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被遗忘。
手术室外,王燕和柳长山正焦急地等待着,尽管主治医生曾说过这次手术风险不大,成功率高,但俩人却依旧很担心,生怕手术中出现什么意外。
王燕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术室门的方向,想等医生出来,第一时间知晓月灵的消息;柳长山坐在长椅上,手紧紧地抓住裤子,心中的忐忑可见一斑。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逝,一个小时在焦急的等待中缓缓消散在眼前,然而手术室门口的灯依然是红色的,鲜艳的颜色在这一刻竟如此令人心慌。
这几天来,王燕睡眠严重不足,黑眼圈很深,脸色和精神都不太好。柳长山瞥了她一眼,劝道:“你去睡会儿吧,这里我看着,出来我马上叫你。”
王燕摇头,又打了个哈欠。她很困,但又睡不着,更不敢睡,怕一睁眼就收到坏消息,也怕再见不到活泼可爱的月灵。
柳长山颇为感动。自王燕住进家里以来,她对月灵的好自己心里都有数,特别是月灵住院的这几天,她为此忙前忙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很是憔悴。
在这一刻,柳长山真正接受了王燕,愿意将她当成家人,同时也放心把月灵交给她和李大狗抚养。
“我去食堂买饭。”柳长山说了一句,起身便走。
王燕过意不去,连忙道:“叔,还是我去吧。”她起身快步追上柳长山,想赶在他前面下楼。
就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手术室的门被拉开了,身着手术服、戴口罩的医生缓缓走了出来。
俩人连忙折返回来。王燕站在医生对面,紧张兮兮地看着他,问:“医生,月灵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回答道:“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手术很成功。”
医生走后,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麻醉剂的药效还没散去,月灵尚在昏睡中。王燕跟着护士,把月灵送回了病房;柳长山则走进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询问详情和术后的安排。
王燕坐在床边,握着月灵的小手,眼巴巴地看着她。王燕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月灵早点醒过来跟自己说说话,又担心她醒了会疼得受不了。
约摸十五分钟后,柳长山拎着两份快餐回来了。他把其中一份递给王燕,说:“先吃吧,医生说了,月灵还有一个小时才会醒。”
王燕点头,早上太过担心,早餐都没吃几口,一直挨到现在,她的确有点饿了。食堂的饭菜并不丰盛,但对此刻的王燕来说,窝窝头也是美味。吃罢午餐,王燕拎上温水壶去楼下打水。下午一点,住院的病人们大都午休了,这个时间去打水,基本不用排队。
约1一点半的时候,月灵睁开了双眼,她下意识地捂着心脏的位置,哭出了声。王燕连忙搂住她,并轻轻拍打她的背部,以示安慰。哭闹一阵后,月灵渐渐适应了疼痛感。月灵刚做完手术,不能吃饭,护士便给她输了一瓶葡萄糖。
一抹夕阳残留天际时,柳长山独自踏上了归途。
……
八月是收获的季节。清晨,南庄笼罩在雾中时,李光沫随爷爷出了门。爷孙俩的肩上各自背着一个背篼,李老汉手里握着一把镰刀,李光沫拎着一个2升的水壶,里面装着凉白开。
河边那块地里的苞谷彻底成熟了,得赶紧收回家里,以免被老鼠偷吃,以及被雨水淋坏发芽——李老汉看电视上的天气预报讲后天就有雨。
那块庄稼地不宽,大抵只有二十多背篼的苞谷,爷孙俩辛苦点,多跑几趟就收完了。李老汉在心里盘算着,估计明天再搞一天就可以全部掰回家里。
苞谷地里很干净,苞谷只剩杆,顶端和刺挠的叶片以及地里的杂草早在昨天就被李老汉割掉了。这样做的好处是碰上八角丁和毛毛虫的几率小,不容易被蜇,到时又痒又疼,耽误干活不说,还难受。
爷孙俩把镰刀和水壶放在路边阴凉处,便进了地里。李老汉伸手掰下一个又粗又长的苞谷,撕掉苞叶往后扔,使它精准地落在了背篼中;李光沫力气小,嫌背着背篼太重不好干活,就把它放在地上,掰下苞谷就往背篼边扔,攒到一定的量时再装起来。
往年爷孙俩收苞谷时,通常把整个苞谷(连同苞叶)一起背回家里,等全部收完再腾出时间来撕苞叶。李老汉觉得这样太麻烦,而且也不再需要苞叶来引火了,就索性一劳永逸,直接撕掉苞叶扔在地里,光把苞谷棒子拿回家。
太阳还没露头,但爷孙俩身上已爬满汗水,裤腿和鞋也被露水浸湿了。李老汉干得快,背篼已装满;李光沫不常干活,缺乏锻炼,小号的背篼才装到一半。
李光沫费力地提起背篼放在斜坡上,底下用一个苞谷抵住,防止它倒在地上。若是在平地,背篼装满苞谷后很重,背着站起来很费劲儿,还容易翻,使装好的苞谷又滚出来。
李老汉将自己的背篼装满提到路坎边放着后,又钻进了地里帮孙子掰。早上露水大,路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李老汉担心孙子踩滑,想跟他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没一会儿,两个背篼装满了。李光沫坐在背篼前,将背系(背篼的背带)揽在肩上,试着起身;李老汉怕孙子起不来,就用手帮他抬着背篼底部。
爷孙俩弯着腰走在羊肠小道上,不久就上了水泥路,迎面走来一对背着背篼的夫妇,是王木匠和春杏。
春杏看向李老汉身后的满头大汗的李光沫,打趣道:“小沫好乖哟,这么早就起来掰苞谷,不像我家王顺,现在都瘫在床上,咋叫都不听!”
