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杨巧玲，65岁。
老伴翻台历，念念叨叨，“ 呀！还差20天过年，我马上能见到孙子孙女了。”
我一听，脑袋都大了，“老刘，我提议哈，两个儿子都别回家过年了！我实在吃不消。”
老伴翻台历的手，就是一顿，惊讶地转过了身，好像不认识我似的，透过老花镜，向我翻白眼。
他每年必买台历，好像是一种仪式感，家里发生什么大事，他都会记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说，“你说啥？过年，就是阖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你竟然不让儿孙回家过年？”
瞧他那个样子，好像我罪大恶极似的！
我都被气乐了！他这个甩手掌柜的，油葫芦倒了都不扶，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揉了揉酸痛的腰，“我是认真的，我伺候你一个人，还不够啊？还让我伺候十来口人？”
老伴不满地嘀咕，“你说你，过年有什么呀？不就是做口饭吃吗？能有多累呀？”
我气呼呼地说，“你说得轻巧，你每天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只管吃喝。你做过什么家务？”
老伴有点心虚，依然嘴硬，“有几个老爷们干家务的？家务活不都是女人干吗？”
我一听就火大，把手里的抹布甩到茶几上，几滴水珠溅到他的老脸上，他抬起胳膊挡住。
他外强中干地对我吼，“死老太婆，说话就说话，脏抹布到处乱扔，干什么？”
我挽了挽袖子，真想痛揍他一顿，我压了压火，今天，必须给他仔细掰扯掰扯。
我正色说，“老刘，你摸摸良心，你退休金3500，我退休金6500，谁对这个家的贡献大？”
老伴眼睛闪了闪，脸色很不好，这是嫌我揭他的底了，斜了我一眼，“哼”了一声，给了我一个后脑勺。
切！他从铸造厂退休，我从文化馆退休，我的退休金几乎是他的两倍，他还每天像个大爷，一点家务都不干！
我真是把他惯坏了！
平时，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我一般不提退休金的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让他把我惹急了呢？
我对着他的后脑勺开火，“你看看人家老马，人家还是处级干部退休呢，天天挤菜市场，亲自下厨，把老伴伺候得妥妥贴贴。”
我像连珠炮一样，“你再看看老罗，人家还是退休教授，蒸包子，包饺子，烙大饼，煎炒烹炸，样样都会，人家还给老伴洗内衣。”
我乘胜追击，“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工人，人家能干家务，你就不能干家务吗？说到底，你就是自私，根本不心疼我。”
老伴不乐意听了，“呼”一下，站起来，“杨巧玲，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看老马和老罗好，你跟人家过去啊？”
他说的是人话吗？我的眼泪都被气出来了，无比委屈。
这一辈子，女人太不容易了，既要挣钱养家，还要貌美如花，还要伺候老伴这样的蠢瓜！
我受的辛苦，他根本不能感同身受。我们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要离婚吗？
我忽然觉得家里很憋闷，我想出去透透气，我懒得再伺候他了。
我一声不吭，穿上黑色的羽绒服，背着一个斜挎包，就出了门。
外面是雨夹雪，小雪糁打在脸上，生疼生疼，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反而清醒了不少。
我苦笑了一下，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何必跟他置气呢？
他一大把岁数了，就喜欢下个棋，喝个小酒，打个麻将，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就随他去吧！
只是，老爷们真的不能惯！我确实不想让大儿子、小儿子两家人回家过年，实在太累了！
这个时间，是上午10点，本来该去菜市场，我不想去，我不想给他做饭了！
我坐了公交，直奔新世纪。
我很久没有逛街了，五年没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趁这个机会，我去商场转一转，我要对自己好一点。
这座商场巍然屹立在市中心，外观豪华气派，熠熠生辉，展现出独特的现代建筑风格。
里面的装修依然富丽堂皇，但是，逛商场的人没多少，显得冷冷清清。
我随便转转，小姑娘很热情，“阿姨，您看看这件羽绒服，很衬您的脸色。”
我一看，倒抽一口凉气，“5000块钱呀，”我才不舍得，顶我半个月工资了！
妈呀！这家高档商场，价位至少1000，不知道这些衣服，究竟卖给谁？
看来，我是买不成衣服了，我的省吃俭用刻在了骨子里，不节省，不行啊，我们都是工薪阶层，就得精打细算。
我省吃俭用，才养活两个熊儿子长大，供他们读大学，帮他们买房付了首付，还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儿媳。
我对公婆舍得，对老伴舍得，对儿子舍得，对儿媳舍得，对孙子舍得，对孙女儿舍得，就是不舍得给自己花钱。
唉！我全身老骨头早已被榨干了！自己哪里舍得买1000块钱以上的衣服呢？
我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我的腰隐隐作痛，有点黯然神伤。
谁能理解我？谁能体谅我？谁能帮助我？
谁让我生了两个双胞胎儿子呢？要是有个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就好了，没准能给我搭把手。
生儿子管什么用？老大跟媳妇去了温州，老二跟媳妇去了沈阳，他们都跟上门女婿一样，逢年过节才回来。
