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男二齐毅番外,也可当做独立的故事阅读)
【1】
那双拨弄佛珠的纤纤玉手,又一次出现在我梦里。
手的主人模糊了面容,身披霓裳羽衣,袅袅婷婷向我靠近。
终于——
那双手不怀好意地环住我脖颈,攀住我年轻健壮的身躯。
她在我耳畔轻轻吐气:“族弟……”
是魔音?
还是梵语?
“你这个狠心的妖女……”
我几欲窒息。
泪流满面地将她钳住。
发疯地撕扯,报复。
佛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发出声声清脆的撞击。
神佛诸天——
我祈愿这梦,一直做下去……
*
我叫齐毅。
齐盈是我同族的姐姐,年长我三岁。
同为齐姓皇室宗亲,我们之间,原本并无交集。
一个生长在帝都繁华之地,一个娇养于藩镇诸侯府邸。
奈何王朝气数将尽,中原狼烟四起。
所有皇族皆被战乱裹挟。
我不能再做我逍遥自在的小公爷。
她亦不能再当她高贵骄矜的大小姐。
然而,当所有齐氏族人都在担心性命朝不保夕之际,齐盈却以一己之身,为这个濒死的王朝换来了一线生机。
齐盈十七岁时,就带着胞弟齐偃,以荆阳侯遗孤的身份,投靠了当时势力最大的楚军。
楚军拥立齐偃为主,挟天子以令诸侯,收拾掉所有反王势力,最终一统天下。
楚王徐冲为标榜自己匡扶社稷的忠心,依然愿意拥戴齐姓宗亲为帝。
然而全天下的人,都在传,徐冲与齐盈长达三年的私通关系。
“长公主”委身反贼,这在整个齐姓宗族,也引为一桩惊天丑闻。
起初,我同所有齐姓宗亲一样,对这个传闻中的妖艳贱货嗤之以鼻。
【2】
齐盈派人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时候,我刚满十七岁。
因我的父兄对齐偃登基持有异议,引得那个残暴成性的楚王起了杀心。
那一夜,国公府数百口人被徐冲的鹰犬爪牙屠戮殆尽。
我被家奴护着压在身下,才勉强捡回一条小命。
我当时就不想活了的。
是人都怕死。
可庭院里刺鼻的血腥味,却消弭了我所有的恐惧。
国破家亡,亲人死绝,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我取出匕首刚刚对准自己的胸口——
只听“叮当”一声,匕首被飞来的石子瞬间打落在地。
救我的,是两个身手矫捷的蒙面人。
“小公子想要报仇的话,就跟随小人去见一个人……”
……
我被带到合欢殿门前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救命恩人的身份。
这里是“长公主”齐盈的寝宫。
亦是徐冲与齐盈日夜宣淫之所。
是齐盈救了我?
她不是徐冲的姘妇吗?
徐冲杀人,她救人?
我被扮成了小太监模样。
踏入殿门,见到她第一眼,我竟没来由地心中一悸。
那女子披散着头发,身穿一袭素帛,站在那里用手缓缓拨弄一串佛珠。
容颜如玉。
星眸似水。
天底下,真有这样明艳妖媚的女子。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
因何那阴狠嗜杀、俾睨天下的反贼徐冲亦会拜倒在她裙下。
“淫妇!要杀便杀,我堂堂贵胄,齐姓宗亲,只可站着死,不可坐着生。”
我愣了愣,掩饰住内心的悸动。
尽管慷慨陈词,却不敢直视她惑人的眼神。
【3】
“你是个没脑子的,倘若我真想你死,大可任凭你自生自灭,徐冲的杀手向来狠绝,天亮之后,往往会返回现场检视一回,届时你再命大,也逃不过去。你该庆幸你们国公府人口多,让你昨夜成为漏网之鱼。”
齐盈在桌前坐下,搁下佛珠,轻启朱唇。
诱人的香风袭来,我不可思议地再次将她望定。
她没有一个字说错。
所以,她只是想告诉我,她冒险救我,是别有用心?
她不慌不忙地斟了两杯酒。
显然,其中一杯,是我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攥紧了拳头,眼中充斥着绝望与仇恨。
心头唯有一念,徐冲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眼前这女子,正是徐冲的女人。
我若现在将她掐死,会否令仇人痛不欲生?
听说楚王徐冲对她眷恋无比,否则怎会多年来只她一个女人,更不要说将楚军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人。
“自然是与你商议一下,咱们姓齐的怎样活下去。延续国祚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咱们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你说是吗,族弟?”
那只白皙的玉手将酒杯递了过来。
我冷笑,并没有接:“你想我臣服于反贼,像你们姐弟一样,做楚王的玩物与傀儡?”
