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沙僧说南方有一片祥云,八戒一看,知是二郎神杨戬来了,喜欢叫道:“哥啊,你莫出来,灌口二郎来也。”
说话之间,杨戬已携着一根金索按落云头,和众人见过,便叫道:“大圣请出来。”
那怪一见杨戬,愁眉苦脸,跪倒在地。大圣听得杨戬说话,变作一个细蠛,钻上鼻孔,那怪一个鼻嚏,行者已跳出外面,叫道:“快降了那怪,莫让他逃走也。”
杨戬喝声:“孽畜,还不快现原形!”说着,金索一抖,那怪就地打个滚,化作一头金毛哮天犬。
八戒拍手笑道:“怪道这怪说大哥是他手下败将,说的原来还是大闹天宫时事情哩。”
行者却上前扯住杨戬,叫道:“你这二郎神,大大不该,怎么纵容家犬在下界荼毒生灵,该得何罪?”
杨戬笑道:“此事天上自有处分,若非徐羽军祖师指示,我到今日还没知道哩。”说完,辞别众人,驾云而去。
行者又命沙僧保护三藏,自己率领八戒,一顿铁棒钉钯打将进去,把一洞的小妖,尽都打杀了,方才保着三藏,走下山来。
忽见西方一片氤氲,行者道:“师父啊,那面必有积善之家,你看瑞气千条,祥云缭绕,必是积善之征也。”
八戒笑道:“既有积善之家,必好布施,我们去化个斋来。”
三藏道:“你们都是和尚,好化斋;我却不是和尚,怎样好同去?”
行者笑道:“师父,今日才知做和尚的好处耶?不打紧,不打紧,一同去来。”
师徒四人,向西走有四五里路,只见一片修竹,竹林中有几椽茅屋。行者就命沙僧去叩门。里面开门出来,却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见沙僧这副嘴脸,却吓得跌跌爬爬,口中只叫:“打鬼!”
三藏忙上前扶起,道:“小哥休惊,他是人,不是甚么鬼。”
那孩子见三藏品貌清秀,方才略略宽心起来,说道:“他是个人,怎生这般丑陋?”
三藏笑道:“嘴脸由天生成,自己岂能更变?”
行者忍不住叫道:“你这孩子,莫说这等话,我们相貌虽然丑陋,良心却比貌俊的人还好哩!”
那孩子见行者、八戒远远立着,相貌比沙僧更凶恶,吓得往里面便逃,大叫:“母亲,不好了!许多恶鬼上门来了!”
里面一位婆婆,拄着拐杖,如飞的赶出来,问道:“哪里有鬼?”
三藏忙上前施礼道:“婆婆休惊,那几个都是好人,只是相貌生得丑陋些,这位公子差认作鬼也。”
那婆婆望着三藏打谅一回道:“客人好似外国来的。”
三藏笑道:“我们正是东华人。”
那婆婆致敬道:“原来是上邦贵人,请进,请进!”
三藏道:“还有三位小徒同来,望婆婆一并周全。”
那婆婆道:“这个使得。”
行者、八戒、沙僧一同进来,那婆婆吓得往后倒退,道:“好丑恶的相貌,怪不得小孩要认做鬼物哩!”
三藏笑道:“他们都是小徒,委实不是鬼。”
那婆婆一面让三藏坐下,一面说道:“你是一位在家的先生,他们是出家的和尚,却怎的与你做徒弟?况且你的年纪比他们小,又怎能做他们的师父?”
三藏是老实人,被他一问,便据实告道:“他们是我前生的徒弟。”
那婆婆道:“怎的是前生的徒弟?”
三藏道:“我前世也是个和尚,是他们不忘本,寻将来也。”
那婆婆笑道:“这般说时,果然貌丑的比貌俊的良好。他们不忘本,你却忘了本哩。”
三藏惊道:“我怎的忘本,却要婆婆见教?”
那婆婆道:“你前生做和尚,今生着俗装,不是忘本是甚么?”
