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妖妻

长岳和文化 2024-10-07 19:04:45

唐宪宗三年五月申时,那是一个阳光明媚却又略带几分燥热的午后,太原人王煌,在洛阳这座繁华的古都游玩了数日后,终于做好了归返缑氏的准备。王煌从洛阳建春门缓缓出发,脚下的道路坚实而漫长。走了整整二十五里路后,只见官道左边赫然矗立着一座新坟。坟头处,一位身着白色孝服的女子正虔诚地祭祀着,她那悲切的哭声仿佛能穿透人心,令人心生怜悯。

王煌怀着好奇与关切走上前去,仔细一瞧,这女子年约十八九岁,容貌竟是那般俊美,风华绝代,堪称世间罕有的美女。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此刻身着孝服的少女,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显得俏丽动人,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王煌看到这般情景,当时便被深深地吸引,心动不已,目光痴痴地望着,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舍不得离开。

少女身旁,还有两个婢女相伴,仅此三人,周围不见男子的身影。其中一个婢女率先注意到了王煌,迈着小步匆匆过来,语气略带警惕地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王煌赶忙作揖,恭恭敬敬地说:“我只是路过的人,看到这位小娘子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不由得好奇,便走了过来。敢问坟冢里的人,是你家小娘子什么人啊?”这时,另一个婢女主动开口对王煌说道:“我家小娘子乃是秦地之人,十五岁时便嫁与了河东的裴直。谁曾想,不到两年的光景,裴郎独自来洛阳游玩,自此便一去不回。小娘子在家痴痴地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夫君归来。后来实在放心不下,便带着我俩来到洛阳,四处寻找相公的下落。万万没想到,到了洛阳后,我们才惊闻,原来裴郎已经不幸离世,就葬在了此处。所以,小娘子才会在此伤心哭泣。”

王煌听后,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那么,你家小娘子祭拜之后,可有打算回去?”婢女长叹一声,说道:“唉,还怎么回去呀?小娘子自幼便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嫁给了裴郎,本以为能有个依靠,过上安稳的日子。没想到裴郎又这般早逝。如今,裴郎的父亲也已过世,连裴家也没了人。小娘子在这世上已然无家可归了。所以,小娘子暂时打算在洛阳住下,后面再考虑改嫁之事,总不能年纪轻轻就守寡一辈子呀。”

王煌一听,心中不禁喜上眉梢,连忙说道:“我王煌乃是有官职在身之人,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正好尚未娶妻。我就在缑氏县居住,家中也颇为殷实富有。我有意娶你家小娘子为妻,不知可否?”婢女一听,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笑了笑,然后转身去询问小娘子的意见了。

那女子听了婢女的话,哭得愈发厉害了。婢女拉着她的衣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今天马上就天黑了,我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就算回到秦地,也是举目无亲,没有办法生活。现在,这位王郎有官职,年纪也不大,家里又挺有钱,跟着他不是很好吗?就算你不想跟他,也可以先过去,至少有了落脚之处,不是吗?”女子泣不成声,说道:“我嫁给裴郎两年,他对我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现在,他突然离我而去,阴阳两隔,我就算死在这里,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裴郎的恩情啊。然而,他刚离开,我都来不及为他好好伤心呢,就忽然改嫁了,这于情于理怎么合适呢?你不要再说了,我这就去洛阳城里。”婢女无奈,只得将女子的话告知了王煌。

王煌却不肯放弃,急切地说道:“洛阳城里没有你的家,你回洛阳城又能去哪里呢?不如跟我到缑氏县去,先住下来,再从长计议,怎么样?”女子抬眼望了望西边,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夜幕渐渐降临,四周一片昏暗。她沉思片刻,觉得王煌所言不无道理,于是敛衽对着王煌施礼,算是答应了。她几次欲开口说话,但因为伤心过度,哽咽不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王煌那一日满心欢喜,犹如脱缰之马,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回到城里。进城之后,他迅速换了一匹更为矫健的马,又赶忙叫来一辆宽敞的车子,随后匆匆折返,带上那女子和婢女,再度踏上行程。他们一路前行,走了约莫十里路的样子,便在彭婆店里停歇下来。

这彭婆店虽不大,倒也干净整洁。众人用过饭后,王煌仔细地安排了房间。女子独自住一间,两个婢女共住一间,而他自己则另住一间。然而,王煌终究耐不住独处的寂寞,悄悄去找那女子说话。女子却只是不停地哭泣,那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王煌见状,心中虽有万般好奇与渴望,却也不敢有丝毫放肆之举,始终谨守礼仪,以君子之态相待。

次日清晨,曙光初现,一行人又继续出发,最终来到了芝田。此处乃是王煌的产业所在,有房屋田产。王煌将女子和婢女妥善安排好后,自己便在中堂稍作休息。就在此时,那女子忽然现身,她已然脱去了孝服,换上了一身华丽无比的衣裳。那衣裳的料子极为上乘,绣工更是精细,衬得她越发魅惑动人。女子款步走到王煌面前,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我相貌丑陋,做人笨拙,其实原本配不上公子对我的垂青。只是,我如今已没了归宿,又承蒙公子大恩,此生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了。公子如果不介意,现在就稍作准备吧。”王煌听闻此言,简直要乐开了花,他心里明白,女子这番话,无疑是表明要嫁给他了。

