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董秀梅，59岁。

腊月廿一，还差9天过年。天上飘起零星的小雪花，我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家。

我掏出手机一看，心里一咯噔，竟然有30个未接电话！全是85岁老爸打来的！

我的脑袋一阵阵发懵，胆战心惊，老爸又怎么了呀？

我爸有些老年痴呆，我们兄妹三个，各有各的难处。半年前，只好把老爸送进了养老院。

想起来，就心酸。

三个儿女，养不了一个老爸。

我们实在太不孝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当时，老爸又哭又闹，“我不要去养老院，我不要去养老院！你们不孝顺，你们虐待我。”

大哥哄着说，“爸，养老院条件可好了，两人一屋，一日三餐不重样，还有很多老头老太太，陪您说话！”

我爸眼泪婆娑，“我不要去养老院，我不要去养老院，他们会打我的。”

我爸那么刚毅果敢的一个人，老了老了，像一个可怜虫，央求儿女，不要把他送到养老院。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心里又酸又疼，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刮子。

我张张嘴，想说，“爸，我伺候您，咱不上养老院了……”

三妹拿丹凤眼瞪我，用力扯了一下我的䄂子，还对我摇了摇头。

我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爸，您暂时住到养老院，我们每天轮流去看您。”

我爸可怜巴巴地说，“秀，你是不是也嫌弃我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爸，我怎么会嫌弃您呢？养老院真的挺好，您听话行不行？”

我爸突然发了脾气，胳膊一挥，把桌子上的茶杯饭碗，全扒拉到地上，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我爸大嚷，“你们滚，滚得远远的，让我死了算了，反正你们都不想管我！”

三妹大吼，“老爸，你懂点事，好不好？大哥为了伺候你，都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了。二姐为了伺候你，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我也差点累出了心脏病！”

三妹一边吼，还一边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她每拍一下桌子，我爸就哆嗦一下。

还别说，我爸就像个老小孩，吃硬不吃软。他怯生生地看弟三妹，不敢吭声了。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三妹带头给我爸收拾东西。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人住进养老院，每人只有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放衣服的小柜子，什么也放不下。

我们给老爸拿了身份证，医保卡，药品，手机，充电器，剃须刀，眼镜盒，牙膏牙刷……

我们打了一个出租车，把老爸送往养老院，在出租车上，我爸像犯错的小孩，一声没吭。

三妹最年轻，跑上跑下办手续，给我爸领了新的被褥床单，送老爷子住到了2楼203房间。

屋里已经住了一个老头，看我们铺床，直翻白眼，“你们不能住这个房间，这里已经有人了。”

三妹嘴很快，“您算哪根葱？院长让我们住这里的！这个床铺不是空着吗？”

老头嘟嘟囔囔，“反正不能住到这儿！他住下来，我也要撵走。”

三妹杏眼圆睁，“我们已经交钱了，1万块钱押金，每月4000，我们凭什么不能住？”

三妹给老头打着嘴仗，我和大哥已经把床铺铺好了，扶老爸躺了上去。

打点好一切，还嘱咐护工喂我爸按时吃药，我们兄妹三个就要离开了。

我爸含着泪喊，“大鹏，秀秀……”

大鹏是我大哥，秀秀是我的小名，三妹太厉害，我爸不敢喊她。

我们一再保证，明天来看老爸。然后，我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我感到，老爸的情绪很低落，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

大哥的眼睛红红的，他是唯一的儿子，把老人送到养老院，心里能好受吗？

我妈已经去世，只剩这样一个宝贝老爸，有一点办法，也不会送去养老院的。

大哥62岁，是一位中学老师。我爸得了偏瘫，还有老年痴呆，大哥把我爸接了过去，硬生生累出了心脏病。

我爸挑吃挑穿，特别任性。消化不好，还要天天吃肉，喝酒抽烟，不让他喝酒抽烟，他就发脾气。

他不是拉了，就是尿了，却死活不穿纸尿裤，把屎粑粑到处乱抹，弄了满墙满床。

每天给他擦洗身子，清洗衣裤，就把人累个半死，刚弄干净，他又把床铺弄脏了。

我爸白天睡觉，晚上折腾，用力敲床，扯着脖子喊人，谁给我爸值班，都睡不好觉，几天下来，人就崩溃了。

大哥连续伺候了我爸几年，我们姐妹抽空就去替班，每人都累出一身毛病。

有一天，大哥突发心脏病，被送到医院，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再也不能熬夜受累了。

