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被遗忘。
这天夜里，李大狗夫妇准备与爷孙俩来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将收养小女孩的事情和盘托出。
谁知爷孙俩听完大吃一惊后，皆闭口不语，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了起来。李老汉揉揉脑门，不知如何才好；李光沫脸色阴沉，起身回了房间。
砰的一声传来，卧室的门关上了。
王燕呆呆地望着那道历经岁月而不腐的木门，她很想推开门进去劝儿子，但那些思索了很久的理由，在这一刹那，全都成了泡沫。
李大狗一言不发，手上的烟一只接着一只，就没停下来过，脚下铺了一层烟灰。
良久，李老汉终于出了声，“你俩想好了吗？这可不是多张嘴的事情。你们的房子才建好，欠账都没还清，领来屋里不怕拖累你们吗？”
王燕没有说话，李大狗直摇头。
“好吧，只要你们不后悔就行！”李老汉撂下一句话，踩着拖鞋、披着外套，回了卧室。
爷孙俩的反应都在李大狗的预料之中，老爷子那儿应该不成问题，但李光沫的工作还得好好做，争取早日让他接受这个“捡来”的妹妹，不然两个孩子整天争锋相对，谁都受不了。
王燕拍了拍李大狗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小孩子嘛，闹情绪是正常的，哄哄就好了。”
“嗯，你先去睡吧。”李大狗吐出一个烟圈。
王燕微微点头，捡起沙发上的羽绒服搂在怀里，走向厨房，喝了一杯热水后，也回了房间。
四周的门关着，独剩李大狗一人坐在堂屋中，他的心也如房间的门一样，被关上了。
电视上播放着电影，那一幕恰好是吃团圆饭的场景，里面的一家三代，围在桌边有说有笑，欢声笑语通过喇叭，往李大狗心头上钻去。他抽完盒里的最后一支烟，拾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将电视关了，欢笑声戛然而止，隐约中，李大狗听到一阵啜泣。
他木着脸，走到大门边，拿起扫帚和铲子，将地上的烟灰一扫而空，他挥舞几下，渴望把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驱散。
屋里的灯泡亮着，妻子王燕侧身把头埋在墙边。李大狗知道，她没有睡着，也轻易睡不着，儿子李光沫摔门时脸上的表情，足以使他俩失眠。
李大狗脱了鞋和棉袄，顺势倒在床上，拉来被子的一角往身上盖，温暖霎时席卷全身，但他的心依旧如井水一般凉。
啪！电灯的开关跟手指亲密接触之后，灯泡里的钨丝渐渐由渐渐褪成了黑色，屋里一片漆黑。
夫妇俩睁着眼，谁也没有开口，没一会儿，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雨点落在瓦片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一股寒意袭来，王燕将头缩进了被窝里。
一夜无话……
到底是孩子心性，喜怒哀乐全在脸上，稍稍哄一下就好了；而有的孩子则更明事理，生气之余，也能体会到父母的不易。李光沫便是后者，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久，终于释然了——有一个妹妹的话，也许他的生活就不会那么单调了。
清晨，熟睡中的李光沫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朦胧中，他听到娘站在门口叫他。
“干嘛？”李光沫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快起来，咱们上县城去。”王燕隔着木门喊。
李光沫嘟嚷几句，背从床上抬起，缓缓坐正，揉揉眼睛，问道：“去县城干嘛？”
“哎呀，你起来就知道了嘛！搞快点。”说完，王燕转身穿过堂屋，钻进了厨房。
土坑前的火堆上干柴正燃烧着，三脚上放着的锑壶发出一阵轰鸣声——水开了。
李大狗坐在火堆前，一手拿着插在灰里的火钳，一手拿着手机，看到王燕进来，他开了口，说：“买的门窗人家明天才拉来。”
“明天？明天朱家杀过年猪诶，咱们有空招呼安装门窗的师傅吗？”王燕皱着眉头。
“没办法，谁叫咱赶上了呢！你去帮朱家吧，我来招呼。要不，你去招呼也行。”李大狗叹了一口气。
王燕走到橱柜边，弯腰捡起脚下的锑盆，回答道：“不管了，明天再说吧！喂，去看你儿子起来没有，我们今天可没时间在家里耗哈！”
“我来了。”李光沫突然出现在门槛边。