三藏听了这话,不觉半晌不会做声。
行者望着那婆婆笑道:“我师父是奉佛祖旨意,到东华救拔众生的,若做了和尚,怎能再替众人做事耶?”
那婆婆笑道:“和尚还可做皇帝哩,怎么事儿不可做耶?”
三藏听了这话,恍然大悟,见那婆婆的堂上,悬着如来佛像,即时向佛像前跪下。
那婆婆问道:“你这般做怎么?”
三藏道:“请求佛旨剃度。”
那婆婆口称:“善哉!善哉!”
行者也口称:“善哉!”
那婆婆又道:“你既立意出家,我这里有现成的袈裟、僧衣、毘卢帽、锡杖在这里,就送与你,好打扮也。这些东西,原是我儿子的,儿子死后,都留在家中,不曾舍去哩。”
行者即时向那婆婆道谢,取出铁棒,吹口仙气,叫声:“变!”变作一把剃刀,把三藏头发剃光。那婆婆便拿出艾来,先替他受了戒,再取出僧衣、僧帽,与他穿戴起来,俨然是前生的形象。
行者、八戒、沙僧莫不欢喜道:“今日才像我们师父也。”
那婆婆和小孩子搬出斋饭,给他们吃饱了,天气已晚,就让他们师徒四众,在草堂上安歇。睡到天明,三藏先醒,睁眼一看,房子器具,都已不知去向,原来师徒都睡在树林中哩,十分惊骇。
行者跳将起来,笑道:“这回大家都上了当也!”
三藏惊讶道:“徒弟啊,这些房屋东西,到哪里去了?”
行者笑道:“那是南海菩萨化身哩!房屋东西,却是菩萨点化出来的。”
三藏慌忙向空中拜谢。行者把八戒、沙僧踢醒。八戒扒起来,惊讶道:“我们的睡兴儿真好!昨夜那婆婆和房子,也搬走了,我们还没知道哩!”
行者喝道:“胡说!那是菩萨点化的哩!”
八戒道:“真晦气!这菩萨总欢喜和我们捣鬼!”
师徒四众,又一同赶路,走了两日,方到扶摇郡。
扶摇郡王见一夜工夫,他们师徒五众,只剩得马素臣一人,三藏、行者、八戒、沙僧,俱都不知去向,十分惊骇。幸而那妖怪也不来搅扰,才得略略放心。这日,听说他们四众回来,甚为欢喜,即时亲到馆驿中来问候。
行者道:“那妖怪早被老孙降了,那里一洞的小妖,都已被老孙和八戒打杀了,你们国中,可从此高枕无忧!”
郡王大喜,向他们道谢,见三藏变了和尚,即又惊讶道:“先生怎么一回儿又变作和尚也?”
行者笑道:“他原是和尚,错变了俗家,如今只算复原,算不得甚么变化也!”
三藏把路中遇菩萨点化的话,说了一遍,郡王惊讶不已。三藏向素臣道:“你既拜行者为师,须作佛门装束,这般不僧不道,却不甚妥?在今就替你祝发摩顶受戒,你意下如何?”
素臣欢喜顶礼。郡王即命备好香案,一面命人备僧衣僧帽伺候。行者就替他落了发,受了戒。三藏又替他起个法名,叫做法元,穿上僧衣僧帽。三藏命留着胡须,不必剃去,宛然一个老和尚。
八戒拍掌笑道:“好道应了俗语,叫做:若要好大做小也!”
沙僧道:“这是甚么说?”
八戒道:“法元年纪大,倒像个祖师,却是个徒孙;师父年纪最轻,像个小和尚,倒做了老师父,这不是大做小者何耶?”