“哼。”
她似乎像听到这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的目光在我周身顾盼。
“你生得不错,但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身上可有半点成为玩物与傀儡的资本?”
我气极:“齐盈,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你……”
这时她又拿起了那串佛珠。
拨弄那颗颗圆润的朱砂时,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得以直视她倾国倾城的脸,毫无顾忌。
她的睫毛很长,此时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族弟,我知道,你们个个都看我不起,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只是想让天下太平,想教齐姓宗亲都能好好活下去而已。”
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不偏不倚,落入我自以为已成一潭死水的心。
“公主……”
我鬼使神差般端起那盅酒,一饮而尽。
【4】
齐盈将计划和盘托出。
群雄并起,社稷将倾,她委身于反贼,不过是想利用徐冲,使皇权重新回到齐姓宗亲手里。
如今天下初定,楚王徐冲纵然答应拥立齐偃为主,他一众部署却非善类,难保不久他们就会逼齐偃禅位,拥楚王为帝,届时改朝换代,齐姓宗室又要面临一轮更大的清洗。
政权更迭,又不知要涂炭多少生灵。
“族弟,我与阿偃势单力微,举步维艰,你亦是齐姓宗亲,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眼中剧震。
纵然已经弄清,她不过是想要利用我。
他们姐弟,只是藩镇诸侯之后。
无论如何算不上齐姓皇族正统。
齐偃要坐稳皇位,不仅要依靠齐盈稳住徐冲,还要倚仗众多蛰伏的齐姓宗亲。
而我,或许就是齐盈打算用来笼络齐姓宗亲的一枚棋子。
我眼神混浊,与她温柔的眼神相触,有些懵懂地点头。
天知道。
那一刻,我竟有一丝莫名的窃喜。
我这条命是她捡来的。
未来,我的命运也将与她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
齐盈将我改名为楚毅,留在了新帝齐偃身边。
因不少朝中大臣见过我,她为掩人耳目,还命人在我脖颈上做了个蚕豆大小的胎记。
她心思深沉,为取得楚王徐冲绝对信任,还精心安排了一场刺杀。
——让我以小侍卫的身份,在宴席上为徐冲以身挡剑。
其实,我当时真的想趁乱,将计就计一剑结果了那个魔王的性命!
为我九泉之下的家人报仇。
说到底,齐盈的计划,和我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
将来她姐弟实权在手,我难保不会落个兔死狗烹的命运。
什么国家大义,社稷黎民,我更思忖不清。
我不过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十七岁少年而已。
宴席上,齐盈坐在新帝身旁,一袭端庄礼服,美丽高贵。
楚王徐冲,不,现在该称他“摄政王”了。
威震天下的魔王彼时位列群臣首位,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长公主”齐盈身上,盘桓不去。
【5】
舞姬们翩翩起舞之际,我在暗处窥伺徐冲,不自觉将他同我自己对比。
我出身皇族,自幼也修文习武,实在不能理解,曾经当过乞丐的徐冲,因何能一飞冲天,势如破竹,将乱世平定。
徐贼拥有一张古铜色的面庞,五官还算俊美,只脸上几道蜈蚣般的疤痕极是骇人。
不知齐盈在这卑贱之人身下婉转承欢之时,会否怀着屈辱与不忿?
应该是有的。
否则不会时时刻刻想着算计他这个对她掏心掏肺的枕边人。
徐冲在看齐盈。
齐盈却在看我。
她的眼神不动声色,不易察觉。
却足以将我心耳神意左右。
我最终还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为摄政王徐冲挡下了“刺客”的剑。
我被那一剑刺得很快昏迷过去。
模模糊糊间,看到徐冲将齐盈强势地搂在了怀里。
不知怎的,我顿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比起剑伤,没来由的醋意,更加令我痛彻心扉。
为了演得真,显示我对摄政王的忠心可昭天地日月。
那一剑,刺得很深。
垂危之际,我梦境里第一次出现了那双拨弄佛珠的手。
还有这双手的主人,她颠倒众生,引人沉沦。
*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妖狐化身的族姐齐盈。
新帝齐偃守在我床头,看到我醒转,十二岁的少年天子眼中难掩惊喜。
“楚卿,你总算醒了。”
我微怔。
很快反应过来,那位前朝小公爷齐毅已经死了,现在我是新帝的御前侍卫楚毅。
“陛下——”
我应了声。
语气里没来由地掺一丝失落。
我想问他,长公主在哪里?
她对我奋不顾身“护驾”的表现可还满意?
徐贼是否已经不再怀疑我的身份?
