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有什么用?一位青年教师的思索

文字有思想 2024-10-10 03:36:34

在一个文字记载超过三千年的国度里回答“学历史有什么用”的问题时,我总感觉有些许的失落和悲哀。

奥威尔在《1984》里有一句名言:“控制了过去,就控制了未来;控制了现在,就控制了过去。”前一句话,说明了历史的作用;而后一句话,则提醒我们不要轻易地落入对“历史”的现代式理解。

换而言之,“读史使人明智”,并非是让人记住具体的历史事实,也不是从历史事件中得出某种“厚黑学”的经验,而是通过在不同的历史叙述的比较中,得出一个自己“近真”且理性的判断,进而对过去、现在和未来,有一个贯通式的理解与反省。

历史与现实从来都不是割裂的。我在林林色色的历史事件里读出的只有一个感受:无论时间踏过多少个日夜的门槛,我们的人性却始终没有改变和发展。也许有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关于人性的道理,中外的圣贤达人都已经在轴心时代说得一清二楚了,无论是柏拉图、苏格拉底,抑或是孔子、释迦牟尼,当我们在千余年后翻开他们的著作,就不难发现人性的弱点,他们已经解释得淋漓尽致,解决人性的途径与方法,他们也指出了可行的道路,可为什么类似的错误,我们会一再地在历史的舞台上演?无他,只是因为我们的人性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发展。或者说,我们自信可以超越这些圣贤的判断,却往往在碰壁之后才会重新拿起他们的论著,一边舔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在翻阅时点头称是。

我曾经用一个亲身经历的例子给学生解释这个感想:在大学入学的时候,师兄师姐都会搞个经验分享会,告诉你大学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听得你热血沸腾豪情万丈誓要把前人未曾完成的任务进行到底,但过了半学期后,也许你就开始随波逐流睡懒觉打网游逃课面不改色还振振有词。到了大三大四你才觉得有痛改前非的必要但是又有点时不我与了,因此在新生分享会上就一定会痛心疾首地跟他们说要如何努力学习如何不要逃课,然后我们会看到历史会再次地重演。

这样的一幕一幕,不仅在我们的校园、实则在我们生命中的每时每刻、或者每个角落都在看到某种重复。所以古今中外的各种史书无非都是在告诉你,在过去的某个时刻,那些人做成了什么,而那些人没做成什么。如果你将种种类似的事例排列在一起便能发现,无论成功与否,都与某种人性相关,至于最终的结果,也许就在于能否克服无法超越时间的人性弱点。

在今天这个以物质衡量成败的快餐时代,历史给人的印象却越来越两极化地背离:一方面喜欢谈论历史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平面媒体、电视抑或是网络,任何人都可以对历史事件或者历史人物品头论足;而另一方面,正儿八经的历史大部头却少有人问津,无论是其方法、思路抑或事实本身,越来越明显地被非学院的声音所遮掩。这有可能带来的危险,在于“历史”会越发沦陷为某种被廉价消遣的八卦,而失去它本来应该给我们启示和反省的功能,然后会令我们进一步加深某种前提就是错误的认识:历史就是“没有用的”。

也许有个事实是我们需要直视的,是自轴心时代开始,这些圣贤们揭示的道理核心,都在于如何将人、人心与人群更无冲突地相处于这个世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的概括很真实地描绘了这个世界不变的法则,却也会让我们去思考在“利”的背后,还有某些更为超越的东西。那个美好的黄金时代可能真的只存在圣贤的梦想中,或者更严苛地说,正是因为现实世界的不堪,才会让那个文字里的乌托邦如此令人向往,这个现实,穿越了所有时间和国度,从未过气。

读史其实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尤其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对轻松零碎的杂角料的关注往往远胜对宏大历史叙事的兴趣,通过历史宣泄对当下的不满也常常挤压了严肃的历史思考的空间。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该回归历史本位的意义,通过追寻和思考在历史中出现的人与事所呈现的共性与特异,理解人本身,理解我们自己,从而寻找到一个更加理性和合理的生存之道。如果我们缺乏一种在历史中反省自我和拷问自我的本能,也许那种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错误,我们还会一再重蹈覆辙。

当“人啊,认识你自己!”本身也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时,我们不仅要深深地叹息和承认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长期以往的一种对自我反省的下意识抵制与回避,使得人类在成长过程中一再地落入人性的某种缺陷的陷阱,而这也使得历史呈现一种规律性的循环和本可规避的群族悲剧。时间走到当下的这个刻度,我们应该更有意识地去认识与了解历史本身带给我们的理性启示,以及自身直面自己缺陷的勇气和决心。到了最后,决定一个民族命运走向的,可能不是器物、不是制度,而是每个成员自内心深处坚守的一种厚重历史感:对人性最真善美的坚守,和对自身不断完善进步的最苛刻的批责。

也许,这就是我们可以在历史中学到的。绝不轻松,但是,它也绝不会让你的生命无奈地涅没在时光的长河中。我们总要给未来留下些意义。掌握了现在,我们就掌握了未来;而理解了过去,我们才能更好地把握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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