我的身板本来就不好，我爸特别胖，有180斤，我用力给我爸翻身，还把腰给扭了，有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再也不能用力了。

三妹刚当了奶奶，人家还要照看小孙子。顾得上老人，就顾不上孩子，怕儿媳生气，每天比陀螺还忙。

然后，我们只能找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我爸送进养老院。

开始，我们兄妹轮流去看我爸，每次给我爸买半斤牛肉、猪头肉，再给我爸带上一包烟。

看我们去的那么勤，护工对我爸的态度很不错，同屋那个老头，也慢慢接受了我爸，不敢再瞎叨叨了。

我爸刚开始，还是嚷着回家，每次见到我们，都要闹腾一阵。我们会推着他，到院子里晒会儿太阳，再陪他说说话。

渐渐地，我爸适应了环境，他的右手还能活动，自己吃饭没问题，属于半自理。

吃饱喝足，我爸还能看一会儿电视，跟旁边的老头打打嘴架，倒也不寂寞。

我爸的脑子一会儿好用，一会儿不好用。好用的时候，跟老头吵架，还能占上风头。

看到我爸适应了，我们由每天探望一次，变成三天探望一次，一周探望一次。反正，最多没超过一周。

护工见到我们，笑嘻嘻地说，“你们是我见过最孝顺的儿女了，好多儿女，一年都不来一次。”

为了让护工对我爸好一点，我们也会给护工送点东西，每逢节假日，还会发个红包。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我长长舒了口气。

我爸是勤劳的农民，没有退休金，养老院的4000费用，由我们三人分摊。

大哥大嫂是教师，俩人退休金加起来14,000，大哥每月拿出3000块，减轻了我和三妹的负担。

三妹每月退休金只有3000。妹夫在钢厂工作，每月工资4500，还总是拖欠。所以，三妹出500块。

兄妹三个，我的经济条件最差。

我是自由职业者，退休金只有1750。我老公也没好到哪去，每月退休金2800。但是，我坚持给老爸拿500。

我和老伴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勉强够一日三餐。我们帮儿子买房子付完首付，仅有的一点存款也见底了。

老爸住进养老院，我就想再打个零工，多挣点养老钱，我在超市当收银员，每月能多挣3000。

收银员的工作看着不累，实际上，要溜溜站8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生怕收错了钱，一天下来，腿都直了。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半年下来，也挣了18000，多挣一点，算一点。

探望老爸，我还能给他炖点肉，买一包好烟。单靠那点退休金，我一点钱也拿不出来。

可是，今天，我爸打这么多电话，到底是咋了呀？

我赶紧给我爸拨了回去，“爸，我一直在上班，手机关机了，您怎么了？”

谁知道，我爸嚎啕大哭，我心更慌了。

我温声说，“别哭别哭，我明天歇班，就去看您。”

我爸哽咽着说，“别人都回家过年了，我也想回家过年！你大哥和三妹不让我回家！”

我心里就是一痛！

按说，春节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我们该把老爸接回来，怎么能让他孤孤单单在养老院过年呢？

我想一口答应我爸，就想起老公说的话，“咱爸不是你一个人的，多跟大哥和三妹商量商量。”

我哄老爸说，“别急别急，我们商量商量。”

老爸哼哼说，“你们可得快一点，不然，我就不吃饭。”

我打电话给大哥，“大哥，咱爸一连给我打了30个电话，他想回家过年。”

大哥苦笑说，“那是因为你脾气最好，咱爸柿子总挑软的捏，也给我打了20个电话呢！”

我接着问，“大哥，要不，把咱爸接回来吧！”

大哥犹豫说，“我想过了，把老爸接回来过年，不是不行。就怕老爷子在家住十天半个月，去养老院，又不适应了。”

大哥说得有道理，万一老爷子不适应环境，闹病了，怎么办？

我又联系三妹，“要不要把咱爸接回来过年？”

三妹翻着白眼说，“老爷子给我打了7个电话，我没同意！他好不容易在养老院习惯了，刚刚消停，弄回来，过完年，又不想去养老院了，怎么办？”

我无话可说，觉得三妹说得也有道理。

可是，我爸一天之内给儿女打了58个电话，就是想回家过年。

连这点小小的愿望，我们也不满足他吗？

幸福团圆的日子，让老爸一个人在养老院孤孤单单过年，怎么忍心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