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纪云栀自小借住陆家,与陆三爷青梅竹马颇为投缘,后来阴差阳错被众人撞见与陆家四爷亭下“私会”。
纪云栀:……天下男子又不是只有陆家兄弟,她哪个也不要,收拾东西走人!
第二天赐婚的圣旨突然送来,她要嫁的却是陆家二爷,
那个她自小当成长辈敬重的二爷。
纪云栀:……
二爷陆玹乃长公主之子,亦是常年在外征战的一品骠骑大将军。人还在凯旋的路上,封王的旨意已经颁下。
纪云栀是陆玹急流勇退时的选择,
她家族式微不沾党派,虽对她没什么印象可她自幼养在他祖母膝下,料想品德性情皆不错。
对这个小他12岁的夫人,陆玹会给她身为妻子的一切尊荣和敬重,至于腻腻歪歪的儿女情长这种幼稚的东西,他才看不……老三、老四再看你们嫂子一眼给你们眼珠子挖了!!!
精选片段:
纪云栀昨天夜里没睡好,起得迟些。她刚在膳桌旁坐下没多久,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急匆匆赶来唤她过去一趟。
纪云栀黛眉轻蹙,放下刚咬了两口的胡桃糕,起身往老太太那边去,临走前交代春柳和春桃收拾东西、备马车。
春柳和春桃目送纪云栀聘聘婷婷的身影渐远,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忙碌起来。
表姑娘自五岁搬来府上,已有十一年,她平日里素来喜欢收集有趣的小玩意儿,就连在外面捡到好看的叶子、石头也要拿回来收好。不大的住处,这些年被她填得满满当当。如今要搬走,着实要收拾好几日。
“春柳姐,表姑娘真的要搬走了?”春桃不赞同地揪着眉,“表姑娘本家远在天边,这些年别说人影连书信都少。表姑娘能搬去哪儿呢?要我说,留在府上最好了。管他三爷还是四爷……”
“嘘!”春柳立刻打断她的话,再瞪她一眼。
春桃说的这是什么话?好似表姑娘在府上不规矩,勾搭两位爷。
不过在昨日之前,府里的下人们背地里议论,都说表姑娘将来很可能留在府上。毕竟三爷瞧着表姑娘的眼神,将“心悦”二字写得荡气回肠。纵表姑娘疏离守礼,府里也不少人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是昨天府里办宴,纪云栀弄脏了袄子,去倩云阁整理的时候“巧合”地遇见了府上的四爷,又“巧合”地被众人撞见。那情景,落在旁人眼里,好似她与四爷陆源偷偷私会。
幸好只是小宴,赴宴之众皆是陆家非亲既友,事情倒是不会外传。
纪云栀一口咬定误会一场,陆源亦信誓旦旦并无私情。老太太将二人厉声训斥一顿,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府上的夫人苏氏笑盈盈地说:“咱们自家人知道是误会一场,但是赴宴的娘子们却不知怎么想了。要我看,两个孩子年纪也大了,这场误会说不定是上天的美意。”
苏氏带着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纪云栀,夸赞:“云栀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不管是品德、才情、孝心还是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很喜欢她。身为老四的嫡母,我倒是很愿意促成这段好姻缘。”
“母亲!”三爷陆柯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明明,他前几日还苦苦央求母亲同意他求娶纪云栀!
陆源看了看三哥,又看了看纪云栀,眸色逐渐复杂起来。
纪云栀顿时心下了然。
她对苏氏福了福身,柔柔一笑,唇畔笑出一对梨涡。她望着苏氏,温声细语:“夫人谬赞,云栀不敢当。”
玉软花柔的妙龄女郎,一双噙波的眸子将人望着,浑然一种少女的烂漫真诚。让人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
纪云栀再转过身,对着上首的老太太提裙郑重跪下。“姨奶奶,云栀在陆家长大,说句恬不知耻的话,陆家人即是收留云栀的恩人,在云栀心里也是亲人。云栀自小唤三爷、四爷兄长,是真心实意将两位爷当成亲哥哥看待。”
“云栀……”陆柯有些懵。
苏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亲儿子一眼。
纪云栀继续柔声道:“到底不是亲兄妹,我们又年纪渐长,是云栀失了分寸,才让误会发生。”
她说的是倩云阁的事情,又不止倩云阁的事情。
“哪里是你失了分寸!”老太太气得直皱眉。纪云栀被她养在膝下亲自教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也看着家里的小子们对她起心思。老太太觉得陆柯和陆源也才十七,年纪还小。可没想到有人坐不住了!
