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忆李世义

百年的驿站 2024-05-31 03:16:53

不知不觉,李世义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今天是他的第一个忌日。记得去年5月27日下午,我去病房里看他。没坐多久,他就不住地催我回去,并说以后不要再来了;我有所好转时,会主动与你联系的。万没想到,仅仅三天之后,30号晚上7点多钟,其妻刘静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李世义刚刚去世的噩耗。

1969年3月16日,我与一批同学一起从大码头乘机帆船,前往江心沙农场插队。我与李世义应该在同一条船上,不过当时彼此并不相识。1970年3月,从六连调来十个知青到我们四连,李世义是其中之一。后来,我与三个从六连调来的知青李世义、江龙、张建荣在晒场工作了一段时间,由于大家都是南通人,相处得较为融洽。某日中午,我偶然与李世义下了一盘象棋,他赢了。我很不服气,到了休息日,便缠着要与他再下。他不屑地说:“与你下五盘。如果你能赢一盘,我就算是四比一输给你了;如果你赢了两盘,我就不但是输了,而且惨得一塌糊涂;如果你赢了三盘,我以后就再也不摸象棋子了。倘若我赢了四盘而和了一盘,那也该算我赢吧?”我说:“废话少说,开始下吧。”第一盘我大占优势,眼看要赢了,他不住地唉叹:“咳,倒霉,今天一比四输给他了。”结果,第二盘他又输了;第三盘同样输了。我说:“不下了,以后你再也别摸象棋子了!”他厚着脸皮说:“吹吹牛,总有点的嘛,哪能当真!”

1974年年初,我与戴毓楠、李剑阁等代表25团(即江心沙农场)去师部(南通农场)参加棋类比赛。我是象棋代表之一,戴毓楠是围棋代表之一。李剑阁下象棋时被淘汰了,又报了个国际象棋。其间,我听见戴与李经常谈起李世义如何如何,就不以为然地说:“李世义的水平,不见得有多高吧。”李世义与李剑阁、戴毓楠都是南通中学的68届高中同学,其时,李世义正在南通家中搞“病退”。李剑阁说:“嗨,你别小看,李世义现在非比以往了。”结果,因为南通农场有几个象棋与围棋高手,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缠斗,咱们江心沙农场的全被淘汰了。李剑阁呢,由于参赛者中报国际象棋的只有他区区一人,这个项目就被取消了,他也不得不与我们一起,灰溜溜地刹羽而归。

没过多久,我和李世义都调回了南通,我又与他下棋,这才知道,果然他已非复吴下阿蒙,与他连下十来盘,我只能赢上一两盘或两三盘了。同时我也知道了,李剑阁在参加江心沙的选拔赛前,还特意去找李世义“练兵”,结果,与我后来一样,也输得很惨。

下了一段时间的象棋后,我与李世义又开始下围棋。我们事先订了规矩:只要连输两盘,对方就让你一子。天长日久,渐渐地他让了我四子。那段日子,他一见面就说:“沈淦,今天我要把你送到五指山上去。”一旦真的让五子了,他就得意地说:“五指山上飘红旗!”让五子,这是我最惨的记录了。当然,我也有赢的时候,最好的成绩,就是和他下到对子——即谁也不让谁。每当我胜势在握时,就得意地说:“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2001年我搬入新居,六楼之上还有个小阁楼,我就买了乒乓球桌置于其中。李世义知道后,就经常过来与我打球。一般半天都打21分的20局。打了十来局后,休息一阵,再继续打满20局。我的水平与他相差实在太多,太多的情况是全输。有时候极偶然地赢了一局,我就会得意地说:“八年抗战、十四年抗战,终于取得了胜利!”我们平时打球与正式比赛不同,只记失分,满了21分就输了。我输了14只球,他输了6只球时,一般称“六四”。然后就是我发球,他却不接,故意失一分,然后他得意地高喊:“七四”。原来,南通话“七四”与“吃屎”差不多。我与他都是这个德性,喜欢在语言中占一点对方的便宜。当然,基本上都是他占上风。

后来,大概是渐渐衰老、精力不济吧,我们既不下棋,也不打球了。好在两家相距不远,除了利用手机、微信等现代化信息工具经常联系、交流外,在春、夏、秋三季,我们还经常相约着到濠西书苑散步、聊天。他在好几个单位当过一把手,尽管他平时对属下要求很严格,可是,一旦牵涉到切身利益,他从来不为难人家。碰上定级、调工资等问题,他能够帮忙的,都会尽量帮忙。他说的这些话,我相信,因为曾经在他手下工作过的人,我也认识几个,他们都说李世义办事公平,为人正派,乐于助人。2010年,我出了两本书《血淋淋的悲惨世界——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第一部与第二部。当然,费了不少钱买书号,还得自己销售一部分。其时李世义已经退休了,我也根本没有指望他替我销书。可是,他仍然利用自己的人脉,主动替我销了六七十套。在我所有的朋友中,数他销得最多。

