡下后才惊觉那些人当真恶毒。
十娘说查明是谁,定然下毒令她们毁容。
云裳只一笑而过。
她想到自己出阁四年,纤纤素手沾满鲜血,也有伤及无辜,今后还是要多做善事。
帝都她资助了一所善化院救济孤苦,扬州她亦捐了一间佛寺,开义塾收容孤儿读书,此次若非天子钦命除贼,她说不定此刻已经洗尽铅尘,穿着素衣去问孩子们的功课。
这样想着,也没停下手中的针线活。
【5】
桐油灯下,云裳一针一线缝一对皮制护腕,也觉自己好笑,多久没这么用过功?
听闻徐长空也是孤儿,被薛充自幼养在身边,起初也只是拿他当家奴看的。
这世道,无依无靠的人,再不用功,只会活得猪狗不如。
不知不觉,已听见五声更鼓敲过。
……
中郎将隔日回房,看到桌上的护腕,不知怎的,脑中竟浮现那日撷花女子妖媚的脸孔。
也不去追究谁送来的。
这样的事本也寻常。
荷包香囊什么的信物,连薛府正经的小姐也曾遣人给他送过。
护腕却是头一回有人做。
因它不好裁制,尺寸先要合适,花样不知男子喜好,也不好做主。
徐长空细细端详,只见针脚细密,拿彩线绣了月季花,一对护腕,每个上面都有一朵。
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
群芳谱中,月季大约是花期最长的一种。
他不自觉嘴角微扬。
这美丽出众的女子,他其实早打听过,八九不离十,又是皇城司那班饭桶派来的细作。
义父权势如日中天不错,但他忠君爱国,是伊尹霍光之属,岂容曹桓那起小人作弄?
不过,怎么一眼就看到自己护腕裂了口?
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接连数日,又有不同的蜜饯点心送来,徐长空找人验过无毒,欣然受用。
按理说礼尚往来。
云裳那边,他却自始至终,任何回馈皆无。
*
两个月后,薛充大寿。
连圣人也携皇后下降臣家,为太师庆祝。
可怜云裳终于有机会接近薛充,只不过,教习收了她的银子,勉强答应她主跳,却仍命她以白纱遮面,大约又是哪位夫人提前嘱咐过。
令人昏昏欲睡的雅乐,衣裙也穿得堆叠厚重。
云裳居中跳到一半,突然冲着乐师队伍使了个眼色,意外地更改了舞蹈动作。
高台上的天子齐显自她一出场便开始一杯接一杯饮酒,此时更不由自主攥紧了扶手。
身旁的楚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场中。
怪道陛下今次为赴太师府寿宴,精心装扮自己长达一个时辰之久。
随着轻快活泼的乐声响起,云裳身上的衣衫随着令人眼光缭乱的旋转动作,一件件甩脱。
最后只剩轻省的纱裙、长裤与抹胸,紧接着面纱脱落,不出预料惊艳四座。
她娇媚的目光,未在少年天子身上作丝毫停留。
齐显顿感胸口堵结,周身微微颤抖,楚皇后伸过一只手,紧握住他蠢蠢欲动的手。
“这,伤风败俗……”
座下命妇们个个惊怒摇头,而朝臣们则人人痴怔。
满脸横肉的太师薛充看得呆住。
身侧站立的徐长空亦眉心微动。
果然,貂蝉重生么?
【6】
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一处。
哪能料到添酒的婢女会从托盘下取出匕首?
连一向警觉如狐的中郎将亦未能察觉。
“太师小心——”
众人猝不及防,就见那绝色舞姬飞快转身,挡在了薛充面前。
“贱人闪开!”
匕首刺入她小腹!