“本来及笄之后就该搬走,只是云栀舍不得姨奶奶,又赖了一年。”纪云栀弯眸,望着老太太的目光里噙着孙辈的依恋,温甜的声线里亦携着几许撒娇的意味。
“你要搬哪儿去?”老太太愣住了,“难道是我陆家容不下你这孩子了不成!”
纪云栀乖顺望着老太太,先不回答沉默了一息,再甜柔:“姨奶奶,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云朵一样柔软的人,水一样温和的声线,眼底却一片坚决。
苏氏看不上她,纪云栀绝不嫁陆柯当苏氏的儿媳。
至于陆源,纪云栀讨厌算计,才不肯如了恶人的愿。
天下男儿遍地都是,她难道非要嫁陆家郎君不成?更何况,她也不是非要嫁人谋归宿。她养得起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好她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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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栀一边想着昨日的事情,一边往老太太住处去。带着婢女月牙儿。
她住在老太太的鹤青堂内后方的厢房,穿过花园和游廊就能到老太太那儿。
纪云栀迈过垂花门,看见陆源神情焦灼地等在那儿。
瞧见她,陆源朝她迈出一大步。
纪云栀缓慢向后退了半步,面带微笑地问好:“四爷。”
听见她改了称呼,陆源懵了一下。纪云栀自小和陆家的姑娘们一样,唤他与陆柯四哥、三哥。
陆源心慌意乱地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你当时在倩云阁,是个小厮让我过去,那个小厮……”
“我知道的。”纪云栀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纪云栀已经知道了背后之人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必自寻烦恼揪出指使?查出来又有什么用?她是自小借住在这里的客人,谁能给她做主?姨奶奶对她好,她也不愿意姨奶奶因为她一个外人家中不和。
人要往前看,眼下快刀斩乱麻,尽快搬走才更要紧。
陆源隐约明白纪云栀的意思。可他仍旧挡在纪云栀面前,没有让开。
“你真的不愿意吗?我……”陆源的心跳突然就乱了,“我、我……”
他自小就有这个毛病,紧张起来说话就要结巴。偏偏这个时候面对纪云栀结巴起来,让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我、我……我知道!”他不得不握紧了拳咬重读音克制结巴,“才学、相貌、身、身份我都不敌三哥,还身、身有疾……”
纪云栀摇头:“三爷是天之骄子,四爷亦出类拔萃。句子长了说不顺算什么身有疾?我生气的时候不仅说不顺话,还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陆源的尴尬稍微缓解。
“我昨日说的话句句真心,在陆家这十余年,早就将陆家人当做亲人,更是真的自小将四爷看做兄长。夫人美意难从,不是因为四爷不够好。而是我心无意。”纪云栀将拒绝说得直白。她直视陆源的眼睛,“想必四爷亦如此,只当我做妹妹看待。”
陆源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纪云栀从他身边走过,他突然很想问一句:那三哥呢?你真的也把三哥当成哥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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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屋里的丫鬟瞧见纪云栀走过来,挑起帘子将人迎进去。
纪云栀提裙迈过门槛,脚步逐渐轻盈地奔向陆家老太太,一声噙着糖汁儿的“姨奶奶”,立刻让老太太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老太太将纪云栀拉到榻上,摸了摸她的衣裳,轻斥:“天冷了,也不知道穿厚点!”
“好!明儿个我就穿两层袄子!”纪云栀不反驳自己不冷,只顺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收了笑,叹了口气,道:“本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揭过,可有人不愿意把事情摁下去,想给你胡乱扯亲事,我必是要给你个公道!”
纪云栀就怕这个。
她赶忙说:“姨奶奶疼我,这事儿就揭过吧!左右我是要离开陆家的,何必再添麻烦。姨奶奶,我早晚是要走的呀。”
“你……”老太太望着一手养大的孩子,突然语塞。她确实有撮合陆柯和纪云栀的念头。毕竟只有嫁进陆家,才能把这可怜的孩子一直护在身边。
可苏氏眼高于顶,这是看不上纪云栀家世……
老太太脸色一沉,握着纪云栀的手,郑重问:“好孩子,你告诉姨奶奶,想不想嫁给老三?我只问你心里话!”