但我一个字也没有问。
齐偃捧来了一杯茶水。
喂我服下,他似乎看出我心思,有意无意说道:“皇姐和摄政王在合欢殿。”
我周身一冷。
伤口又痛起来,似万箭穿心。
【6】
这之后,我大多数时间,是同新帝齐偃在一起。
我从少年天子口中,知道了更多关于族姐的事情。
齐偃暗示朝廷昏庸,导致中原百姓揭竿而起。
他与族姐原本也是无忧无虑,安享富贵。
奈何遭逢乱世,荆阳侯府被乱兵灭门,仅存于世的,也只有他们姐弟二人。
一介弱女子,还带着个冲龄幼弟,齐盈不仅在乱世中活了下来,还奇迹般地控制了一股反王势力。
她的忍辱负重,艰辛不易,胜过多少须眉男儿。
“族兄,反贼玷污皇姐,朕没有一刻,不想要徐冲的性命!”
没人处,齐偃总是会咬牙切齿地捶击几案,眼中迸发出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怨毒与狠厉。
然而就在这时,摄政王徐冲又再次上书,要求齐偃为他与长公主赐婚。
我当时侍立在齐偃身侧。
齐盈也在。
她及时阻止了少年天子将这封逼婚的奏折撕碎。
难道她真的想嫁给这个反贼,让徐冲堂而皇之地上宗室玉牒,玷污齐姓皇族的尊严么?
“公主,其实,您若有心杀贼,比任何人都有机会。”
我出言讥讽。
尽管我心中深知,此时暗杀徐冲,势必引发他一众部署反叛,届时我们任何一个都走不脱。
我只是想知道,齐盈对徐冲到底有多少真心。
她与他暗中私通,与昭告天下让他成为她的夫君,到底是两回事。
“我同你交代过,你目前只陪伴陛下念书习武,旁的事不用你操心。”她望定我说。
我冷笑:“你真的想嫁给他?当真是家门不幸,奇耻大辱!”
“呵呵,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她的话,令我无言以对。
如果她被迫嫁与反贼,那只能说明,是我们这些齐氏男子没有保护好她。
我们争论的时候,丝毫没有发现,小皇帝齐偃那阴森可怖的眼神。
【7】
赐婚之事还是搁置了下去。
齐盈以陛下尚未选后纳妃为由,继续吊着摄政王的胃口,将这一介武夫死死拿捏。
谁也不会料到,婚事能够一拖三年之久。
齐盈与徐冲较往日更加亲密,她同他形影不离,甚至引他外出游山玩水,俨然与夫妇无异。
徐冲沉醉在温柔乡里不能自已,连我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称帝的野心。
尽管朝中徐冲一众旧部多有非议。
齐盈被他们视为褒姒再世,妲己重生。
朝廷的政令多出自合欢殿。
齐盈逐渐将摄政王的权力架空。
亦或是徐冲为了心爱的女人,主动放弃了权力。
总之,齐盈俨然成为王朝的实际控制者。
齐偃的帝位日益稳固。
由于我与几个早已经归顺齐盈的宗亲从中运作,支持齐偃的势力也日益壮大。
与此同时,齐偃也在一天天长大。
少年天子没有一天不在修习文武,苦学治国之道。
但是——
密室之内。
年仅十五岁的君主,以侍卫宫人为活靶,已残忍击杀数人。
他眼中戾气越来越重。
日益显露暴君的特质。
齐偃喜怒无常,善于作伪。
在摄政王与长公主面前是个谦恭少年,在文武众臣面前人畜无害。
连在出身名门的一众后妃跟前,他亦是个志诚君子。
彼时,我已经成为殿前都点检,少年天子最忠诚的鹰犬,人称王朝最年轻的殿帅。
我虽然忧心小皇帝的所作所为,也难以理直气壮地指责他的言行。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与长公主单独见一面。
我想说,我有负公主所托,陛下的心性,或许比曾经动辄屠城的摄政王徐冲更为暴戾。
直到我发现,齐偃那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我也是在那夜察觉,皇帝寝宫的密道,也通往合欢殿。
“族兄,你随朕来,有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齐偃刚刚练剑刺死一个小太监,玄色常服上溅满鲜血。
少年披散着长发,形同鬼魅。
我有些吃惊:“陛下,这里还没有处理……”
齐偃漠然地望了躺在地上的小太监一眼。
当真视人命为草芥。
“怎么,楚毅,你敢抗旨不遵?”
