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被遗忘。
办公室内,临窗电脑桌前坐着两个人,一个身着白大褂,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地中海发型,胸牌上赫然写着“主任”的字样;另一人年近古稀,看着很苍老、憔悴,正是柳长山。
听完主任的病情介绍,柳长山不禁怔住了。先天性心脏病,竟然是心脏病,这个坏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柳长山的脑海中炸开。
怪不得月灵小时候会被抛弃,这个病不好治,而且一般的家庭砸锅卖铁也付不起医药费,只能等死。
据主任说,月灵患的先天性心脏病不算复杂,通过手术和药物治疗得当,完全可以治愈,就是手术费比较高昂,做一次就得上万。最要紧的是,这手术要做好几次,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得花好几十万块钱。
知晓有治愈的希望,柳长山激动地拉着主任的手,用坚定的语气,说:“只要能治好,钱不是问题,用最好的药,多少钱我也愿意花。”
“老人家,别担心,这种类似的患者我们医院已经治好几个了。”主任看着柳长山,轻声安慰道。
柳长山略宽心,跟医生道谢后,出了办公室,来到走廊尽头的病房。这病房在七楼,前面没有遮挡物,光线很好,里面摆着三张床,两张空着。
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双眼紧闭,尚在睡梦中,小脸蛋儿肥嘟嘟的,看着可爱极了,正是王燕的准女儿——月灵。
脚步声使趴在床边的王燕惊醒,她揉揉眼睛缓缓坐正,对走向床边的柳长山说:“叔,您今天啥时候来的啊?咋不叫我呢?”
柳长山勉强笑了笑,说:“刚来不久,看你还在睡觉,就没打扰你。守了一晚上,累了吧?中午回家好好睡一觉。”
王燕打着哈欠摇摇头,说:“不用,我没事。”
柳长山没再说话,坐在床边,拉着月灵的小手,望着她那苍白的脸庞,很是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得承受这种痛苦,真让人揪心。
“奶奶,奶奶。”睡梦中的月灵不断呢喃着。
王燕忍住眼泪,轻轻地探出手去抚摸月灵的小脑袋,小声道:“月灵乖,不怕不怕,嬢嬢在呢!”
在王燕的安抚下,月灵不再出声;柳长山看了王燕一眼,说:“跟我出来一下,有点事跟你讲。”
俩人来到走廊上,凉风从窗外吹来,扑在王燕的心上。沉默片刻,柳长山转过来,缓缓道:“我刚才问过医生了,说是先天性心脏病。”
“什么?心脏病!”闻言,王燕顿时大吃一惊。在她的心中,这种病的严重程度等同于癌症,是没办法治或是治不起的。
“那……那可咋整啊?她……她怎么会得这种病啊?”王燕十分着急,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柳长山见状,连忙解释道:“你不要慌嘛,医生说月灵的病是能治好的,不过要做几次手术,后面还得配合药物治疗。”
王燕心中有了希望,没一会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忐忑地问:“叔,要花多少钱啊?”
柳长山摆摆手,回答道:“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会想办法。不过还要麻烦你照顾月灵,我们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做不了,你多辛苦下。”
“不辛苦,照顾她也是应该的。”王燕如释重负。
怕月灵醒来时见不到熟面孔会哭鼻子,从而加重病情,谈完事,王燕和柳长山便进了病房。
中午,王燕拎着两个塑料袋从食堂里出来,径直往住院部大楼走。到达病房时,月灵已醒来,在床上拨弄着柳长山早晨带过来给她解闷的玩具。
“嬢嬢。”月灵看到王燕,笑弯了眉梢,扔下毛绒小熊,做出一个“抱”的姿势;王燕将午餐放在柜顶,上前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塑料袋内装着两碗剪粉和一碗甜粥。王燕打开塑料袋,将其中一碗剪粉和一次性筷子递给柳长山,笑着说:“叔,食堂没啥吃的,将就吃哈。”
“嗯,剪粉也行。”柳长山面带微笑,缓缓点头。
“嬢嬢,我不吃这个,我要吃粉和鸡蛋。”王燕将甜粥端到月灵面前时,月灵却摇头拒绝了。
王燕摆出一张笑脸,目光温柔看着月灵的眼睛,说:“那好,你吃粉,嬢嬢吃粥,好不好嘛?”