下人都退下了,暖融融的屋内只她们两个。单独面对老太太,纪云栀迟疑了一下,说出心里话:“这些年过着借居的日子,不是没想过该嫁个好郎君,寻个倚靠。只是后来长大了些,读的书多了,明的理也多了。倒是觉得人活一世不能仰仗别人的庇护,要靠自己才对。”
“想明白了这些,便不那么执念高嫁、好姻缘。”纪云栀偎着老太太的肩臂。
她没有直接回答老太太的话,老太太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许久,老太太抚着她的手背,对这孩子的怜惜又多了几分。老太太终于松口:“过了年再搬走。”
“好!”纪云栀仰起脸来对她笑。
纪家前几日来信里,托老太太给纪云栀在京中说亲。老太太不想提纪家。她只说:“靠自己没错,可有个有用的郎君靠一靠也没坏处。姨奶奶一定给云栀挑个顶好的夫家!”
门外响起叩门声。
“老太太,宫里的徐公公带着圣旨来了。”李嬷嬷笑盈盈地进来,“估摸着又是给二爷的赏赐呢!”
老太太赶忙起身去前院接旨,临走前让纪云栀在屋内等着她,一会儿继续说话。
纪云栀小坐了一会儿,起身渡步到窗下,像往常那样帮老太太誊抄经文。
不同于她本人的云水柔软,她落在纸上的字迹却苍劲有力锋芒凌厉。
李嬷嬷在一旁看了两眼,点头夸:“表姑娘的字越来越有二爷的风骨了。”
纪云栀赶忙虚心谦然道:“不敢,不敢。”不是纪云栀故意摹陆玹的字,而是陆家的学堂里,大家都是自小临陆玹的字。
听了李嬷嬷的话,纪云栀重新打量起自己的字迹。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她五岁搬来陆家,那个时候陆玹已经是军功在身的少年将军了。她第一次去陆家学堂上课,就撞见了陆玹训斥陆柯和陆源顽劣,还拿戒尺打他们两个手板为惩。
戒尺一声声落下的响音,吓得纪云栀小脸煞白。当夜她就做了噩梦,梦见自己的手心被陆玹打得稀巴烂。
她自小明白自己借住的身份,事事求个中庸不敢夺了府上主人们的风头,唯写字这件事兢兢业业,最后练出一手令人惊赞的漂亮字。
想到旧事,纪云栀唇角弯了弯,笑自己小时候糊涂,二爷怎么会打她手板呢?他连府上的亲妹妹也不会打手板,何况她一个客人。
纪云栀在陆家住了十一年,她自小唤陆柯、陆源三哥、四哥,可从未喊过一次陆玹兄长。
她哪敢啊。
陆玹虽与她同辈,可纪云栀一直将他当做长辈看待。不仅是她,陆玹的弟弟妹妹们也皆如此。陆老爷的话有时候也不好使,可这位长兄的一个眼神,陆家矜贵的少爷小姐们个个大气不敢喘。
陆玹的生母并非如今府上的陆夫人苏氏,而是已故的明霄长公主。
明霄长公主最了不得的身份可不是公主,而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巾帼主帅,杀伐果断军功无数。可惜了,这样写进史册的英豪人物没能长命百岁,甚至不是亡于疆场,而是死于难产。
纪云栀每每想起,都觉得唏嘘。
当年陆老爷与明霄长公主也算感情甚笃,明霄长公主辞世,陆老爷吃素守丧十年,才再娶妻、纳妾,所以陆玹比下面的异母弟弟妹妹们年长了十岁余。
“表姑娘?”李嬷嬷见纪云栀走神,出声轻唤。她又劝说:“表姑娘不必为昨日的事情忧心。”
纪云栀弯唇一笑,柔声:“我是在想二爷该回府了是不是?”
“是。”李嬷嬷点头,“听说就这两日了。”
这一役虽然全胜,可陆玹受了重伤,不宜长途跋涉,大军三个月前已经回朝,陆玹却还留在边地养伤。也正是因为陆玹赢这一仗九死一生,陛下破例为他封了大亓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异姓王。
“这么难打的一战,二爷还是赢了!”纪云栀发自肺腑地敬佩。对于保家卫国的将帅,黎明百姓谁不敬仰?