我不得不从。
齐盈与齐偃,这姐弟俩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8】
密室又开一道暗门。
我随他一路来到另一处密室,终于见他停下了脚步。
这密室非常特殊,与地上的宫室一般高度。
隔着门,可以听到另一面的动静。
听了一阵,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齐偃面不改色,眼中却迸发出邪意。
我面红耳赤。
扭头欲走。
却给他一把拽住。
“楚毅,”齐偃皱眉,望向我,眼神里溢出寒光,“皇姐的声音,好不好听?”
原来那边正是长公主的合欢殿。
此刻摄政王徐冲正在殿中过夜。
“陛下——”
我大惊失色。
齐偃继续阴冷说道:“皇姐才是大郢的女皇,那个乞丐多快活啊,让他死在她怀里也肯。”
我仓皇退走。
头脑已一片混沌。
他躲在这里窥探了她多少回?
我回到先前那个密室。
小太监依然躺在那里,昏暗的空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齐偃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
“皇姐看着朕长大,朕也看着她长大,这么多年,我们相依为命。”他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族兄,朕不怕徐冲夺了朕的帝位,只怕他抢走朕身边最重要的人。”
我转过身来,跪倒在地。
“陛下,臣不明白——”
“你以为,在遇到徐冲之前,我们姐弟是怎么活下去的?”他的泪水不知何时倾泻而出,“为一口剩饭,皇姐也可以委身于这世间最肮脏污秽之人,她视他们如恶狗,只当被咬了一口。但是,徐冲是不一样的。族兄,朕害怕,皇姐对徐冲动了真心,她越是处心积虑帮朕稳固皇位,朕越是害怕。族兄,朕有直觉,她已经做好了与徐冲远走高飞的准备。”
我终于惶恐地抬起了头。
“陛下,公主不过是利用徐冲,她怎会对他动真心……”
“住嘴!”齐偃突然暴怒,“朕就是想将徐冲碎尸万段,楚毅,你不想报仇吗?只要你帮朕杀了徐冲,朕甚至可以把皇姐赐给你,你可别假惺惺,说你不想得到皇姐……”
【9】
计谋便在这一夜敲定。
我决定不再去见齐盈。
我怕我一见到她,就会忍不住,将齐偃的真面目,并齐偃铲除徐冲的计划,一字不漏地禀报她听。
原本我早已臣服于齐盈,她才是我真正的主人。
但是那一夜,就是齐偃许诺将她赐给我的那夜,我为了得到那个女人,彻头彻尾成为了齐偃的一条狗。
齐偃终于颁下了赐婚圣旨。
按既定计划,他们成亲当日,就是摄政王徐冲的死期。
婚期定在盛夏。
齐盈竟然真的开始准备三书六礼。
纳采问名,她要徐冲对她明媒正娶。
女人脸上的幸福是掩饰不住的。
长公主美丽的嘴角常含笑意。
姐弟俩一起用膳,齐盈提起,有多少年,他们没有回荆阳老家去了?
“阿偃,我不在身边,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连我都听出来,她真的预备和徐冲全身而退,回归故里。
自然,这也是为了保护功高震主的徐冲不被齐偃赶尽杀绝。
她已经为了齐偃,为了齐姓王朝付出了太多,是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如果她想归隐,我齐毅也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尊荣与地位。
但是,她现在只想和那个曾经强占她的卑贱乞丐在一起。
齐偃脸色微变。
但依然强作镇定。
为她夹了一筷子菜。
“皇姐,多吃一些。”
……
成亲那日,注定有一番腥风血雨。
齐盈还在合欢殿里梳妆,喜轿已经抬到了楚王的府邸。
轿中人手持陛下赐死徐冲的圣旨。
圣旨上,历数徐贼欺君罔上,嗜杀生灵的种种罪行。
【10】
那一日,我终于走进了合欢殿。
踏入了那道我日夜想要踏入的宫门。
我抱住了一袭新妇装束的齐盈。
彼时,我训练的死士与兵勇已经将楚王府团团包围。
这回,凭他徐冲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齐盈在我怀中挣扎。
腕上依然戴着那串佛珠。
她难以置信地怒斥我。
丝毫不念我为他们姐弟所做的一切。
这些年,我对她言听计从,为了齐偃能坐稳皇位,我为他们排除异己,手上沾满鲜血。
我到底哪一点不如那个乞丐出身的反王?
我为了她,甚至丧失了自己皇族的姓氏。
她简直没有一点良心!
“乞丐都睡得,我不能够?”
我开始撕扯她的新衣,我现在就要做她的新郎。
“阿毅……”
她突然放弃了挣扎。
主动环住了我的脖颈。
“你与陛下的计划是否周详?我们能否全身而退?”
