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覃雅玲

文/舒云随笔

我叫覃雅玲，今年37岁，广西桂林人，嫁到贵州已经10年了。

自从母亲离世后，我已经10年没回娘家了，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那天弟媳突然来了电话，我决定回去一趟。

1987年，我出生在广西桂林永福县的一个农村家庭，我是家中长女，却从没有得到过除了母亲外的任何人关心，甚至还被奶奶和二叔他们指责我是个煞星，是个不祥的人。

母亲知道奶奶她们对我有偏见，她都会护着我，我不懂同样是奶奶，别的小朋友的奶奶都是很疼自己孙女的，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自家孙女。

可我的奶奶自打我出生到上小学，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更别提照顾我了，只要家里有些不顺的地方，奶奶总能找到理由怪在我头上，变着法咒骂我。

我清楚地记得，六岁那年，我问母亲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母亲听到我的疑惑，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哭泣起来，没一会眼泪已经滴到我手上了。

那时候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哭泣，当时我还以为是我自己不听话，又惹她生气了，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安慰她，“妈妈，你不要生气了，我会听话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母亲听后擦了一把眼泪，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雅玲，你最乖了，妈妈没有生气，妈妈是高兴雅玲这么懂事，真的是长大了？”。

上小学后，我也开始懂事起来，为了弄清家人为何要这样对我，我找母亲问清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母亲原本不愿意和我说，可经不住我追问，这才将事情原委给我说了，原来这一切都得从我出生那年说起。

那是1987年的6月份，母亲回忆说，那天很闷热，她当时已经怀了我快十个月了，干不了体力活，只好做些稍微轻松一点的活，剥玉米是那段时间母亲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当时家里种了一地玉米，玉米晒干以后就得要人工把玉米粒给剥下来，我们老家一般是晒干后打成玉米头或者玉米粉当做主食。

平时母亲都会一天剥个大半袋子玉米，那天可能也是天气闷热，天上感觉就要是憋着一股气，那时候也没有风扇空调这些，母亲脸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滴，突然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肚子感到一阵刺痛，一阵一阵的，母亲顿感不妙。

母亲虽然是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但也听人说，当肚子一阵一阵疼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要临盆了，她急忙去喊父亲，可刚踏出门口，她这才想起父亲在隔壁村给人家砌房子呢。

母亲无奈之下，只好去喊奶奶帮忙，当时二叔还没结婚呢，爷爷奶奶都住在二叔家。奶奶得知母亲要生了，倒是很冷静，那个年代的人对于生孩子那是经验很丰富的。

那时的农村人很少去医院生产的，医院医疗器材齐全护理周到，可农村人哪有条件去医院生产呢。对比医院农村接生婆只能说是经验丰富，遇到紧急情况肯定是没有办法的。

在我们当地每个村子基本都有一个接生婆，巧的是我们村上没有，村上妇女要生小孩，都得到隔壁村子请接生婆。

隔壁村大概路程有三四里路，虽说母亲事发突然，但是正常去请接生婆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

那天是爷爷去请的接生婆，奶奶让爷爷走路去就好了，因为看着天气阴沉沉的感觉马上要下雨似的，可爷爷怕耽误母亲生产有危险，他执意骑上他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去。

没想到这个时候，老天憋了半天的闷热突然放起了大招，爷爷刚离开家不到5分钟，天上突然电闪雷鸣，阵风大起，没一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爷爷当时急着出门，雨衣没来得及穿，只带来顶草帽，看到屋外一片朦胧，头上雨水猛烈敲打瓦片，仿佛要将泥瓦房给击垮似的，奶奶这时也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她赶紧到家里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祈祷，希望老天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母亲的宫缩和阵痛感已经很明显了，可爷爷已经出去了一个小时，人还没见回来，再等下去母亲怕是会有危险，奶奶便让我二叔去找爷爷，她喊我大伯去请接生婆回来。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大伯请来了接生婆，一系列紧张的接生准备开始了，那时候生小孩往往都要折腾好几个小时，直到四个小时后，母亲才顺利产下了我。