大儿媳给我们生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俩孩子都在上小学，偶尔跟我们视频。
小儿媳不甘示弱，连续给我们生了两个孙子，俩孩子都皮得不行，也上小学了。
当初，我为了给两个儿子带孩子，差点累掉一条老命，落了一身病，好不容易功成身退，回家还要伺候老伴！
就拿过年来说吧！为了省点钱，我爬上爬下，自己擦玻璃，打扫卫生，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打扫完卫生，还要准备年货。大儿子家4口人，二儿子家4口人，加上我们老两口，就是10口人。
鸡鸭鱼肉得准备吧？
烟酒糖茶得准备吧？
蔬菜点心得准备吧？
干果水果得准备吧？
大儿媳喜欢吃海味，我还要买扇贝、鱿鱼、螃蟹、大虾。
小儿媳喜欢吃炸丸子、蒸年糕，豆沙包，老伴非让我蒸几锅。
只准备吃的还不够，我要找出8双拖鞋，8条被子，换好被罩，床单和枕巾。
一到过年，我比陀螺忙多了，整天脚不沾地，我看着老伴翘着脚，看电视，就来气。
而且，4个孩子，脆生生地喊我奶奶，能不给压岁钱吗？
每个孩子给2000块的红包，我要拿出8000块钱，加上置办的年货，至少花1万多。
老伴就是甩手掌柜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知道我俩的荷包早就瘪了！
俩儿子都要养孩子，还背着房贷，俩人负担都不轻，甭想让他们掏出一分养老钱。
一到过年，这两家子，就是来吃大户来了！
花钱倒是小事了，说过来，说过去，还是累得受不了。
儿子们打牌下棋，儿媳们抱着手机，看电视，孙子孙女打打闹闹，简直能把房顶掀翻了。
竟然没有一个人帮助我干活！
我忍着腰痛，仔细摘菜，洗菜，切菜，炒菜，煲粥，10个人，要做10个菜，还要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而且，众口难调，大儿媳是南方人，口味清淡，小儿媳是东北人，口味偏重。
几个孩子还喜欢吃炸串，围着我喊，“奶奶，我要吃炸鸡柳，”“奶奶我要吃羊肉串。”
哎哟！我恨不得三头六臂，难死我这个做饭的了！
他们吃饱喝足，一抹嘴，拍屁股走人了。一地狼藉，谁也不帮我收拾。
我要刷无数个盘子，无数个碗，每次等我收拾完，都晚上9:30了。
老伴靠不上，儿子靠不上，我把他们爷仨真的惯坏了。
大儿媳嘴很甜，“妈，我帮你收拾吧。”
老伴真可恶，他讨好大儿媳，“快歇着去吧，让你妈妈干吧！”
小儿媳不会说话，别说帮我打扫卫生了，还总挑拣我做的菜，“没滋拉味！”
老伴笑着说，“你想吃什么口味，让你妈妈下顿饭给你做。”
气死我了！活都让我干了，好人都让老伴做了。
他们两家一共8口人，从大年三十，一直住到正月初六，他们每天想的是吃喝玩乐，我却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做饭。
过年这些天，他们每个人都长胖了，我却累瘦了10斤，你说说，我能愿意让他们回来吗？
说来也巧，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大儿子打来的电话，我想了想，还是接通了。
大儿子欢快地说，“妈，我跟二弟商量好了，今年，我们早点回家过年。”
我的头皮就是一紧，冲口而出，“你们甭回家过年了！”
大儿子懵了，停了两秒钟，“妈，您不是开玩笑吧？”
以前，我总不好意思说。这次，我豁出去了！
我说，“每次过年，我都要做10口人的饭，累死我了。你们还是别回来了，各自在家，清清静静过年。”
大儿子有些惭愧，“妈，都是我们不好。过年了，我们怎么能不回去给二老磕头呢？”
我摆了摆手，“我不争你们这个理，你们心里有爹娘就行。”
打完电话，我怅然若失。要说不想孩子，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确确实实不想受累了！
我又在商场逛了一圈，磨蹭到下午1点，一分钱也没花，在附近花了12元钱，买了一碗炸酱面。
吃完饭，我接着逛，我不看衣服了，看看新式的电器，我不想回家，对着老伴那张脸。
下午6点，我回到了家。
我打算好了，我只做自己的饭，他爱吃啥吃啥。
没想到，一进门，发现桌子擦了，地也拖了！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饭菜，不过，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糊味。
老伴的脸上都是黑灰，冲着我嘿嘿笑。
他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做家务这么辛苦。我第1次做饭，粥熬糊了，你尝尝我做的尖椒炒鸡蛋咸不咸？”
我心里五味杂陈，坐到桌前开始吃饭。这是我第1次吃上了现成饭。
粥里的确有一股糊味儿，我却觉得格外香甜。尖椒炒鸡蛋，齁咸齁咸的，我却像吃山珍海味。
老伴小心翼翼，看着我的脸色。
我咽下一口粥，给了他一个笑脸，“你做的挺好吃的。”
他像孩子一样乐起来，露出了大金牙。
这时候，小儿子的电话打来，“妈，我听我哥说了，您不让我们回家？”
老伴在旁边急得直甩手，给我打手势。
我沉吟半晌，“你们哥俩想不想回家？”
小儿子说，“一年到头，我们必须回家呀。老妈，我们做的不好，这次我们回家过年，一定帮您干家务！”
老伴的手机也响了，我的手机占线，大儿子打给了老伴。
老伴说，“臭小子！今年，你们回家，让你妈歇着，我和你们一块做饭！”
貌似大儿子答应了。
老伴一直给我作揖！
我缓了脸色，说了一句，“看你们的表现吧！”
大家说，我还让两个臭小子回家过年吗？
各位好友，过年要回家看看，帮爸爸妈妈捏捏背，捶捶肩，扫扫地，做做饭，让他们的脸上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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