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上的妃嫔,但皇上不爱我,我也不爱他。
他深爱着珍贵妃,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而我心悦那人,早被隔绝在了宫墙之外。
01
进宫前一夜,我娘哭晕过去好几回。
我们都心知肚明,皇上的妃嫔,看似尊贵,实则是个苦差。
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珍贵妃宠冠六宫,是皇上的心尖爱,中宫皇后如同虚设,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皇后进宫三年无所出。
众大臣联名进谏,奏折写了一本又一本,要皇上广充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皇上也不为所动。
据说某大臣性格激进,为了江山社稷,在朝堂之上差点以死进谏,皇上终于松口同意选妃。
很不幸,被选中的那个人就是我。
说是皇上选妃,实际上进宫的人选必须珍贵妃点头才算数,皇上宠她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
珍贵妃比皇上大了足足十三岁,名叫楚杏儿,当皇上李成俊还是个落魄皇子时,就由当初的贴身宫女楚杏儿悉心照料,后来皇上终于顺利登上皇位,第一件事情就是力排众议,要立楚杏儿为皇后。
皇上登基时十七岁,楚杏儿已经三十岁了。
皇上的生母齐太后一万个不同意自己儿子立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为皇后,当场道:“若你执意如此,哀家无颜见列祖列宗!”掏出一根白绫做欲自我了断状,皇上终于松口答应另立皇后,改立楚杏儿为贵妃。
饶是如此,楚杏儿的封号皇上特意用了这个“珍”字,寓意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代表她在他心中独一无二。
皇后周深深是太后硬塞给皇上的,她是丞相的女儿,是个娇生惯养的娇娇女,性格飞扬拨扈。
据说大婚当晚,皇上挑了盖头看了她一眼就撂下她去合春宫陪珍贵妃了,合卺酒都没喝。
第二日珍贵妃来向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就故意找不痛快,故意将一盏滚烫的茶打翻泼在了珍贵妃身上。
后果就是被闻讯赶来的皇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自此帝后关系降到冰点,皇后寝宫从此和冷宫无异。
02
我是江女嫡女,相貌普通,身材平庸,身份合适,不善歌舞,没有能讨男人喜欢的本事,估计珍贵妃觉得我特别安全,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才特意选了我进宫。
进宫之前,我娘一直用帕子揩着眼角,拉着我的手抽噎道:“宫中凶险,你务必万加小心,不要去巴望男人的爱,娘只希望你健康平安就好了。”
望着娘亲哭红的双眼,我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默默无语。
娘又凑到我耳边低语道:“进了宫,就是皇上的女人,不相干的人和事,通通忘个干净吧,人世间有太多有缘无分了……”
我明白娘的意思。
我与隔壁叶家公子叶轻雪自小青梅竹马,两家早定婚约,我以芳心许他,谁知道天子一道圣旨下来,我们的婚约、定下的誓言,通通不作数了……
天子下旨,莫敢不从,如若敢抗旨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我们的所有的情分皆在这道圣旨中全部中断了。
行程匆匆,第二日我便辞别了爹娘,坐进了宫中派来接我的轿子。
临走之前,我恋恋回看隔壁的府宅,却没有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罢了,从此山高路远,或许再难相见。
02
成婚当日,我盖着盖头,木木然坐在喜房中。
沿着虚虚的盖头下一线,我看见那道明黄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斜伸过来挑起了盖头。
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借着喜烛跳跃的烛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没想到,皇上是个极清俊的男子,五官如精雕玉琢般又不失温润的线条,可惜眉眼间尽是冷漠。
我们的新婚之夜,我不甘,他不愿。
他不是我的意中人,我也不是他的心尖爱。
我就这么呆呆的与他对视了好久,才蓦然想起来忘了行礼,顿时背心里吓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我心里一慌,连忙跪下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他眉目冷淡,唇角却浮起一丝轻笑:“你很怕朕?”