奶奶第一时间得知母亲生的是女儿后，她的脸一下阴沉了下来，之前母亲怀孕的时候，奶奶就去找了‘高人’帮着算了一下，‘高人’说一定是儿子。

这可把奶奶高兴得不行，当时大伯家就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奶奶非常渴望有个大孙子，奶奶为了孙子她把我母亲照顾得很好，家里有吃好喝全给伺候着，可如今事与愿违，奶奶接受不了，她一眼都没看我就走出了房间。

刚才因为需要在一旁帮忙，奶奶也顾不上爷爷有没有回来，这会闲下来了，她这才想起来爷爷，可一问我大伯，发现连二叔都没有回家，奶奶怕爷爷出意外，就让大伯找上邻居一起帮着找。

大伯正想出门，二叔浑身湿透背着爷爷就回来了，原来爷爷当时路过一段坡路，由于太大雨了，村路又满是泥泞，车子一滑，连人带车整个摔倒在地上，爷爷头部正好倒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当场就晕厥过去了。

那会正是下大雨，路上都没有村民出门，爷爷迷迷糊糊中自己醒了过来，可整个身体就是动不了，他艰难地爬到一旁树底下躲雨，自行车也被雨水冲到了坡地下去了。这才导致了二叔和大伯路过都找不到爷爷人影的原因。

大伯着急请接生婆，也没有仔细看路上有没有爷爷在，二叔也是来回找了两圈没找到，雨水小了点后，才发现的爷爷。

爷爷当时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经过这样一折腾，身体就更差了，在我还没有满月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

因为爷爷的离世，奶奶和二叔却把我视为不详的人，他们认为爷爷的去世是因为我的出生，从小到大就没有把我当成家里的一部分，处处针对我。

这个家里就只有母亲能给我温暖，我从小就想着，等自己长大后，就带着母亲远离这个家庭，再也不回来。

相比于奶奶和二叔他们，我更加对父亲失望，我这么多年受到的委屈，他从来都是视而不见，完全没有作为一个父亲该承担的责任。

我的父亲是个泥瓦匠，平时跟着队伍给人家修建房子，他对奶奶言听计从，奶奶有时候因为我的原因，也会针对母亲，母亲经常被她骂，嫌弃母亲干活慢、偷懒，可母亲有时间连早餐都没有吃，就到田里干活到大中午去，就这样还是被她骂。

父亲对于家庭的婆媳关系，他不闻不问，有一次暑假农忙，母亲和我在家晒稻谷，可能母亲实在是太累了，她靠这躺椅就咪了一会，可正巧天空突然起风，这雨一下子就来了，把稻谷全都琳湿透了。

奶奶回来见到后，一言不合就扯开嗓子站在那里骂母亲和我，母亲实在忍不了，回嘴了两句，奶奶骂得更凶了。那一次母亲真的受了太大委屈了。

我们母女两都被雨淋湿透全身，也要抢着把稻谷收回来，可还是被臭骂一顿。当天母亲就背上弟弟，拉着我回娘家了。

母亲回娘家后的第二天，父亲就找了过来，他买了烟酒和一些肉菜到外公家，吃过一顿饭后，外公外婆就让母亲回婆家，母亲没有再闹，也只好跟着回去了。

我从小就很拼命读书，成绩也都很不错，在我小升初，考上镇上重点初中后，当时有住宿和外宿两种选择，哪怕学校离家里不到10公里，我三年来都是选择住宿，周末放假以补课为由，我能不回家就不回去。

母亲是知道我的心思，她明白我不是不放假，是不愿意回到这个家面对奶奶他们。

每隔一段时间，父亲会来到学校找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纯来给我送生活费，他也不会过问我的成绩怎样，在学校是否过得好，对于我的一切，好像他都一无所知。

自从我初中离家以后，我每次回家都会刻意远离躲避奶奶，可他还是一直纠缠着我不放。

考上高中那年，由于我的成绩还不错，考上的是县城高中重点班，这在村里面我其实算是很优秀了，其他同龄人老早辍学读不下去书了。

可奶奶并没有因为我的优秀，而对我另眼相看，反而特意找到我父亲，劝说我父亲不要供我读书了，还说读书无用，举例说村东头那个闺女，和我一般大，如今在广东打工，一个月可以寄回来600块钱呢。