“是啊,”李嬷嬷点头,“也算了了先夫人的夙愿。”
“表姑娘!表——”老太太屋里的丫鬟秋葵一边喊一边跑回来。
秋葵向来文静端庄,何时这样慌张过?
纪云栀和李嬷嬷对视一眼,二人刚走到门口,就见秋葵竟是慌神地跌了一跤。她狼狈地爬起来,奔到门口,喘声:“表、表姑娘快去前院!圣、圣旨是给您的!”
纪云栀懵然去了前院,又浑浑噩噩地接了圣旨。圣旨沉甸甸落在她手心,她垂眼呆怔望着,还是没回过神。旁人与她说了些什么,也没能飘进她耳朵里。
什么东西?赐婚圣旨?
她和陆玹?
纪云栀莫名觉得自己捧着圣旨的手心,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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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柳和春桃收拾了半上午的东西,忙得腰酸背痛,瞧见纪云栀回来时的神情很不对劲。
表姑娘眉眼间永远挂着柔和甜笑,何时这样失魂落魄过?她们两个丢下手里的活儿,关切地围上去。
纪云栀在软椅里坐下,双肩一耷,仿佛力气抽离。
春柳和春桃没有直接去问她,拉过月牙儿询问。月牙儿亦是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小声解释。
春桃几乎跳起来:“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春柳赶忙拧了她一把。月牙儿伸手去捂她的嘴。
纪云栀在春桃的这一声惊呼里回过神,她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望向她们,问:“胡桃糕呢?”
“温着呢!我这就去拿!”春柳快步取来。
纪云栀今晨早膳刚吃了两口就去了老太太那儿,现在胃里空着,饿得她心慌。她双手捧着胡桃糕,小口小口地慢慢吃。
她将一整块吃完,又拿了一块。
三个婢女瞧着她安静吃东西的样子,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她吃完了拿起帕子擦唇角,月牙儿才小声地问:“还去庄子吗?”
纪云栀“哦”了一声,才想起这事儿。她点点头:“去,现在就去。再不出发,天黑前要赶不回来了。”
纪家将纪云栀留在京城时,给她留了个庄子,这样不至于面上不好看。陆家完全不插手,以前纪云栀年纪小的时候,是纪家的老仆打点,后来纪云栀长大了,花了不少心力才把庄子拿回自己手上。她几乎每个月都要过去一趟。
春柳和春桃送纪云栀登上马车,两个人往回走。
“春柳姐,咱们还给表姑娘收拾行李吗?”春桃问。
春柳答不上来。
此时几个府里的丫鬟迎面走来,主动朝她们打招呼,笑得灿烂又巴结。
春桃挺了挺胸脯,小声对春柳说:“嚯,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翻身啦?”
春柳嘘她:“你收敛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春桃眼睛一挑:“圣上赐婚,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春柳沉眸,忧虑地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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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栀坐进马车里已经许久,她听着辘辘规律的车辕声,总算逐渐冷静下来。
“姑娘,您不高兴吗?”月牙儿歪着头,疑惑地望着她。“这难道不是好姻缘吗?”