聂云裳晕厥之际,听到有锐器狠狠扎入肉体,伴随着女子凄厉惨叫。
另有无数此起彼伏的“护驾!”里混杂了几声“姑娘……”
一切皆在掌握。
婢女是云裳从皇城司要来的死士,亦是月前才被薛充冤杀而满门抄斩的林丞相之女,林小姐自知杀不了仇人,愿以一死助云裳获取太师信任,这才是聂五娘今夜真正的后手。
唯一不在预计的是,模糊地看到,危急关头,那个将自己紧搂入怀的人,护腕上那朵手绣的月季,艳丽如初……
*
云裳尚未侍寝便升格为太师最爱的宠姬。
病榻之前,薛充时来探望,问的最多的,是她如何能有这般勇气为太师挡刀。
云裳泪雨涟涟:“太师国之柱石,妾仰慕已久,况妾不过卑贱之流,以妾之命,换社稷安,万分值得。”
多年以后,当郑十娘回忆起这段传奇,感到此生最大的荣耀莫过于曾与聂五娘这样的狠角色共事。
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所遇到的所有男人,都自以为她爱的是他。
当然,这其中,中郎将徐长空是个例外。
太师上朝之际,徐长空也偶然能得空与云裳独处。
他奉命带来参荣雪蛤之类,间或掺杂他自己送来的礼物。
知她怕药苦,学着她当初,每日送来玲琅满目的蜜饯果子。
知她喜欢月季,从此云裳房里花香再没有断过。
……
那一天,云裳托故遣了十娘回司府,取她每日所需的养颜蜜丸,顺便也同曹桓汇报进度。
恰在这日徐长空带来了扬州的土仪,中有粘土捏的一尊女孩儿小像,挎着小篮,篮子里似乎还有花朵。
云裳忍俊不禁:“这是我吗?中郎将捏的?”
无意中,第一次对着尊者自称了“我”。
徐长空似笑非笑,总不敢将真实情绪显露:“姑娘不是扬州人么?长空心想,见到这些,伤会好得快些。”
他话音刚落,两个人不约而同,眼底俱现失落。
伤好了,可不就该做薛充名副其实的宠姬了?
云裳顿了顿,忙拿话岔过:“中郎将是哪里人?”
徐长空闻言怔住,半晌才摇头:“不知。”
他是孤儿,连他这个姓氏也是随薛府的老家院姓的。
云裳一愣,良久忽然握住了他早已汗涔涔的手。
“我也跟你一样的。很小就被拐子带出来,我的家乡,未必是扬州。”
她眼中有了泪。
这一次,是真的。
【7】
徐长空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两个月,她能为了接近他义父而精心布置,他也能查清很多关于她的事。
皇城司口风很紧,但夷光阁聂五娘的艳名早传遍帝都。
除武林败类,盗叛军地图,她一介弱女子,到底为那位庸碌的天子,为面临多事之秋的朝廷暗中做了多少违心的事?
绝顶聪明,却只能充当贵人们的棋子,没有感情,各为其主,他不过比她头脑清醒了那么一星半点。
就像现在,她为了皇权稳固,又要奉命刺杀自己的义父。
“聂姑娘,你到底有没有了解过我义父?”
终归不忍心,话锋一转,将她深深凝视住。
他岂不知,现在朝野内外,个个都将薛充看作三国的董卓。
云裳一愣,面上略过一丝警惕:“妾若不了解太师,又怎能为太师挺身而出?”
徐长空怅然若失,她终究不相信自己。
“皇城司能够调阅要案的卷宗,姑娘若有机会,可以去看看,被义父抄斩的大臣,有哪一个无辜……”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云裳眼中剧震。
他知道了什么?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样的话,从无一人同她说过。
“长空还有一问,姑娘当真了解,您所效忠的那位幕后主子么?”
……
十娘自皇城司返回,带回曹桓最新的指令。
“计策甚妙,圣心大悦。可与彼父子周旋,惑其心志。”
云裳侧卧榻上把玩小像,似乎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几位上官皆与她有私,到头竟无一人关心她安危死活。
圣心大悦,指那位曾将她搂在怀中的幕后主子么?
“十娘,这些丸药,怕不够用……”
只在意十娘这次带回的养颜蜜丸不到三十颗。
这蜜丸她四年来从无断过,昨日没有服用,便微感焦灼。
十娘却微笑回应:“这也没什么,上官说下回让姊姊伤好之后,自行回司府去取。”又凑近她,暧昧补充,“我倒是听说,是圣人授意曹上官,赞姊姊舍命为君父分忧,他老人家想当面勉励……”
云裳唇角现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
一个万万不该想到的词汇,在脑中突然蹦出来。
畜生。
齐显这样的君主,配称作圣人么?