那扶摇郡王见他们都做了和尚,赞叹不已,即备素筵,在馆驿中供养。三藏向他告辞,郡王再三苦留不住,只得命人备办礼物。第二日,在长亭设素筵送别。次日,扶摇郡王率领百官,先在长亭等候。三藏等师徒五众到后,百官轮流把盏,三藏等只喝了三杯,便苦苦告辞。扶摇郡王坚留不住,叫人送上两盘金银珠宝,五套僧衣。三藏每人受了一套僧衣,便作别而去。扶摇郡王念他们灭妖的功劳,一直送出二三十里,方才回去。
三藏走在路上,向行者道:“徒弟啊,今日做了和尚,如此泰然,比以前不知优游多少,诚一乐也!”
行者道:“西方所以为极乐之国,原是叫人从空字上去着想,若跳不出欲字的圈子,便踏不进空字的门中;即使出家,仍去极乐之国,不知其万万里也!”三藏称喜不已。
师徒五众,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这一日,到得娑婆国都城。守城官员一见师徒五众进去,慌忙出来迎接,派人送入馆驿安歇,一面即时申奏国王知道。国王得奏,立命宰相往馆驿中问候。
三藏等正用完素筵,忽听说宰相代国王来问候,慌忙起身接入。施礼毕,宰相先说道:“数日之前,寡君得扶摇郡王奏报,盛称诸位圣僧神通,甚为向慕,特着守城官留心伺候,一见圣僧等临降,便即奏知,以便供养。适才国王得报,先命弟子诣馆驿候安,明日请在早朝时相见也。”
三藏道:“贫僧等俱属庸流,几个行脚丐僧而已,哪里有甚么神通?”
宰相笑道:“诸位高徒在扶摇郡降妖之事,此间已无人不知,没无神通,安能至此?寡君最好神术,只恨生平未遇高僧真仙,不能一扩眼界。今日幸圣僧降临,乃寡君之大幸也。请圣僧勿太谦虚,明日早朝,当再趋迎。”说完,告辞而去。
次日早朝,果然奉旨来迎。三藏戴上毘卢帽,披上袈裟,拿着锡杖,真是佛要金装,顿然容光焕发。行者喝釆道:“好和尚,果然做得檀旃功德佛也!”
三藏吩咐行者、八戒、沙僧、法元:“好生在馆驿中等候消息,不要出去闯祸。”行者等唯唯。
三藏随着宰相入午门,登金銮宝殿,俯身行礼。国王慌忙降座扶住,笑道:“圣僧乃当世活佛,寡人虽忝为一国之主,不过一个凡夫,岂敢受活佛朝拜?务请不要多礼,请即升座。”
三藏惶恐道:“陛下乃一国之主,贫僧既到贵国,也是臣民,怎敢与陛下分庭抗礼?断断不敢!”
那国王笑道:“寡人己经说过,一个凡夫,得与活佛分庭抗礼,已经万幸,何敢再存非分之想,妄自尊大?圣僧若再固执,便是鄙寡人不诚,不肯垂鉴人一片愚心了。”三藏再三请国王升座,不敢先座。
宰相出班奏道:“圣僧所说,亦有至礼。此处系一国朝堂,乃讲君臣礼仪之处,并非慕道供养之所。陛下不妨登宝座,就赐圣僧旁坐,亦不算失敬礼之诚。俟退朝之后,到偏殿中,再叙宾主之礼可也。”
国王笑道:“这般说,寡人只得告罪了。”说着,便登御座坐定,赐三藏一个绣墩,坐在御案之旁。三藏告罪坐下,国王问道:“据扶摇郡王奏,闻说圣僧在该郡降多年不治之怪,不知是何神道,有此极大威力?去年寡人闻得扶摇怪物凶恶,曾着平日供养最虔之国师,往那里去作法收妖,妖未收成,反被妖杀。今圣僧去之,如发蒙振落,可知神通广大,非活佛不办。”
三藏奏道:“降妖伏怪,乃贫僧几个徒弟的事,贫僧实无神通。”
国王恍然道:“是啊,那扶摇郡王奏中,原说圣僧有三位高徒,一位徒孙,个个神通广大,有扭转乾坤之力,何不召来一见?”
说声未绝,忽然班中闪出一位大臣,奏道:“不可,不可!”
不知此人是谁为何连说不可?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