春柳和春桃都是陆府的人,唯月牙儿是纪家人。每次纪云栀去庄子,也都是带着她。
良久,纪云栀摇头。
头些年年纪小的时候,她也生过嫁个好人家的心愿,后来长大想法生了变化,无比赞同婚姻大事理应门当户对,并不觉得高嫁是好事。
纪云栀又一下子想起温岫和宝荷县主。
京中谁人不知京中第一才女温岫,对陆玹倾心许久,在京中等他凯旋多年。而宝荷县主因为去年在边地随其父见过陆玹一面,一见钟情,明目张胆地说过非君不嫁。尤其是今年,宝荷县主更是隔三差五带着礼物来陆家,若非还顾虑着女儿家的脸面,恐怕她要主动带着媒人登门了。
为此,温岫与宝荷县主十分不和。京中贵女圈子悄然围绕着她们两个分成了两派。
纪云栀曾经还在暗中猜测过也不知道陆玹最后会娶她们两位贵女中的哪一个……
恍惚间,纪云栀又想起陆源和陆柯。虽然她问心无愧,但是她心里明白他们两个对她的好意。她现在要嫁他们两个的长兄……
纪云栀重重叹了口气。她脑子里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逐渐一团乱麻。
不能再这样心绪不宁,她让月牙儿给她拿来账本,聚神翻看起来。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差点将纪云栀从长凳上颠下去。
“怎么了?”月牙儿掀帘探头往外望,“哎呦”了一声。
赶车的孙叔在前面说:“前几日的大雨,滑坡了。暂时过不去。”
马车已经出了城,周边逐渐荒芜。这是去庄子的必经之路,一边是高山,一边是山坳。原先这条路很宽,可因为山石滑落,占了一半的路,马车不得不靠近另一边的山坳。也不知是不是暴雨冲刷,山坳变得陡峭起来,显得有些可怖。
“表姑娘得等一阵子了,我去把挡路的落石搬开。”孙叔说着,已经开始干活。
纪云栀和月牙儿下了马车,看着孙叔挪山石。可落石这样多,一个人要搬很久也搬不完。
纪云栀略一琢磨,这是进城必经之路,若是回城的人不知路况,被拦路耽搁,没能在关城门前进城,就要露宿荒野了。她说:“孙叔,我和月牙儿进城去找人帮忙移石。”
孙叔想了想确实需要人帮忙。他转过头望向纪云栀,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关切叮嘱:“表姑娘多披件斗篷,别着凉。”
“孙叔也小心落石。”纪云栀温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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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一辆马车从乱糟糟的落石另一边驶来,要进城。
一个窄袖青衣侍卫翻身下马,拱手向马车里的人禀话:“二爷,前面发生了事故。”
微潮的寒风吹动车帷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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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栀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抬眼望了一眼天幕,天色阴沉下来,好像快下雨。
她带着月牙儿刚进城,还没来得及寻人帮忙,身后忽响起疾驰的马蹄声。两个人赶忙奔到路边躲避。
是一伙商队。
“出事了,城外滑坡塌方,将一辆马车砸下山坳了!”
“马车里的人应该全被砸死了。”
“我知道!是陆家的马车!借住陆家的那位纪姑娘每个月的今天都要出城去!”
人群议论着出城去凑热闹。
纪云栀呆在原地。
没有出城去看热闹的人群还在议论着。
“今天早上赐婚的圣旨刚下来,这位纪姑娘就这么没了?还真可惜。”
“啧,一个姑娘家时不时抛头露面,刚得了好姻缘就往外跑,说不定是上天没看好这门婚事,送她归西喽。”
“福薄接不住这么大的恩泽呐!”
耳畔的声音渐远,纪云栀眼前浮现孙叔憨厚的笑脸,孙叔让她加件斗篷,别着凉。
孙叔,出事了?
纪云栀拉着月牙儿,朝城外奔去。
脚步凌乱,心跳也乱。
她终于奔回去,马车已坠落,孙叔的尸体被路人从乱石下拽出来。
头一次面对死亡,纪云栀脸色煞白,几乎站不稳。
她悲痛间忽想——真的是意外吗?几个好心人将孙叔从乱石下拖出来,又手脚麻利地将挡路的几块巨石搬走,勉强留出可供马车通行的路。
有人主动跑去陆家传消息,有人围在一旁议论着。细小的石子儿时不时滑落,这些人怕一会儿还要塌方,不敢逗留,匆匆离去。
纪云栀和月牙儿呆呆站在原地,脸色都很不好。好心的妇人提醒她们离开这儿,两个人没有反应,妇人也不再多说,牵着孩子离去。
月牙儿转过脸看向纪云栀,道:“姑娘,他们以为您在马车里摔下去了,这要给府上传消息呢。咱们得赶紧回去,别产生了生死大误会呀!”
月牙儿说着就要走。
纪云栀突然用力握住月牙儿的手腕。
“你让我想一想……”纪云栀声线发凉,且带着丝颤音。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之前纪云栀对这场赐婚震惊又茫然,理智告诉她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可是以她万事向前看的性子也没打过退堂鼓,更何况圣上赐婚也不会给她拒绝的可能。
然而现在孙叔的尸体就躺在一旁。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仓促结束。
前几日孙叔还笑呵呵地说想吃店里的菊花饼。纪云栀答应这次去了庄子请他吃菊花饼……
如果……如果真的不是意外呢?几年来她几乎每个月都走这条路,虽然前几日大雨,可比今年雨水多的年头也有……
如果真的不是意外,那会不会有下一次的“意外”呢?