奶奶也想让我辍学去打工挣钱，可让我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听从奶奶的话，他还是每天去干活，将挣来的工钱全部交给我，让我继续读书。

高中的学习生活很艰苦，刚开学那会，我有一段时间跟不上节奏，无论如何都学不下去，让我很焦虑，越是着急就越是找不到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出意外，第一次模拟考，我成绩掉到了班级垫底。

班主任很严格，我们的成绩单她都让家长签字，那天正好是父亲开给我送伙食费，我把成绩单拿出来给他看，对他说：“学校老师让家长签字，你来签一个吧！”

父亲接过我给他的笔他颤颤巍巍地签下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写字，印象中他总是天天在干活，不善言辞，我心里顿时起了一丝愧疚的心理。

虽然父亲从小没有在奶奶面前保护过我，可他还是默默挣钱给我上学，我应该更好努力学习才对。

“玲子，一时的成绩代表不了什么，以后好好努力就行，爸会让你读大学的！”，父亲把笔还给我，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一阵心酸。

那天起，我仿佛开窍了一般，找到了学习的动力与方法，成绩也很快就赶了上来。

三年后，我如愿考上了贵州大学，我考上大学，在村里面很多人都对母亲客气了不少，母亲也很高兴，只是想到我要离家那么远，她就不放心我。

读大学期间，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他当时是我的学长，我们下一次学校交流会上认识的，后来我们处了对象。

老公是贵州人，为了老公，我大学毕业后，不顾母亲的反对，毅然决然留在贵州发展，后来我和老公都考上了编制内。

第一次带老公回家，母亲虽然不太愿意我远嫁，但还是同意我们在一起，父亲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逮住老公不停和他喝酒。

奶奶在我上大一那年去世了，母亲给我打了电话，我借口买不到车票，没有回去参加葬礼。

一年后，我和老公结婚，在广西老家简单办了几桌，请了些亲朋好友而已，婚后，我返回贵州，母亲拉住我的手，眼泪直流，她说： “女儿，是妈对不起你……”。

我强忍泪水，离开了娘家，再回家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弟弟打来电话，他让我赶紧回来，母亲病危了。

我赶紧订购机票，飞回桂林，飞机上我心乱如麻，明明母亲一年前还好端端的，怎么如今突然病危了呢，想着想着我的心里难受，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原来，母亲在一年前就查出患上来胰腺癌，短短不到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已经全身扩散，整个人被癌症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看到骨瘦如柴的母亲，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我怎么就忽略了母亲的身体呢，我太自私了，心里全是自己。

母亲见我如此自责，她有气无力地开导我说：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这一天的，不要难过，妈这辈子见到你结婚成家，已经知足了！”。

那天晚上，我给母亲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将母亲收拾干净，当天夜里，母亲就离开了，我大哭一声，我没有妈妈了。

处理好母亲的后事，我给父亲留下了5000块钱，就返回贵州了。

自母亲离开后，到如今我已经10年没回娘家了。

那天弟媳来电话，她语气很急促，她对我说： “姐，你回家一趟吧，爸快不行了！”。

我听后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弟媳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喊道：“喂……喂，姐，你听得到么？”。

“好……，我马上回去！”，我缓了口气，对弟媳说。

10年前，我赶飞机回娘家，是因为母亲病危，如今再次乘坐飞机回去，这次是因为父亲，我心里很难受，可这次却没有了眼泪。

不知道是我年纪大了，还是我也是一个母亲，不再变得多愁善感了。

我终究还是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他在我回来前一个小时就离开了。

人们都说，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走只剩归途，处理完父亲后事，我在弟弟家住了两天，这里的村子已经变了模样。

弟弟一家对我很热情，我问弟弟，说：“我这么多年不回家，你会不会怪我！”。

弟弟笑了笑，说：“不怪也不是真话，可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回来，所以我不怪你！”。

返回贵州那天，是弟弟和弟媳送我到机场的，临别时，弟媳喊住了我，说：“姐，家里随时欢迎你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回头冲她们一笑，转头就进了机场，飞机平稳起飞，经过我们镇上附近时，我使劲向下看去，看到了我们那个村子，可一阵云雾袭来，我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