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故乡(95)

宛儿谈小说 2024-08-31 21:40:44

我们终将被遗忘。

出来摘菜的邻居们很多,李大狗父子俩或同别人打招呼,或回应着别人,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看到了村头的大槐树。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大的那条从村头拐进来,贯穿整个南庄,李大狗家的老房子,就在那条水泥路的路坎上。

走了两分钟后,前头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近一看,是王顺,他手里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包盐巴和一袋酱油。

李大狗说:“顺子,去买盐巴来呀。”这话乍一听,是废话,实际上也的确是废话,但令人感到诧异的是,这种废话隐约成了一种通用的问候语。

王顺掀起罩在脑袋上的帽子,答了一声,又问道:“李叔叔,你们去哪里呀?”

“去老房子贴对联,你家贴了吗?”李大狗说。

“嗯,昨天就贴了。”王顺乖巧地回答着,与李大狗父子俩插肩而过,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终于瞧见了老房子的墙,李光沫伸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却不敢缩回来,还得小心翼翼地走,生怕把手上的浆糊打翻,就几十步的距离,到院子里就轻松了。

李大狗哼着小曲,推开了老房子的院门。

太冷了,天上又没有太阳,那群鸡都赖在窝里不肯出来,只偶尔能听到一声鸡鸣;院子中还是老样子,石缸依旧还在原位,没有挪动。

石墙上的裂缝似乎更宽更深了,风轻轻掠过,门窗吱吱嘎嘎作响;砰的一声,一块瓦片从屋檐上落下来,砸在了青石板上。

李大狗踩着长凳,将对联贴在大门上后,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摸出最为陈旧的那把,打开了厨房大门上的挂锁。

他进了堂屋中,借着昏暗的灯光,在桌上捡起了刷把;灯光下,屋里的陈设都往眼眶中钻,沙发、电视及家神已消失不见,只剩大门右边还有两个鼓囊囊的编织袋,里面装着去年秋天刚收的玉米。

李大狗走出门,将刷把递给儿子,又一头钻进了大的那间偏房中。两分钟后,他头上挂着蜘蛛网、棉袄上沾着灰尘,从偏房下出来了。

他想了想,说:“里头有柴,很多都还能烧,过几天用斗车把它们拉到新房子里去。”

李光沫垂着头,沉默不语。

李大狗环顾四周,又开口,“水缸还能用,也可以搬过去。只是这石缸就不太好搬了,又大又重,实在拿不了就算了吧!”

李光沫缓缓走到墙边,指着一棵光秃秃的梨树,说:“这棵树没死,去年还结了好多梨子呢!可甜了,我们把它移到新房子前去吧。”

李大狗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说起来,这棵梨树还是李大狗亲手种下的,以前也没少受它的恩惠。做人不能忘本,何况新房子前空荡荡的,连乘凉的地方都没有,把院里的果树移过去,也省得去街上买树苗了。

中午,南庄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偶尔能看到烟花升空,那是有钱人家才舍得买的东西。

李大狗对烟花很不感冒,就几分钟的看头,就得花好几十块钱,实在是不值当。他只买了一盘十块钱的鞭炮,吃团圆饭时点上,图个新鲜和热闹。

厨房中,王燕将头发别到耳后,捡起了地上的火钳;堂屋中,李老汉从家神上抄起一叠钱纸,撕了几张点燃后,分别扔在了八仙桌下和大门前;李大狗拎着鞭炮从跪着磕头的儿子的身旁走出大门,用嘴里冒着火星的香烟点燃了引线。

砰砰砰!门外传来一阵响声,少倾,鞭炮就成了一地的灰和纸屑——十块钱就这样没了。

李老汉和孙子迅速出了堂屋,上供时,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站在堂屋中。总之,忌讳很多。

约五分钟后,李光沫来到堂屋中,帮父亲撤下桌上的碗筷——上供很有讲究,桌上拢共要放八双筷子八个碗,其中四个碗倒酒、四个碗舀饭,筷子对齐后统一搁在碗上。

这事儿,李光沫做了几年,早已熟练,他将四个碗中的酒汇到其中一个碗里,把剩下的三个抱回厨房冲洗下,之后又抱回来盛饮料。

李老汉落座在上席,也就是家神下的长凳上;李大狗和妻子分别坐在老爷子左右手边;辈分最小的李光沫则背对大门,坐在爷爷的对面。

一家三代人开始大快朵颐,桌上的菜很丰盛,有鱼有肉,还有一道土鸡汤。鸡是李老汉自己养的,没喂过饲料,是正宗的土鸡,味道十分鲜美。

李光沫给自己和娘各倒了一碗可乐——爷爷不喜欢喝凉的,爹碗边还有刚才剩下的白酒。碗中的可乐泛着气泡,放在嘴边时还会溅到脸上或是眼睛中,可乐有些呛人,李光沫只敢小口小口地往肚皮里咽。