纪云栀站在萧瑟的秋风里,闻着鲜血的腥气,心里生出惧。
看上去花团锦簇无限风光的高嫁,实则内里各种不如意不说,还会有性命之虞?这简直就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万丈深渊。
纪云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许再发抖。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现在别人以为她摔死了,那她可不可以顺水推舟暂时不回陆家?圣上赐婚不可违,可死人没法拜堂。
她躲几日,待陆家给她办了葬礼,再悄悄告诉姨奶奶她仍安好,免得她伤心……
反正她的身份嫁二爷也是高攀,想来不管是二爷还是陆家得知她“死”了,都不会惋惜,反而会高兴!
如果一旦事情败露,她就假装自己真的摔下了悬崖,来不及回去!大不了砸伤自己的腿伪装证据!
她在很短的时间内想了这样的计划,越想心跳越快。她被自己的大胆惊到了。她压下慌乱,尽量理智分析这计划的纰漏之处。
纪云栀心里害怕,对这个计划有着强烈的不安,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她想得太专心,一辆马车逐渐靠近也无所觉。
“这是谁家的姑娘站在这儿发愣,被吓傻了不成?”车帷挑起半截,露出一张俊朗少年的面庞。
纪云栀神经紧绷陷在深思里,这突然的发问吓了她一跳。她从思绪里回过神,匆匆望了一眼车内的人,拉着月牙儿转身就走。
“哈!我有这么骇人吗?”谢临有趣地笑了一声,“这儿刚死了人,我瞧着你们两个神色可疑,理应押回衙门问话才对!”
他语气轻松,没几分认真,倒是噙着打趣之意。
纪云栀脚步顿住,她可不能被送去官府。她不得不转过身,垂首解释:“路过瞧见这情景有些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便归家去了。”
“哦?是吗?年纪轻轻盯着个尸体看傻了?”
“允蘅。”马车内传来另一道男子略沉的声线,含着轻斥。
谢临脸上的嬉笑表情顿时一收。
纪云栀一瞬间僵住。这个熟悉的声音……
月牙儿反应比她快,一声“二爷?”已经脱口而出。
纪云栀脸上一白,轻拽了月牙儿一把,却已经迟了。
“咦?”谢临重新打量着起纪云栀主仆二人。
短短两个字就能将陆玹认出来,且这声“二爷”理应是陆府上的人才会喊出的称呼。
再看纪云栀一眼,谢临回头望向车内的另一人,惊奇问:“哥,这是我哪个妹妹?”
陆玹这才将目光移向窗外。
谢临为陆玹将车帷往上抬了抬,深褐的车帷下慢慢露出陆玹的脸。
纪云栀却没敢抬头。
陆玹审视的目光落过来,只看得见她半垂着眼睑的轮廓。些许熟悉的感觉慢慢拢成一个纤柔的旧影。
纪云栀低着头却知陆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心跳怦怦快跳了两声。她上次见陆玹还是四年前,一个姑娘家十二岁到十六岁最是容貌和身量发生变化的阶段,他应当认不出她吧?
“纪。”陆玹只唤了她的姓氏。
他已经将纪云栀认了出来,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讳。
陆玹搭在腿上的长指慢条斯理地轻叩了两下,开口:“允蘅,你下车乘马自归家。”
“啊?”谢临愣住。
什么意思?
他瞧着陆玹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转头重新望向车外的纪云栀,问:“真是我哪个妹妹?她谁啊?”
陆玹抬眼,漆邃的目光看向谢临:“我未过门的夫人。”
谢临张大了嘴,一时失语。他愣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立刻下了车,骑上马迅速走人。
纪云栀脑子里陷入短暂的空白。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撞见陆玹,且被他认了出来。如此,她刚刚那个荒唐又大胆的计划便不可能了。
可是她心里又含着丝侥幸。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意外撞见陆玹正看着她的目光,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睫结束这突然的四目相对,缓了一息,才重新望向陆玹,认真道:“二爷理应与高门贵女婚配。”
她觉得陆玹定然也是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她小人物一个没有办法,兴许他也想断掉这门赐婚呢?