我跪在那里,无言以对。但进宫时教规矩的嬷嬷说过,若皇上问话时不答话,是大不敬。
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我终于憋出一句:“臣妾不敢。”
他略一挑眉,淡淡道:“只要你安守本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朕不会为难你。”
我明白,因为皇后刚进宫时想方设法找珍贵妃的麻烦,削尖了脑袋和珍贵妃争宠,他这是敲打我呢,提醒我不要妄想去抢珍贵妃的宠爱。
我低声应道:“臣妾明白。”
“那就好。”他又是勾了勾唇角,撂下一句:“朕去合春宫了,别的床,朕睡不惯。”拂袖而去。
说来可笑,新婚夜他撇下我,我却暗暗松了口气。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他这一走,我也睡不着了,索性坐在窗边望着大雨出神。
我记得小时候,约摸七八岁吧,也是这样的天气,我瞒着爹娘偷偷溜出府看唱大戏的,忽然下起雨来了,我站在街檐下一筹莫展,叶轻雪便撑着一把油纸伞来了,走到我身边,替我撑着伞,再温声说:“若铃,我送你回家吧。”
那样的软声细语,从此恐怕只能在梦里听到了。
春痕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在我耳旁低声道:“娘娘别伤心,来日方长,娘娘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春痕是嬷嬷安排给我的贴身宫女,在宫中多年,惯会察言观色,她以为我是觉得自己不得宠才如此黯然神伤。
我彻夜难眠,第二日一早就穿戴整齐去给皇后请安。皇后虽备受冷落,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落下。
在皇后宫里,我第一次看到了珍贵妃。
说真的,她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在我想象中她应该是位明艳动人的女子,光彩夺目。
事实上,她并不甚美,甚至有些像个寻常的民间妇人,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
据说皇上每年送她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什么燕窝、珍珠粉堆积如山。可惜再好的保养品也没有用,岁月还是无情的在她脸上留下了各种痕迹。
想来也是,人怎么抵抗得过岁月呢?
但她又是如此幸运,皇上对她并没有因为色衰而爱弛,依旧给她一心一意的偏爱。
美中不足的是,她服侍皇上多年,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皇上或许怕她伤心,不肯亲近别的女人,也不给别的女人生孩子的机会。
相比之下皇后倒是很美,周深深刚好双十年华,明媚娇艳,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玉般的牙齿,娇憨动人。
只是她看起来心情不甚好,兴致缺缺,请完安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了。
想想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如此美丽的女子,也不过在后宫当个摆件罢了。
我想我或许也是在后宫当个摆件的命,直到老死。
03
皇上后宫一共就三个人,我和皇后就是俩摆件。
他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夜夜宿在合春宫中。
可能上天都被皇上的勤奋耕耘感动了,我进宫才三个月,合春宫便传出了珍贵妃有孕的消息。
珍贵妃已年过三十三,才怀上第一胎,同时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格外珍爱,开心得大赦天下。
他立马晋了珍贵妃为皇贵妃,连我都跟着沾光,被皇上封为静妃。
也是,从进宫开始,我就跟块木头一样,不争、不抢、不悲、不喜,只差没有天天在佛堂打坐,吃斋念佛。
珍贵妃怀孕两个多月的时候,皇上第一次来我宫中留宿。
起因是她年纪太大才好不容易怀上这一胎,又害喜得厉害,闻不得一点油荤,连皇上稍微一靠近她都会呕吐不止。
她也不想破坏自己在皇上心中的美好形象,这才“大度”地劝皇上去各宫中走动走动,雨露均沾一下。
而皇后和皇上早结下了梁子,皇上连看她一眼都嫌烦,这才到我宫里来了。
春痕比我还开心,一听到风声,又是准备熏香又是替我沐浴更衣的,连我的发髻上她都细细洒上了香露,生怕扫了皇上的兴。
可惜她想多了,蜡烛熄灭了以后,我和皇上在宽大的床上各躺一边,中间空得能再躺下一个人。
今夜窗棂外的月光很亮,透着那亮光我可以清晰的看到皇上的脸,他只脱了外袍,连里衣都没脱,一张清俊的脸上微蹙着眉,好像有许多忧虑似的。