2022年的某一天,他与我聊天时忽然说:“有个朋友请我吃饭,然而,选的日子很不巧,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得想个法子推辞掉。”我当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却暗暗吃惊:我的母亲是1993年去世的,已经快三十年了。他的母亲还比我母亲早去世几年,总有三十年开外了吧,竟然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忌日不参加朋友的宴请!去年七月,李世义“终七”那天,其妻刘静给丈夫的群友们写了一些文字,下面是其中的一段:

“他是个条理清晰,对待工作细致慎重严谨又不失大男子霸气的人。业余娱乐,对围棋、象棋、乒乓球,年青时举重、擒拿格斗等都兴趣满满,珍宝似的收藏这些书籍特别是围棋书。在他俊朗高帅的外表下,还是一个有孝心念旧的人:他父母离世多年,每天清晨第一件事:泡上一壶香茶敬奉二老像前!”

我想,熟悉李世义的人都不会否认,他是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硬汉。然而,大概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在他的心底,竟然还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区域吧?

我和李世义曾经相约,找一个合适的时间,一起到南京看看几个当年同在农场的插友。后来有一次他约我时,我恰好有点事,没去成。他因患突发性重症肌无力,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转到普通病房后,我说起上次没能与他一起去南京的遗憾,希望他安心治疗、休养,康复后弥补这个遗憾。他起先说不可能了,可是后来病况略有好转时,他又高兴地说:以后有希望陪我一齐赴宁了。

可是谁能料到,希望破灭,这竟然是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2024年5月30日

李世义(1949~2023)

附:“你的儿子”与“我的儿子”

李世义

“你的儿子,把我的儿子,手弄坏了!”

妈妈买菜刚到家,哥哥就向她“发难”了。

哥哥在南京工作,这次带着上幼儿园的儿子宝宝回南通来度暑假。上午,弟弟与宝宝在床上嬉闹,一会儿扮猫眯,一会儿扮老虎,一会儿还翻跟头,宝宝“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叔侄俩玩得好不开心。可是,忽然宝宝“哇”地一声叫喊,右手不能动弹了。

惹了祸的弟弟吓得跳下床,“吱溜”一声,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告完状的哥哥,大概是去找弟弟“算账”吧,也气忿忿地离开了家。妈妈看了看宝宝,就从口袋里摸出两张一元的纸币,对我说:“你赶快带着宝宝,到医院找大夫给看看吧。”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到医院里挂个号,只要一角钱就够了。我搀着宝宝来到南通医院,排队、挂号,好一阵才轮到了。一个年轻的医生看了看宝宝的右胳膊,说:“要摄片检查。”我搀着宝宝去交费,谁知摄片需要5元钱!

怎么办?我只得搀着宝宝来到医院附近的一个朋友家中,借了10元钱后,又搀着宝宝进了医院,望着排队的人们,我忽然想起:叔侄俩嬉闹,应该不会有大伤害,我何不到急诊室看看,有没有熟悉的医生呢?

一进急诊室,顿时眼前一亮:骨科主任程达人带着一群实习医生进来了。我便悄悄地将宝宝的病历卡递了过去。

“排队去。”一个年轻的医生毫不客气地将我病历卡一推。

我来到程主任面前,悄悄地报了爸爸的名字,又说:“这是我的小侄儿,刚从南京回来。”程主任是爸爸的老朋友,他当然知道,爸爸现在正在“学习班”上“交待问题”呢。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宝宝,说:“看!这个小朋友的病,我一定要看!”

程主任一表态,其他人自然不会再吭气了。

程主任亲切地与宝宝闲聊,一边用左手握住了宝宝的右手,自己的右手则在宝宝的胳膊上摩挲。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只听“咯”的一声轻响,程主任从表袋中摸出一支钢笔,递给宝宝。宝宝伸着左手去接,程主任却摇摇头,叫他用右手。宝宝畏畏缩缩地将右手一伸,咦,竟然能动了!

“好了,肘关节半脱臼,现在已经复位了。”

我带着宝宝离开医院,看到医院门口有人卖棒冰,宝宝要吃。

“没问题。”我掏钱买时,宝宝又得寸进尺地说:“叔叔,天热,我要吃两根。”

“行,就买两根!”

我买了棒冰,宝宝伸出左手来接。我摇摇头,说:“用右手。”

我给了他一根棒冰,宝宝又用左手来接第二根。我又摇摇头,说:“还得用右手。”

宝宝只得把右手的棒冰放到左手上,再用右手来接。哈哈,果然伸缩自如。

到家已是中午,哥哥与弟弟都已回来了。我得意地对妈妈说:

“你的儿子,把他的儿子,那只受伤的手,给治好了!”

说到“他”时,我睃了哥哥一眼。

当宝宝欢快地张开两手,叫着“奶奶”、“爸爸”、“叔叔”,向他们奔过去时,一家子都乐了。

(注:此稿写于2019年,由李世义口述,我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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