“公主放心,徐冲这回断无生机……”
我被她缠得欲生欲死。
只顾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竟丝毫没有听出,她话语里的虚情假意。
紧接着,我又受这妖女诱惑,做了一个令我后悔终身的决定。
——带她前往已经血流成河的楚王府。
楚王府,菩提树下。
曾经叱咤风云的反王徐冲,已然披头散发,血溅华服。
他的亲信已被杀尽,剩他孤身一人,被重兵包围。
“盈盈——”
徐冲仰天长啸,叫她的闺名。
齐盈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誓与他同生共死。
最后,她以自尽相逼,胁迫我违抗圣旨,下令放走了他们。
她真的爱上了这个与她纠缠多年的反王。
她利用他,最终却爱上了他。
原来我早已没有了半点机会,顷刻间,我万念俱灰。
一切都猝不及防。
长公主齐盈带着奄奄一息的驸马徐冲坐上了马车。
我知道,只要有她在,他会活下来的。
“谢谢你,族弟,阿偃与这花花江山,今后都托付于你。”
她在我耳畔,最后留下了这么几句。
顺手将腕上的朱砂佛珠褪下,放置在我手心。
这是何意?
这就算,偿还了我一世痴心?
是的,我这一生,再也不可能爱上别的女人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11】
齐偃带人赶到的时候,齐盈与徐冲已经远去。
少年天子漠视残局,面上波澜不惊。
我跪伏于地。
视死如归:“臣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我太了解齐偃了。
其实齐盈与徐冲都是同一类人,他们纵然有太多的迫不得已,但本性纯良,始终保持一颗赤心。
齐偃则不同,他是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那类君主,表面至善,内心阴狠。
意外地,齐偃却将我双手搀起。
“殿帅何罪之有?驸马徐冲谋反,长公主齐盈急火攻心自尽,而殿帅你平乱有功,朕当重赏之。”
少年阴郁的眼神只瞪着我手中的佛珠。
我惴惴难安,他连送给他江山的恩人徐冲都能无情铲除,何况于我?
后来,我终于明白,齐盈临走时将佛珠赠予我的深意。
这串珠子她自由佩戴,齐偃但凡还存有一丝姐弟之情,念在这串佛珠的份上,也会留我一命。
这串佛珠,是我的护身符啊。
光阴似白驹过隙。
齐偃找了齐盈整整十年。
不得半分音讯。
这十年间,我辅助齐偃励精图治,国力日盛。
与此同时,天子暴戾恣睢,本性暴露无遗。
齐偃不到三十岁便恶疾缠身。
【12】
齐偃大限将至。
龙榻之前,他凝望我,满眼含泪。
“族兄,你可知,朕常常梦到皇姐,听到她骂朕忘恩负义,徐冲将江山白白送给朕,朕却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我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应对。
历朝历代,又有多少开国君主残杀功臣的例子,连史家都不敢妄言皇帝的功过是非。
我唯有劝:“陛下,龙体要紧……”
哪怕此时皇陵已经妥当,年仅十岁的太子已做好继位准备。
齐偃自己,连一班辅政大臣都选好了。
“楚毅,朕意已决,封你为监国摄政王,至于太子,朕就交给你啦。”
他眼中略过一丝杀机。
死到临头仍不忘试探我。
不过我早已想好退路。
我知道太多齐偃的秘密,包括他内心对长公主超越亲情的眷恋,这才是他一直不肯放过徐冲的原因。
“陛下,臣这些年无妻无子,早已看破红尘,决意出家为僧,陛下若不允准,臣就与陛下君臣生死相随。”
“你……”
齐偃吃惊地将我望定。
最后,他不舍的眼神落在我腕上的佛珠上。
是齐盈留下的那串佛珠。
原来,这才是齐偃在这世间最难割舍的东西。
后来,我还是褪下它,悄悄放在了已经驾崩的皇帝身侧。
*
荆阳城,普度寺。
我成为了寺中最年轻的住持,法号渡劫。
我听说荆阳城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
讲的是一个少年乞丐与一位侯门千金的乱世情缘。
他们曾经携手收拾河山,又一道抛却前尘浪迹天涯。
这一切,莫不与这普度寺外那株菩提树有关。
纵然那树如今连根都已不在。
我于是在寺外又种了一株菩提树。
久而久之,树盖渐成荫。
我将千金散尽,又容富人们在此施粥。
也允许孩童们在树下嬉戏玩耍。
我无欲无求地活到了一百岁。
一百岁生辰之际,我坐在宽大的树盖下,不知不觉睡去。
梦中依稀听到有人唤我“族弟……”
红颜白发,她与他终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笑了。
就此渡完此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