月灵笑嘻嘻地说:“好,我还要嬢嬢喂我。”
“都这么大了,还要喂,也不怕别人笑,羞羞。”王燕宠溺地捏了捏月灵的小脸,随即拾起筷子,把剪粉上的辣椒油夹出来,才拌匀喂月灵。
才吃几口,剪粉还剩下大半盒时,月灵就不肯吃了,她嚷嚷着,要王燕下楼去给她买鸡蛋。无奈之下,王燕只能饿着肚子再次前往食堂。
下午两点,柳长山在县医院照看月灵,吩咐王燕赶回家里,带几件换洗的衣裳和生活用品,做好常驻医院的准备。现在是夏天,温度高,夜里不冷,睡医院也没事;旁边两张病床暂时没人,晚上可以睡在上面,比睡躺椅要舒服得多,还方便照顾月灵。
王燕破天荒地打了个车,直奔城郊的柳家。抵达时,老太太正在院子里用洗衣机洗衣服,王燕有些不好意思,那本来是自己的活儿。
“大娘,我来吧。”王燕撸起袖子走上前去。
老太太听见王燕的声音,立马侧身紧张兮兮地问道:“月灵咋样了?醒了吗?能吃下饭吗?”
“醒了,中午吃了粉和鸡蛋。”王燕犹豫了一下,接着又说,“放心吧,大娘,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医生住院观察。”临行前,柳长山特意交代过,不准跟老太太说实话,免得她担心。
老太太脸色缓和,说:“那我就放心了。你是不是还要去医院?衣服我来洗就行了,你收拾好东西抓紧去,月灵和老头子在那儿我不放心!”
“好,大娘,那就麻烦您了哈。”王燕没拒绝,毕竟柳长山年纪大了,身体和精力都不行,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王燕将自己的衣裳、拖鞋以及洗漱用品等收拾好后,又上二楼帮月灵拿换洗的衣服。月灵的衣服老太太早已备好,拿上就能出发。
到县城后,王燕才想起没带温水壶,返回柳家又太麻烦,就在医院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个。医院里病人很多,热水供应不足,带个温水壶有备无患。
病房中,挂上吊瓶后不久,月灵就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护士过来拔针头才将她疼醒过来。
趁王燕陪月灵上洗手间时,柳长山悄悄出了住院部——月灵很粘人,要是她在,柳长山必然走不了。
门外走来一个推着医疗推车的小护士,个不高,一米六不到,眼睛很大,跟黑葡萄似的,从言行举止看,大抵是个实习生。她走到床边,跪在床上伸手将吊瓶挂在输液架上,又落地取出针头,看着表情略不自然的月灵,笑着调侃道:“小朋友,怕不怕?”
月灵的脸上挂着紧张的表情,却固执地摇摇小脑袋瓜子,令病房内的人忍俊不禁。王燕笑了笑,鼓励道:“咱们月灵最勇敢了,一下就好了,不疼。”
月灵月灵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让小护士扎针,小护士用碘伏给她消毒后,她立马把脑袋扭到一旁,双眼紧闭,不敢看扎针的过程,仿佛这样会更疼。
小护士忍住笑,怀着忐忑的心情找到月灵手上的血管,捏住针把轻轻往白皙的皮肤里刺。才扎进去,小护士脑门上立刻冒出冷汗——她扎错了。
小护士略平复心情,把针头拔出来的一刹那,耳边顿时传来月灵的惊呼。小护士尴尬地看着王燕;王燕立刻会意,安慰道:“没事,再试一次吧。”
小护士松了一口气,对苦着脸的月灵说:“小朋友,对不起呀,还得再扎一针,等会儿姐姐给你买糖果吃,好不好啊?”
在糖果的吸引下,月灵犹豫片刻,咬牙答应了。
小护士目不转睛地盯着针头推进的方向,生怕再发生失误,病人和家属会有怨言。怕什么来什么,她太过紧张,手突然抖了一下,又扎歪了。
王燕面色阴沉,直勾勾地看着小护士;小护士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姐,我……我错了,你千万……千万不要投诉我。”
王燕没说话,床上的月灵“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狭窄的病房中回荡,格外刺耳。
小护士的肩头颤抖着,脑袋低垂,不敢直视王燕。哭声把一个路过的女医生吸引了过来。她看了看王燕和月灵,又看向小护士,问:“怎么了?”
“张医生,我……”小护士支支吾吾,眼角挂泪。
张姓女医生不经意间扫到月灵手上泛红而浮肿的针孔,立刻知晓来龙去脉。她勉强笑着,看着面沉如水的王燕,说:“不好意思,她是个实习生,不太熟练,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马上叫有经验的护士来帮这个小朋友扎针。”
“好,以后请您换个人来。”王燕如此要求。拿小孩子练手,未免太过儿戏。倘若被扎的是自己,王燕虽然生气,但也不会过分苛责。
女医生朝小护士挥手,示意她去忙,随即朝王燕点头,说:“好的,我向您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再次向您和这位可爱的小朋友道歉!”
她退后两步,朝王燕深鞠了一躬;王燕觉得受之有愧,立马侧身让开,并将女医生扶起,说:“不要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事。”
女医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水果糖,递给月灵,安慰道:“小朋友,别哭了,来,阿姨给你糖吃。”
月灵嘴里含着糖果,没空再哭出声来,只呜呜地叫着,俨然成了一只小花猫,让人觉得好笑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