他一边吃饭,一边听三个大人说话。

李老汉笑得合不拢嘴,在他的印象中,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看到老爷子脸上挂着笑,李大狗夫妇也很高兴,纷纷往老爷子碗里夹菜。

热闹、菜又丰盛,四人食量大增,一向只吃两碗米饭的李光沫,今天也破天荒地吃了三碗,还喝下了小半瓶可乐。这顿团圆饭吃了约一小时,到最后,每个人的肚皮都鼓囊囊的,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意。

酒足饭饱后,李老汉慢吞吞地进了厨房——今天温度比较低,他有些冷,想烤火;李大狗拍拍臃肿的肚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堂屋右侧的房间。

这房间不大,大约只有二十来个平方,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小木桌、几根凳子、一台电视以及从老房子搬来的沙发。

李大狗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支去帮忙收拾碗筷,自己屁股一歪,顺势一躺,就倒在了沙发上。

电视中传来幼稚的背景音乐声,李大狗从背后摸出遥控器,换到了中央一台,那个熟悉的女主持人对观众们拱手,“提前祝观众朋友们新年快乐!”

一溜烟儿的工夫,李光沫就跑没影儿了。

王燕手里捏着一个红包,准备发压岁钱,四处寻了一圈,偌大的新房子中始终找不见李光沫的身影。

她来到客厅,见李大狗斜躺在沙发上,双眼皮直打架,一看就快睡着了,便没有打扰他,只捡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减了几分。

厨房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那是李老汉,老爷子感冒没彻底痊愈,还有些咳嗽,所以上次从卫生院捎回来的药也还在吃。

王燕走进厨房时,老爷子正捧着一杯温水,他面前的板凳上放着几个药片和一瓶复方甘草口服液。

李老汉挨个捡起凳子上的药片,握在掌心中,昂着脖子往嘴里扔去,药片进嘴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苦味回荡在口腔中,渐渐被温水冲淡,最后落在了腹中。

王燕静静地看着,待老爷子咽下喉咙里的水,她才出了声,说:“爹,您看到小沫了吗?”

回应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李老汉转了个身,朝门口望,答曰:“哦,我刚才看到他揣着几个二踢脚跑出去了,准是去找那寨子里那几个小孩耍了。”

老爷子猜得没错,此刻,李光沫正走在去张宇家的路上。小孩子总是好动的,不乐意待在家里,喜欢跟一群小伙伴东奔西跑做游戏。

“小沫,吃饭了吗?快上来,我家摆上了。”路坎上的院坝中,一个穿着大红棉袄的妇人正弯着腰在水龙头下洗几根小葱。

李光沫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三伯娘,我刚刚才吃!你家还没吃吗?”

妇人关上水龙头,拿着小葱狠狠地甩了几下,想把上面沾着的水甩干,她边甩边说:“哎呀,吃那么早啊!你娘呢?对啦,你去哪里?”

“我娘在屋里,我去那边看看。”李光沫乖巧地回应着,同时也卖了个关子。他觉得,没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大人们说,这样未免太无趣了。

妇人招呼几句后,拎着小葱进了院坝左侧的偏房中,偏房边上紧紧挨着一个烟囱,炊烟从用砖头垒起来的管道中冒出头,渐渐没入灰茫茫的天空。

李光沫到张宇家时,张家正在吃团圆饭,于是他又被强拉到了餐桌上,盛意难却,原本就吃得撑肠拄腹的李光沫只好醒着头皮又往嘴里灌了一碗橙汁和几筷子菜,这才得以从八仙桌上挪到了张宇家的沙发上。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张宇捧着饭碗走了过来,悄悄靠在他耳边,声若蚊蝇地问道:“你带了多少存货?”

李光沫立刻会意,神秘莫测地拍了拍鼓囊囊的口袋,同样小声的说:“放心吧,多的是!”

张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往嘴里刨饭的同时,又进了堂屋,坐在家神下的张大低声斥道:“干啥?吃饭就吃饭,咋到处乱走!”

张宇一言不发,悄悄冲父亲吐了吐舌头。

0 阅读:0

宛儿谈小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