想到徐长空那些惊心动魄的话,字字句句,直戳心窝。
君上出身高贵,乃先皇嫡子,因冲龄践位,五年来,朝政皆掌握在薛充为首的一班辅政大臣手中,君上年岁渐长,开始借助后党外戚,急欲摆脱太师掌控,薛充这两年斩杀的大臣,多是保皇派,更是反对太师新政的中流砥柱。
她在民间游荡,也听见百姓议论新政的好处,讲太师出身寒门,纵然专横跋扈,但勘界田亩,减少税赋,鼓励生育,与民养息,太师尤其痛恨贪墨,贪官污吏坑害百姓,即使出自高门士族,也难逃抄家灭门之祸。
后党外戚尤其对薛充恨之入骨。
想齐显真正君临天下之时,怕就是新政废除之日。
她受命皇城司,效忠君父,第一次开始思索是非对错。
或许她真该听从徐长空的建议,回皇城司好好盘查一番了。
“秘密传书曹上官,三十日内,我必回司府。”
【8】
不料尚未等到回司府的机会,太师薛充突然对她转变了态度。
原来自云裳伤愈,薛充一直没有传唤爱姬侍奉。
只准她近身伺候茶水笔墨。
云裳在添香磨墨之际,没少暗送秋波。
施展平生才华,太师总归以礼相待,无动于衷。
她越发疑心是徐长空从中作梗。
毕竟他已将她身份识破。
那么他又为何不向薛充告发自己?
十娘看情形不对,又着急起来。
“姊姊,不如我向老贼下毒……”
云裳笑她蠢笨。
“徐长空并非无能之辈,这法子你当其他细作没有想到过?”
每每她捧着汤羹去见太师,走到门前便会被徐长空拦住。
中郎将揭开盖子查看,验毒的筷子都有好几种。
不过也正如徐长空所说,她在薛充身边越久,越发现他纵然生得面相凶恶,为人跋扈,但从未无端作恶。
除贼除贼,他真的是贼么?
彼时中原爆发饥荒,尽管薛充全力赈灾,亦不免京城有流民涌入。
太师听从义子建议,将青壮充作朝廷杂役和京郊庄田帮佣,孤弱遣往近处州府安置。
却因京郊田产多为皇亲国戚所有,贵人们不愿多养活人口,安置孤弱又动用了为太后修缮宫殿的钱,狠狠得罪了圣人与太后。
皇城司有密集的秘令传来,曹桓催促云裳利用近身便利,伺机向薛充下手。
十娘看云裳的眼神越来越焦灼。
云裳心知肚明,十娘既是她的帮手,更是皇城司埋在她身边,提防她反水的杀手。
*
未料到老天就没给她机会动手。
那一日,云裳扮作小厮,陪同太师父子去临近州府微服私访。
看到饿殍遍野,太师盛怒之下,竟命随从将地方官当场斩杀了两个。
晚间伏案疾书时,他突然就呕了一口血出来。
将桌上预备呈给圣人的奏折浸透。
“义父!”
“太师!”
徐长空与云裳惊得慌忙上前搀扶。
徐长空旋即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枚丹药来,云裳则飞快将温水递过。
薛充服药之后,脸色稍有好转。
嘱咐二人不可声张,吩咐他们退下。
众人在一处佛寺栖身,徐长空与云裳不约而同来到了大殿。
云裳跪下双手合十,说出了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
“信女祈祷太师平安康健。”
彼时徐长空着一袭玄色劲装,抱剑站过一旁,见状不禁莫名浅笑。
云裳有些疑惑地回头望他:“中郎将,您不跪下为太师祈福么?”
他一声长叹:“义父早年为朝廷征战,积伤沉重,兼之近年操劳过度,早已用丹药续命。聂姑娘,倘若祈福当真有用的话,外面还会有那么多饥饿的百姓吗?明君贤臣,才是真正的神佛,他们护佑苍生,普照万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云裳大惊失色。
他言外之意是说,太师将不久于人世了么?
还有,这些道理,都是薛充教他的吗?
