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从一张照片说起。
严格地说,是视频。
游乐园里的大摆锤,我不知道拍摄者是用什么焦段拍的,但是,如果用的是28焦段,那么,拍摄者大概是站在距大摆锤十米左右的位置。
当然,我的距离判断也不是多么准确,但是,画面中,可以比较完整地看见整个大摆锤。
当我看着携带很多人上天的大摆锤做出各种钟摆式的运动时,我感受到的不是欢乐,而是恐怖。
也许我是一个古板的人吧。
但是,我紧跟着想到的,是照片的取景,对于观看者心情的影响。
如果他,拍摄者,换个焦段,换个角度,比如,画面中只有黑白模糊的游客,那么,这张照片一定会给我不一样的观感。
我相信,这个人,大概是要借这个很广的角度,去展示这个机器对人的摆弄的。
那么,从这张照片中,我也就感受到了这点。
我恐惧了。
因为这张照片,这段视频,我审视这台巨大的机器对游客做了什么。
我觉得荒诞。
游客多傻逼,我倒是没觉得。
这就是照片对人意识的影响。
一张照片,可以勾引人去玩,也可以破坏游乐场的生意。
但是,这个拍摄者本身,并不一定抱有这两种宣传目的。
但是,人人都能拍照,人人都能上传。
无意识地篡改他人的意识。
谁认真谁就输了。
你上传视频,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责任之类的。
我看见视频,就不想尝试这种娱乐项目了。
影像与影像的较量?
不对,影像本身是平等的,没有任何目的,是人将影像作为了武器。
人的意识创造了影像,人的意识认识了影像。
影像的创造。
影像被无比容易地创造出来。
人是持握机器(相机、手机)的人。
当人以「记录下来给别人看」的念头,举起任何一种镜头时,他就不具有创造影像的意识,也就是不为创造而是制造。
影像被无比容易地制造出来。
然后,人被迫去处理见到的影像。
用意识去对抗无意识制造出来的,无意识的事物,比如影像。
在无数影像面前,人只有疲劳地应对。
没有敌人的一个人的战争,敌人藏在观看者自己的身体里。
对抗影像的唯一做法,就是对影像麻木。
迟早,人会放弃自己的眼睛。
退化是用进废退。
但是,人放弃自己的眼睛,不是因为用不上,而是拒绝使用。
抠掉自己的双眼。
相机作为一种可以让人「摁一下」、「摁无数下」的工具,它到了现在,唯一的作用是「确定感受」。
闭上眼,仍然可以摁快门,甚至,会让思考更敏捷和敏锐。
你拿起相机后,相机本体就等于一句话,也只是一个字。
——『是。』
这就是相机它,作为一个机器的全部含义。
相机的行动逻辑,一环接一环,和其他任何机器一样。
我在上大学时,用过车床和铣床,按照图纸要求在机器屏幕上设置参数,调整好参数后,就允许机器去按我的要求去做了,于是,摁下了确定键。
当时我学得不好,就一直盯着机器,不敢放松,其他学得好的人,摁完确定键,还能去其他人的机器那指导一下,或者聊天。
到最后,我也没学会用那台机器。
人能够负责的,只是脑海或图纸上的数据,人做的事,都在脑海里。
机器如何运行,除非维修机器,否则与人无关。
机器太智能的话,就不再是人手的延申,人只能作为旁观者观看机器的无脑运行,慢慢,看着机器的运行,自己的大脑就被机器的无脑运行侵略,「学会」了机器的运行方法。
机器的动作越迅捷,越是如此。
越迅捷,人类越不能从机器旁脱身,必须跟随机器的运动。
于是,渐趋麻木。
就像工厂流水线。
看着屏幕,操作相机的过程,就是被相机行为催眠的过程。
相机的运行无比的快。
「我感受到——摁下快门」变成了「我看到(眼前事物呈现在相机屏幕上的样子)——举起相机——摁下快门」。
人的「用眼看」的行为变成了相机的整个运动中的一个中间程序。
渐渐的,人拿起相机后,就只有「用眼看」这一个动作了,没有内涵的动作。
我讨厌人把相机镜头比作人的眼睛,或者把CMOS比作视网膜。
其实,真正的CMOS是作为人的感受,是人的整个身体,那些闭上眼后,存于身体内的东西。
我在自己的摄影主场拍摄时,常有这么一个动作:在摁下快门前的最后一刻,我会把眼神从屏幕上移开。
不过我想,我在这篇文章中担心的事,那些大多数只为挣钱而使用相机的人,大概不会有这种烦恼。他们有他们坚固的盾牌。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就是烦恼之所以成为一种特权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