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个激灵就醒了,听见韩焉知在楼下大门口大声喝骂:“韩焉晓,我才不怕你!有本事大家站出来,面对面干一场架,死一个伤一个的才能过瘾!爸爸活着的时候,你和你那管家婆妈子在他面前造谣抬派我,害得我这样穷,这样惨!这还不够,大约将我当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我即时即刻死了你们才静心呢,又阳里阴里地整我害我,挑唆你那些园丁管家扔垃圾过来砸我的鸡,又抢我的客人、断我的财路;这些个还不算,害人也没个足心,现在又来整我,还放蛇到我那里咬我的鸡,居然短短几分钟就吃了我二十几个蛋下去……”团圆觉得好笑,自言自语道:“她倒也忙,天天只顾着接客生蛋和同兄长干架了!”她穿了衣服下去,见韩焉知站在喷泉边,拿着那杆猎枪对着大门:粗脖子园丁把一个稻草梗编的宽檐尖角帽插在裤腰上,说道:“那是我买的蛇,等晚上收工了,是要拿回去炖汤喝的,用袋子装得好好的,怎知就咬破了袋子跑过你那边去了,害得我好找,”他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这事和韩先生没相干的,你可不要错怪了好人!”
韩焉晓披了件沾满墨料的白底围裙走出来,后面跟着秋霖妈妈和离太太。园丁只喊了声“韩先生”就噤了声。他姐姐见他露脸,往前抢两步,手上的猎枪口几乎要顶到他的下巴上,咬牙切齿道:“好个缩头乌龟,做的什么龌蹉事!?自己做的好事却要找人给你背锅,没脸没皮的窝囊东西,真叫我瞧不上?!”他双手托住枪筒,“什么大事,就急得你这样?别人倒没有什么,你自己常无端发脾气,伤肝脏的,才积了犯胸口疼的老毛病。”韩焉知脸涨得通红,想要收回枪,却被那头死力按住,又急得骂道:“好个泼热油都不进的铜铁脸面!你少在众人面前打光加戏,私下里恨不得我早死哩,却又装起慈悲来了:我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与你有什么相干?我犯不犯胸口疼也不与你相干!”
韩焉晓也不急,双手捧着猎枪,转头问园丁:“那只蛇呢?捉回来没有?”韩焉知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蓝格子网袋,扔到他面前,里面是只青底白花的圆头蛇,尾部被打得稀烂,发狠道:“你们都瞧着吧,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么?”女管家忙向后退,喝叫道:“好脏的丑东西!快叫人收拾了扔出去罢!”焉知一把扯了枪过来,又拿枪口指向女管家道:“现在不许你们动它!叫它烂在你们的大门口,发臭才好,让上门来的客人都见到了,才能看清你们的真面哩!” 韩焉晓笑着劝道:“只要你高兴,你想怎么样便怎样的。只是我们兄妹老是这样闹,没个底的,让外人看了委实不像。你和我定要找个时间谈谈,把我们之间的误会都理清了才好。”他过去抱住她,提了声调说道:“你是我姐姐,你心间的苦,我做兄弟的怎么会不知道?请你原谅我,如果那样能叫你开心些。”他低下头去,用下巴磨蹭着她耳旁的头发。焉知突然黯下脸子来,推开他就往自己的房子跑:“韩焉晓,你信我吧,你会遭报应的!”他满脸无奈,摊了摊手对离太太说道:“你知道的,我只愿她安好开心。我们这里,就你还能和她说上三五句话,过两天等她气消了些,你弄些点心送过去,同她说说话,替我开导她吧。”他走回屋里去,又掉回头来吩咐道:“你给她做一打蜜层玫瑰糍果子吧,她自小是最喜欢吃那个的。”
仅隔着一条小巷的托儿所门前有个如鱼鳍般往外伸的阳台,上面种了许多只长叶子不结果的猕猴桃树,叶连叶呈水平或垂直并排着,在阳台上编了一顶阻雨挡阳的大盖伞,因此一到晚上,常有流浪汉在下头占地方吃饭睡觉:有人得了额外之财,便拿去买酒来喝,便利店的老板顺手送了两包过期的油炸面包瓜子肉给他;年纪大些的早早睡下了,几个相对年轻些喝过酒,人手一个空瓶子拿去敲打托儿所大门的铁栅栏,时间久了,他们越敲越默契,竟合起拍子来,接着就把现下最流行最上口的歌曲催上了喝几句,却也十分得趣。正对着二楼楼梯玄关的是个作摆设用的白色长方形暖气片箱,后头就是一个起座室。女管家正坐在起座室里的长坐椅上,听着楼下的巷子对面的那些流浪汉们造制出来的响闹,发了好一会子的呆,再缓缓回过神来接着织打手里的三色茶壶套。毛团圆走进来说道:“那些人喝了酒,定要闹上一整晚,还叫人怎么睡?应该报警赶他们走。”女管家回道:“这楼里空房间这样多,你在哪里睡不是睡,换个靠里面点的房间就得了;他们虽是可恨的,但也够可怜的,还值得你去赶他们?”团圆问道:“你找我来,为了什么事?”
“你坐下吧。我有话问你。”
“有什么话,问就问吧。只是这把式,怎么像审犯人呢?”
“我且问你,那个谁现在在干什么?”
“哪个谁?你问的是谁,问的是什么?”
“还能有谁?你明知道我的说的是谁,又偏来问?”
“你是说离太太么?”
“她算哪门子的太太?只不过是个妖不成妖,鬼不像鬼的蠢老婆子罢了。没本事撑场子却又喜欢做酿误人,真真是站在那里都嫌碍眼。”
“难道她近来又做妖了么?”
“可不是。韩先生近来想同隔壁那早该死的爆货求和呢,我说怎么就起了那傻兴头,想来想去,只有那个谁怂恿的。”
“他们既是兄妹,自然是要处得像一家子才是正经体统,难不成要他们闹一辈子么?”
“你懂什么?!他们可不是平常兄妹,照这样下去,韩先生可要吃大亏的。他那妹妹恶着呢,要是有办法看到人的皮肉下面去,她的骨头不是生着牙就是长着爪。”
楼下那些浪汉们闹得更响了,喊得嘶声哑喉。大概是外面大路有货车经过,那些人听见动静,提着瓶子追出去,一时车声人声都渐渐远了、轻了、淡了,好似失去信号的电视屏幕,麻麻朗朗的雪花在上头跃动碰撞,十分地聒噪,渐渐地习惯麻木了,画面虽成背景,但仍是在的,只是那吵闹聒噪自然而然地就哑了,散了,没了……室内灯光越来越淡,也越加稀凉起来,毛团圆看着女管家,怎么那人转头间就成了一个影子,是个有颜色的、不死不生的影子,粘在糊满细碎岁月的墙上,也并不是长久都呆在那上头的,有时扶下额就不见了,有时一转回头来,那影子也在盯着你看,虽看不见的那东西的眼,但你晓得它也正回望着你的。毛团圆恍惚间觉得自己仍是睡着的。
未完待续,隔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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