反观曹桓,都教了她一些什么呢?
教她如何将男子玩弄于鼓掌,令他们意志消沉,丧伦败德?
她这样想着,忽然浑身灼热起来。
是了,今日已过三十日了,她失了约,还没有回皇城司。
算算,有三日没有服用养颜蜜丸了。
“中郎将……”
她浑身颤抖。
【9】
“聂姑娘……”
徐长空矮下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靠着供桌坐下。
他拿住了她一只手腕,切过脉,越发面色凝重。
脉象太乱了。
其实云裳上次受伤,太医就说她脉象有异,似乎是中了什么毒。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
或许她自己是知道的,像她们这样的细作,为方便主子掌控,都会服用一些药物。
“这是什么毒?姑娘身边,没有解药吗?”
他急得手足无措。
他确会医术,也能识一些毒,但委实弄不清云裳到底中的什么毒。
“我的侍女十娘在这里就好了,但她现在太师府……”
云裳说着,忽然上下其手,开始摸索徐长空,后者吓了一跳,脸颊瞬间通红。
“聂姑娘,你做什么?”
云裳已眼神迷离,双颊酡红。
好像这样……能稍稍缓解痛苦。
“中郎将,您心中是有妾身的,那么……”
最后这句,委实说不出口,只能凑上去,以他颤抖的双唇封堵。
那么,可愿做她暂时缓解疼痛的解药?
分明风月圣手,何时变得如此矜持?
“聂姑娘……”
少年才吐出三个字,便被来势汹汹的温柔淹没……
……
她脉象渐渐平和。
莫非中的是情蛊么?
两人穿戴整齐,徐长空又将云裳揽入怀中。
仍是背靠供桌而坐。
一切却再也不同。
“我劝义父,他身体大不如前,朝务又繁重,当远女色……”
他说出了薛充一直未曾亲近云裳的缘故。
云裳抿嘴笑,拨弄他汗涔涔的手指:“焉知不是中郎将自己想占有妾身呢?这就是爱么?”
徐长空越发将她搂紧,声音暗哑:“云裳,今后,别叫我中郎将了……”
其实她早已成功,那日在后花园,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失了魂魄。
“好,长空……”
云裳说着,忽然间脸色微变。
喉咙里,口里都有甜腥味。
“长空,你再回去看看太师……”
“好……”
徐长空搀她起身,心中到底觉得对不起义父。
云裳趁他离开,拿出绢帕捂住了嘴,接出一大口鲜血来。
方知这场欢爱,解的不过是一时的痛苦。
养颜蜜丸,能葆青春永驻,亦是一道催命符。
而太师薛充的病情亦在暗暗加重。
【10】
太师病逝于返京途中。
其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预示着王朝即将迎来新的变数。
“长空,你立即将我绑缚,就说我行刺太师,罪不容诛……”
云裳望着沉浸在悲痛中的徐长空,悠悠地说。
谁会相信太师沉疴已久?
总要有人为当朝首辅的死承担责任。
齐显要皇城司暗杀太师,就是因为他既想君临天下,又不想背负擅杀功臣的千古骂名。
更何况,薛充实际上还是个忠臣。
云裳其实在进太师府之后,就多次想过,或许她这次已经不能像往常一样全身而退。
尤其是越来越了解太师父子的真实为人之后。
反正她也因断了蜜丸,咯血了好几回。
想也命不久矣。
不如保全正直善良的徐长空。
“我在京城有间善化院,扬州还捐了佛寺,今后我不在了,请你帮我继续照看,这世道,像我们两个这样无依无靠的人,最好越少越好……”
她微笑着嘱咐。
徐长空含泪将她一把抱住。
“好……”
他说着轻轻一掌,击晕了她。
*
云裳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皇城司夷光阁中。
床前的十娘欣喜地握住她手。
“姊姊醒了?太好啦……”
她转身要叫人,却给云裳冷声阻止。
“中郎将怎么样了?”