李大狗见儿子面无表情，摸不准他到底是否还在生气，便讪笑着试探道：“儿子，咱们今天去县城玩，你去不去？”
李光沫滑动羽绒服的拉链，答道：“去呀，咋不去！待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闻言，李大狗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胸腔里，他知道，儿子没有生气了，倘若李光沫还在生气，刚才的话里肯定会带刺。
王燕脸上堆笑，看向李光沫，嘱咐道：“过来洗脸，洗完咱们就出发！”
李光沫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爷爷，往常这个时候，李老汉早就坐在李大狗的位置上烤火了。
“爷爷呢？”李光沫一边擦脸，一边问。
“哦，他出去遛弯了。”李大狗答曰。
“爷爷不去吗？”
“不去，爷爷今天有事！”
李光沫若有所思地点头，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李老
汉今天没什么事要做，说他今天有事，不过是借口，因为李大狗的摩托车坐不下四个人，而且李老汉年纪大了，带上他诸多不便。
李老汉大抵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一大早起来就出了门，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尴尬的局面。
一家三口匆匆洗漱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王燕回房间拿包，李大狗揣着钥匙去朱家骑车(摩托车上不来老房子的台阶，只好放在了朱家的院子里)。
收拾好东西后，王燕领着儿子出了门。
先骑摩托再坐班车，辗转约两个小时后，李大狗一家三口终于到了县城。从车站出来，街道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一些中年男女，脸上泛着激动而欣喜的表情，拎着大包小包，排队通过安检后，进了车站的候车厅。
过往的人群中，不乏李大狗这样领着孩子来游玩的人，他们许是同李大狗一样，忙碌了一年，无暇陪伴孩子，想趁春节假期来弥补。
李大狗等人的第一站，便是怀安二中。很早以前，夫妇俩就想领李光沫过来考察了，但碍于工作繁忙，一直没能抽出时间。
怀安二中距车站不远，在车站的西南方向两公里处，地理位置优越，附近并没有工厂或是小区，还算安静。两公里是直线距离，倘若穿过障碍物、再等红绿灯，步行需要半小时。
从车站出来，穿过斑马线，往前走几百米，转入一条林荫小道，直行到头，便是怀安的教育园区。
教育园区里有好几所学校，五所公办小学和唯一的初中兼高中——怀安二中；六中属于新开办的学校，不在这里，而是建在了西城街旁边的一个山坳里。
李大狗一家三口走在林荫小道上，沥青路两旁种的是广玉兰，树干很粗，一看就是几十年的树木。
这条小道较为偏僻，又是寒假期间，所以路上很是冷清，只有从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和树上的鸟鸣，侵扰了这冬天的寂静。
此时，李光沫落在最后，他手里拿着一根路边买的火腿肠，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啃得满嘴是油，嘴角也沾上了辣椒面。
李大狗夫妇走在前头，不时好奇地左右张望，他们虽然活了小半辈子，但也不经常来县城里玩，二中的地址，还是来时特意问别人的。
尽头出现一所学校，校门前延伸出来几道台阶，旁边有一条可供小轿车行驶的陡坡小路；这学校栅栏中央的校门顶上，写着“怀安三小”的字样。
据镇上的亲戚说，二中便在三小旁边，两个学校之间仅仅隔着一堵标砖垒起来的两米来高的围墙。
李光沫吃完火腿肠，从兜里掏出卫生纸来擦干净嘴角，见爹娘已走远，便一溜小跑追了上来，待他追到李大狗俩人时，抬头一望，眼前正是二中的校门。
校门比刚才的小学好上不少，一道三四米长的电动伸缩门横在约两米左右高的台阶后，左右分别是一道现代化的标志物和低矮的保安室。
隔着电动伸缩门，可以看到校内正中央有一个微型的喷池，两旁全是绿植，更深处是一栋四层的楼房，楼里有许多扇窗户，大约就是二中的教学楼。
校门紧闭，站在路边仰望，保安室里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大抵是假期中轮流值班的保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