李光沫尴尬地笑着,并同两口子打了个招呼。没说几句,两拨人插肩而过,各自忙活。庄稼人就是这样,白天永远停不下脚步,只有夜里才能休息。
太阳出来了,李光沫坐在屋檐下喝着凉水歇气,李老汉则进屋把外套脱下,然后捡起水瓢舀了一瓢陈苞谷,洒在屋前,让鸡群过来啄食。
才休息五分钟,脑门上的汗水还没消散,爷孙俩又锁上门,拿上背篓径直往地里去了。风掠过李老汉的笑脸,那是收获的喜悦,那是生活的希望。
中午十一点半左右,爷孙俩抵达新房子。
将苞谷倒在堂屋的角落后,李光沫累得直喘气,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滴,话也不想说,洗罢手,走到灶房往喉咙里灌几口凉水,随即瘫坐在沙发上休息。
李老汉把背篼扔在背篓上,拍拍身上的灰尘,缓缓进了偏房,抱了几根晒干的包谷杆出来,又马不停蹄地走进灶房,开始生火煮晌午饭。
火越烧越旺,高温使屋里的空气变得燥热起来,李老汉边掀起衣服擦汗边往火炉里添柴。
灰尘通过火炉的门不断往地上掉,李老汉低头一看,胶鞋鞋尖上躺着一层,他抬脚抖了抖,却不小心踢到了火炉的底座,里面的灰顿时溢出来,洒得遍地都是,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刺鼻的味道。
李老汉低骂一句,把火炉底座拉出来,只见里面堆满了草木灰,怪不得炉子里面的灰下不来。他左手拿着底座的把手,右手拎着火钳垫在底座下,来到水泥院坝的尽头,将草木灰倒在了庄稼地中。
路过大门前时,李老汉唤了一声,却没听到孙子回应,便进了客厅。沙发上,精疲力尽的李光沫早已睡着,不时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李老汉轻轻把火炉底座放下,蹑手蹑脚地走向沙发对面,将电视关上,然后又一头扎进了灶房。
他炒好菜后,往铁锅里添了一瓢自来水,打算煮个白菜吃。他坐在火炉边,一边照看火一边想事情。李大狗舅家那边有个亲戚家办满月酒,关系不算亲,他在犹豫,要不要跟李大狗夫妇说。
思索两分钟后,李老汉摇摇头,决定不跟他俩说,儿子和儿媳在外面打工挣钱很辛苦,把血汗钱花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酒席上,李老汉觉得不合适;况且那家还有一个女儿没结婚,想还人情有的是机会。
愣神的工夫,锅里的水开了,水上飘着几朵油花,格外吸引眼球。李老汉往水里添了一小勺猪油,又洒了盐和鸡精,这样煮出来的汤会更鲜。
汤不断翻滚着,撕成小段的白菜坠入汤中,溅起几滴水珠,落到李老汉手背上。他不在意地抹掉水珠,把盆放回原地,一抬头,电饭锅恰好跳闸到“保温”。
饭不是现煮的,那是昨天晚上的剩饭,李老汉添了小半碗水把饭搅匀,直接用电饭锅热。这样比较方便和快捷,可以腾出用铁锅热饭的时间来休息。
烈日炎炎,不睡个午觉,把消耗的精神补回来,下午干活都没力气,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病殃殃的。
饭菜上桌后,李老汉进了客厅,把李光沫叫起来吃午饭。天热,人喝水多了,没什么胃口,一碗米饭下肚后,李光沫洗了脚,就又回到了沙发上。
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水落在水泥地板上,顿时发出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同时冒出一股白烟。苍蝇无处不在,地上、墙上、人的身上,到处都有。
一只苍蝇停留在李光沫的脸上,已超过半分钟,但他却毫无反应,活像个死猪,当真是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