她已经醒悟。
怕是徐长空独自揽下了所有罪名。
十娘脸色微黯,旋即笑道。
“哪来的中郎将?徐长空擅杀地方官员,怕被太师问责,铤而走险以丹药弑父,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圣人下旨,将他下了天牢,人人都道他当凌迟……”
云裳听得泪流满面。
悲愤万分之余,尚残存一丝理智。
“十娘,我每日所服蜜丸,那里面究竟是什么?”
十娘闻言一怔。
半晌才兔死狐悲地说:“姊姊还是不要知道了吧,你现在仍旧能够每日服用就好,总归我们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活不长久。”
云裳沉默良久。
忽然眼底略过一丝狡黠。
“十娘,禀告曹桓,我想见陛下。”
毕竟她现在是忠于王事的大功臣啊。
……
深夜,齐显万分紧张地进了房。
他今日仍扮作皇城司的勾当官,神态亦与那日被云裳捉弄的美少年一般样。
难堪,期许,堕落……
没有一日不思念她。
纵然心知她早已污秽不堪,万万配不上他。
他如今君临天下,又有什么好怕?
接她进宫做贵妃,再把所有知晓她过去的人一笔勾当!
【11】
房里很香。
美人披散长发,薄薄春衫,坐于床前将他深情凝望。
“聂,聂姑娘……”
他涨红了脸颊,期期艾艾唤她。
此刻哪有什么圣人天子,他不过一个等待她垂怜的少年郎。
云裳上前环住他脖颈,吻上他的脸颊。
“君郎……”
先是君父,后是情郎。
齐显闭上了眼睛,自顾在她谎言里沉沦。
祸水啊。
小心翼翼抱她上了榻。
他简直不敢相信接下来这是他自己说出的话。
“……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包括朕的命,聂姑娘,永远不要离开朕好吗?”
室内暖香浓郁。
他渐渐神志不清。
云裳身上只剩亵衣裤的时候,齐显终于松开手,悠悠倒下。
头枕在她腿上,像个婴儿一般甜甜睡去。
云裳轻轻一笑。
她事先问十娘要了迷香。
足够圣人一觉睡到天亮。
她伸手去取他方才解下来的那副黄金腰牌。
仔细端详着上面“如朕亲临”的字样。
……
半个时辰后,云裳从房里从容走了出来。
一切如预想中那般顺利。
为让圣人安享温柔乡,曹桓只留下两个暗卫看守。
“陛下睡得香甜,不要打扰,我更衣便回。”
云裳好心提醒他们。
皇城司离天牢的路程不近。
云裳扮作勾当官,以轻功且行且跃。
大大方方走进了天牢。
亮出腰牌,道圣人提审要犯,堂官狱卒,哪个敢多言?
看到徐长空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竟坦然指挥众人帮忙扶上了门外的马车。
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大开,城楼上却无一人把守。
三个太监打扮的人早在大门中央恭候。
云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只见为首的太监相貌端丽,眉宇间自带高贵,分明女子无疑。
两相对视良久,还是云裳恭敬地垂首,将天子腰牌递了过去。
“参见皇后……”
楚皇后接过腰牌,怅然一笑:“聂姑娘平身,在陛下心里,你才是真正的皇后……”
云裳猛然间抬头,忽然有些醒悟,皇后一直跟着自己,不,她一直跟着君上啊。
她一直纳闷,自己一个人劫狱为何如此顺利,怕不是皇后暗中相助?
楚皇后向着身后太监点头。
他们旋即递过来两个包袱。
“这里有一些细软,各州府道的路引,还有你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你二位于社稷有功,本宫祝贤伉俪百年好合。”
皇后始终面带微笑。
云裳简直难以置信。
早听闻楚皇后是百年不遇的贤后。
“陛下那日见过你后回宫,便性情大变,起初,本宫以为你是祸乱社稷的妖妇,后来本宫费尽功夫去查证,才知你是个身世凄苦却赤心不改的巾帼,”
楚皇后顿了顿,已然笑中带泪,“聂姑娘,那日你的舞蹈是有多恣意啊,我注定一生困锁深宫,对你还真是羡慕。你走吧,去代替所有如我一般身不由己的女子,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好。”
云裳听罢,感激地向她最后拱手,终于含泪跳上马车。
不多时,只听得车轮辘辘,他们便如这段传奇般,渐渐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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