于是,王煌满心欢喜地稍微装饰了一下房间,两人也换上崭新的婚服,在众人的见证下,拜了天地,就这样举办了一场虽简单却温馨的婚礼。在婢女们的坏笑中,王煌牵着女子那柔若无骨的手,步入了洞房。一夜欢愉过后,王煌惊喜地发现妻子真的是太棒了。她不仅生得俊美非凡,那面容仿佛是上天精心雕琢而成,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而且心思极为细腻,对王煌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甚至还精通诗词,出口成章,文采斐然,简直就是下凡的仙女。两人每日如胶似漆,黏在一起,说了无数的山盟海誓,那誓言真挚而热烈,恨不得为对方赴汤蹈火,死也甘心。

就这样,几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一日,王煌有事,又去了一趟洛阳。洛阳城中有一位道士,名曰任玄言。此人乃是一位法术高深的奇人,向来行踪不定,神秘莫测。他与王煌关系还算不错,平日里也有些往来。

这一日,任玄言本来正在街上溜达,好不悠闲自在。偶然间看到王煌,忽然皱了皱眉头,一脸严肃地问道:“多日不见,公子跟往日不大一样啊!”王煌还以为任玄言在恭喜自己娶妻,不禁哈哈一笑,说道:“哪里,哪里,也没什么不一样。”任玄言却脸色凝重,正色说:“公子,我可不是在恭喜你,我看你印堂发黑,眉宇之间似乎有妖气,形神受损,颇为严重,你是不是遇到过奇怪的人?”

王煌只当任玄言在开玩笑,仍旧笑着说:“我最近娶了一位绝美的妻子,没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啊!”任玄言见他不信,郑重地说道:“公子,你所娶的妻子,不是人类,而是威严之神都惧怕的妖怪!你赶紧和她断绝关系,再不来往,这样你还能得救。否则,再晚二十天,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也救不了你!”王煌听了,心中很是不高兴。他此次来洛阳办事本就不太顺利,如今又听道士这般吓唬自己,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一甩袖子,愤愤地离开了。

来洛阳才三天,王煌对妻子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汹涌,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去。离开了任玄言后,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芝田。正所谓小别胜新婚,王煌刚到家,便迫不及待地抱着妻子进了房间。

十几天后,王煌带着仆人,再次到洛阳办事。在那繁华的南市,竟又遇到了任玄言。任玄言拉着王煌的手,痛心疾首地说:“公子,看你如今这容貌,你必死无疑了。都怪你啊,不听我的话,以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明天中午,那个妖怪就会来了,她来了你就得死。可惜啊,可惜。

任玄言泪如雨下,悲声与王煌告别。王煌站在那里,满脸的迷茫与不知所措,整个人愈发地懵了。任玄言饱含深情地看了看王煌,眼中满是不忍与纠结。他咬了咬嘴唇,说道:“公子,我知道你不信。这样吧,你把我的符放在怀里,明天午时,尊夫人进门,你就把符丢到她身上,她就会现出原形了!”王煌听了,心中虽半信半疑,但在任玄言那坚定而又急切的目光下,还是接过了符,转身离开了。

此时,任玄言又转向王煌的仆人,神情严肃且庄重。他压低声音说道:“明天中午,妖怪就会来,你家主人肯定会用符打她。她现出原形后,你仔细看看她的相貌,不是青面妖,就是赤面鬼!那时候,她还是会害死你家主人,到时候你看一下,你家主人是躺着死的,还是坐着死的。”仆人听了,心中一惊,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记下后,匆匆忙忙地离开,紧紧跟上了王煌。

次日中午,阳光虽明媚,可王煌的家中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王煌神色紧张地坐在中堂,手紧紧地捂着怀中的符,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妻子果然在这个时候来了。她刚一进门,王煌的手颤抖着,将怀里的符用力地丢在了她的身上。刹那间,光芒闪烁,妻子的身形发生了剧变,竟然变成了面目狰狞的赤面耐重鬼。

这赤面耐重鬼虽然现出了原形,但却并未死去。只见她怒目圆睁,獠牙外露,猛地一把上前,死死地抓住了王煌。王煌哪曾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晕了过去。

耐重鬼又转脸看向仆人,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仆人的灵魂。她恶狠狠地说:“你家主人居然如此大胆,敢听道士的话,让我现形,真是不怕死!既然不怕死,我就成全他。”说罢,耐重鬼粗暴地把王煌放在床上,然后抬起那粗壮的脚,狠狠地踩了上去。只听得一声惨叫,王煌就此毙命!随后,耐重鬼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哈哈大笑,身形渐渐模糊,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任玄言迈着匆匆的步伐来了。他神色焦急地问了仆人,王煌是怎么死的。仆人哆哆嗦嗦,详细地叙述了整个过程。任玄言听后,长叹一口气,说道:“耐重鬼,乃是多闻天王(四大天王之一,也叫北天王)右脚下面的那只鬼。三千年后,它就可以找替身。那个女子就是来寻找替身的,她色诱公子,就是为了找替身。”仆人满脸惊恐,颤抖着问道:“那么,大师问我家主人死法,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任玄言一脸惋惜地说道:“如果你家主人是坐着死的,那么他三千年后也可以找替身,还能做人。但是,他现在是横着死的,想找替身轮回也不可能了!万劫不复啊,再也做不成人了啊,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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