突然一滴雨坠落,落在纪云栀皙白的脸颊上。她太过紧张,浑然不觉。
秋日的雨,即使零星坠落的雨滴也带着寒气。
陆玹沉默了片刻,起身走下马车。
纪云栀看着陆玹一步步朝她走来,她莫名有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陆玹停在她面前两步之遥,高大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让纪云栀后退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坠落的是你的马车?”陆玹问。
纪云栀垂着眼,轻轻点头。
陆玹心道原来如此。
他再开口,语气略沉:“青山,立刻去查滑坡坠车是不是意外。”
“是。”青山转身去办。
纪云栀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陆玹。他如此高,她不得不抬起下巴仰望着他。
震惊让她忘了注意自己是不是失态。
陆玹视线下移,落在纪云栀的指尖。橘色的袖口藏着她的一双纤纤素手,只露出一小截指尖,正在微微发抖。
“赐婚圣旨颁布之前,太后先寄给我一份名单。”陆玹顿了顿,“是我勾了你的名字。”
纪云栀眸子晃动怔然望着他,许久。
他这两句话,让纪云栀越来越懵。
第一滴雨滴坠落之后,其他雨珠跟着纷纷降落,细细碎碎,在纪云栀的云鬓间悄然染上一层水雾。
“砰”的一声响,小厮撑开了油纸伞,高举在陆玹的头顶。
他站在伞下,她站在雨里。
陆玹侧转过身,从小厮手中拿过伞。他朝着纪云栀迈出一步,将伞伸到她头顶。
两人之间仍旧保持着一步之遥,伸过去的伞为纪云栀挡了雨,细碎的雨珠逐渐落在陆玹的发丝与肩头之上。
她在伞下,他在雨里。
纪云栀眼睁睁看着雨水在陆玹的肩上逐渐洇开。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淋雨。纪云栀垂在身侧的手轻攥,小小地往前迈了半步。
陆玹执伞的手腕随着她的迈步后挪,伞盖拢住了两个人。
伞外的雨淅淅沥沥。
陆玹转身朝马车走去,纪云栀硬着头皮走在他身边。
裹着凉潮的秋风吹来,吹动陆玹的衣摆,轻轻碰触纪云栀的指尖。她下意识地屏息,悄悄将露出袖口的那一小截指尖完全缩回橘袖中。
纪云栀一手提裙一手扶着车壁,踏上马车,她忽地转过头问:“孙叔的尸身……”
“会安置。”
纪云栀眼神一黯,轻颔首,这才钻进马车里。陆玹将伞递给小厮,跟着踏进马车。
纪云栀拘谨地坐在陆玹的对面,垂落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裙摆。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抹雨泥。
陆玹瞥了一眼她紧缩的肩,问:“你本来要出城?还要去吗?”
纪云栀此时还哪有心思去庄子?她摇头:“不去了。”
“回府。”陆玹下令。
车夫扬鞭,马车的驶动,让纪云栀一阵恍惚,明明是走过无数次的回家路,却好像要走向完全陌生的未来,未来的不确定让她整颗心忐忑不安。
“纪云栀?”陆玹忽然开口。
“嗯?”纪云栀好似学堂上走神被夫子点了名。她清澈的眸子小心翼翼望过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陆玹什么都没再说,他倚靠着车壁,合上眼养神。
想起来了,叫纪云栀。
纪云栀轻轻眨眼,望着他。
秋风时不时吹起车帷一角,车外的日光随之一会儿落进来一会儿被挡在车外,陆玹棱角分明的五官陷入明灭之间,让她看不真切。
窗外雨雾渐浓,山色清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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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知道儿子要闹他,称病不肯见。陆柯在门外闹了一会儿,一群嬷嬷丫鬟谁也不敢真的硬拦他,恐会磕碰了他。陆柯愣是闯了进去。
看着儿子红着脸大步走过来,苏氏皱着眉,重重叹了口气。
“到底是不是母亲做的?”陆柯冲到母亲面前,胸口气得剧烈起伏着。
瞧着陆柯这副模样,苏氏脸色顿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