古往今来,如此守身如玉的皇帝他应该是头一位,不知道为什么,我非但不生气他的冷落,反而暗暗有些钦佩。
他的真心、他的专心,都给了唯一一个女人。
尽管她大他十几岁,尽管她容颜渐改,可他一如既往。
这份真情值得载入史册。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轻轻一笑。
他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含笑道:“臣妾钦佩皇上,皇上对皇贵妃一片真心,可昭日月。”
他的语气难得放缓下来:“朕素来不惯与人同睡,自小只有在杏儿身边,才能睡得安稳。”
我知道,他自小生活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中,对身边所有人都是处处防备,他的生母整天忙着和其他妃嫔明争暗斗,他从三岁开始就由十六岁的楚杏儿贴身照顾,只有在楚杏儿身边,他才能卸下心防。
我不由笑道:“那皇上真是有福气,拥有贵妃娘娘这么一个令人心安的宝贝。”
或许是觉察到我对楚杏儿没有敌意,他对我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这一夜他给我讲了好多小时候和楚杏儿的轶事。
他说他小时候特别淘气,偷偷爬到树上掏鸟窝,结果摔了下来,摔伤了手臂,那时候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随时有可能有人害他的命。
楚杏儿怕别人加害他,便在他床前衣不解带的服侍了一个月,每日伺候他换汤换药,因为长期缺少睡眠,有一天竟然直接晕过去了。
还有,他每次念书出了错,被他母亲打板子,楚杏儿总是抱着他、护着他,楚杏儿白皙的腿上不知被打出了多少条血印子……
因为照顾他太过劳神费力,楚杏儿也因此落下了许多病根,身子骨格外孱弱。
他说,这些都是他欠她的。
他直到三更天才睡,刚合眼迷迷糊糊眯一会儿,竟有太监慌慌张张来报:“皇上,贵妃娘娘小产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顾不得披上外衣就朝合春宫跑去。
04
据太医说,珍贵妃不是自然小产,是药物所致。
接下来的几日,天子动怒,他一直命人在合春宫中四处查找,扬言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害珍贵妃小产的罪证。
果然,经过几日的搜寻后,发现问题出在珍贵妃床头挂的那几个香囊上。
那几个香囊送去太医院检验后,证实含有大量麝香。
珍贵妃害喜吃不下饭菜,白天就只吃了几块阿胶糕,阿胶糕中也被查出掺了藏红花。
双管齐下,好歹毒的心思。
归根溯源,这两样东西都是皇后送来的。
皇上面色铁青,直接大手一挥要废后。
皇后哭得撕心裂肺,大喊冤枉:“臣妾就算再蠢,也不会蠢到在送珍贵妃的阿胶糕和香囊中下药,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皇上冷笑:“你一向没什么脑子,又蠢又坏。”
经查实,阿胶糕和香囊的确是皇后宫里的下人送来的。
皇后和珍贵妃一向不和,却在珍贵妃好不容易怀上的节骨眼儿上突然示好,动机不言而喻。
皇上以皇后善妒为由,直接下旨废后,废后被送入一处僻静的偏殿,仅留了两个下人伺候,这下是名副其实的冷宫了。
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周深深在冷宫中并没有大吵大闹,而是点名指姓的要见我。
我也没有避嫌,径直就去了。
短短几天光景,曾经那个明媚无双的娇娇女看起来已经如同乞丐一般,发髻凌乱,脸上不知是泪痕还是哭花了的妆,黑黢黢一片。
她顶着那头松散的发髻,见到我,竟然莞尔一笑:“你来啦。”
见到她这副模样,我心里莫名的有点发怵,疑惑道:“你找我来干什么?”
她没回答,目光却落在面前的一幅画像上。
画像上的男子穿着九五之尊方才可穿的明黄龙袍,眉目英挺,淡淡一笑。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看皇上笑起来好看吗?可惜,他从来没对我笑过呢。”
没想到那个任性妄为的皇后,对皇上竟深情至此。
我叹气道:“你这是何必呢?他既心里有别人,你做再多也是徒劳,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周深深道:“谁不知道皇后之位是烫手的山芋,只有我义无反顾。想当初,我厚颜无耻的主动找到太后,说我想嫁给他。当他还是三皇子的时候,我就爱慕他、敬重他……”
“我知道他心里有别人,我不求他能给我多少爱,只希望坐了他正妻这个位置,他心里能分一个角落给我,一个小小的角落,也就够了。”
她凄然一笑,目光虚虚的盯着眼前的画像上,慢声吟道:“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她回头盯着我,语气陡然森冷:“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