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的洛阳城内有一家名叫聚宝斋的古玩店,掌柜是一位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名叫刘广福,此人天生肌肤黝黑,面容消瘦,一双向内凹进去的三角眼看上去略显猥琐,可就是这样一位相貌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有点丑陋的男人却从来没有人敢小瞧他,不是应该他多么地有钱有势,而是因为他的眼光毒辣在聚宝斋当了十几年的掌柜,却从来没有打过眼!
刘广福这人不简单,年轻的时候曾是位造假高手,他做出来的仿品足可乱真,后来因为觉得干这种事太损阴德便转行当了古玩店的掌柜,这一做就是十几年。正是因为有过之前造假的经验,这也就成为了他从来没有打过眼的秘密,毕竟刘广福那可是造假里面的顶尖高手,就古玩市场上那些劣质的赝品岂能逃过他的法眼?后来随着聚宝斋的名气越来越大,喜欢收藏古玩的人们都说,要买古玩字画就去聚宝斋,只要是聚宝斋里面出来的东西准保是真品。
这天,有一位身穿玄色绸缎长衫的男子走进聚宝斋,刘广福抬眼一看立马就察觉男人身上的衣服虽说做工十分考究,但是却因为长期清洗导致有些泛白而显得十分老旧,由此他立马就猜出面前的这位客人十之八九是位家道中落的朱门子弟。
他连忙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冲着长衫男子拱手行礼笑吟吟地说道:“这位客官请上座,咱们喝口茶在慢慢聊如何?”在古玩店当了十几年的掌柜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像这样的落魄子弟手里往往都有好东西,又因着急用钱所以经常可以用极低的价钱买到好东西,所以他才愿意赔着笑脸上前迎接。
长衫男子一挥手说道:“茶就不喝了,在下就早听闻聚宝斋的掌柜最为识货,那就麻烦掌柜看看这个。”说着话,那名长衫男子就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四方包袱放到桌上。刘广福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嘴上虽然十分客气地说道:“好,那我就先过过眼!”可话虽如此人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随后给店里的伙计使了眼神,伙计立马会意上前将包裹打开。
刘广福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身为掌柜不能自降身份,二来也是为了给之后的谈价前提前铺路。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伙计将包袱里面的东西打开的一瞬间刘广福就再也沉不住气了,身体都因为兴奋而不由自地微微颤抖,因为锦盒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只稀世珍宝听风瓶!
这听风瓶之所以能让见多识广的刘广福如此激动不已,那是因为它原本是宋代皇宫内院里面的奇巧玩物,能够保存到现在的更是少之又少,因此被古玩界称为无价之宝,也正因为价值连城所以流落在外的仿品也有很多。可是眼前的这一只却非比寻常,只见瓶身线条流畅,触感光滑而温润,品相极佳。瓶身通体薄若蝉翼,中间镂空,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瓶口狭小,底座通透如玉。
长衫男子见到刘广福这副模样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将听风瓶从锦盒里面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到底座上,然后用手中的扇子对其轻轻一扇,阵风吹过就见瓶子居然在底座上快速地转了起来,由此可见瓶身何其的轻巧,底座里面的机关设计又是多么的玄妙无比。
刚才长衫男子用扇子扇动听风瓶的时候,旁边的刘广福一直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没有漏过任何细节。听风瓶之所以能够被世人称为旷世奇作,就是在于听风瓶遇风则转久久不停,而且通过瓶体上的镂空纹理还能发出悦耳的声音。眼前的这只听风瓶转动过程中稳如磐石,通过“一看二转三听”后刘广福断定面前的这只是真品无疑。
刘广福强制压住激动的心情,缓缓开口道:“这位爷,您的这只听风瓶实乃旷世奇作属于无价之宝,恐怕就算十个聚宝斋加在一起也买不下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再好的宝贝也怕有价无市。不是在下口出狂言,放眼整个洛阳城除了我们聚宝斋恐怕没有人敢收这种宝贝。”虽说刘广福的这番话有些绵里藏针的意思,但却也都是大实话。
那名长衫男子倒也是个爽快人,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说道:“掌柜你也不必太多担心,既然我肯拿出这种宝贝来卖自然不会漫天要价,三万两白银,多一两不要,少一两也不行。如果掌柜的觉得价格合适咱们就接着谈,如果不行在下就立马离开不再打扰了。”
三万两白银虽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对于聚宝斋来说还能拿的出。刘广福思索片刻便起身进了后堂将此事如实禀告东家,毕竟这可是三万两白银的大买卖他一个掌柜实在没有办法敲板。东家见是听风瓶而且又有刘广福把关,立马就动了心,当即拍板收下听风瓶。
没过几天,聚宝斋得到听风瓶的消息不知怎么地就在洛阳城内传开了,有位财大气粗的富商,甚至已经将价格开到了七万两白银的高价。原来这一切都是刘广福和东家提前商量好的,他们的计划是一年之内绝对不会出售,按照刘广福的计划,他们要先用听风瓶赚‘名’然后再赚‘利’,于是乎聚宝斋就放出消息,本月十五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举办一场赏瓶大会。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聚宝斋在给自己搭戏台出风头呢!
谁承想,就在距离赏瓶大会还有两天就要开始的这天晚上,刘广福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是被人从门缝里面塞进来的所以不知道送信的人究竟是谁,信上只短短地写了一句话:想要真瓶,请到城西观音庙!落款人是陈锡田。
刘广福收到信的时候正在与东家把酒言欢,他看过信后来不及解释便一路小跑来到库房里面再次查看听风瓶。东家见刘广福急急匆匆离去也是一头雾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信件一看顿时就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跟了过去。
刘广福将听风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出任何问题,不禁嘀咕道:“难道有人眼红在故意捣乱?”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这种可能,而且他总觉得陈锡田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只是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突然间就见刘广福身体一怔,后背顿时冒出了一股冷汗,他连忙拿起听风瓶将碰口的位置对准烛火望去,随后两眼一黑‘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好在东家赶来的及时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瓶子,否则听风瓶肯定就给摔碎了。
瘫软在地的刘广福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道:“大意了,竟然老马失蹄走了眼。”过了好一会儿刘广福才勉勉强强回过神来,看着疑惑不解的东家解释道:对不起东家,我看走眼了,这个听风瓶是个赝品,是位绝顶高手仿制的。在做仿品的这个圈子本就不大,有些极其自负的高手会在他们所做的仿品上面留下独有的记号以求可以流芳百世。刚才他对着烛火看向瓶内的时候,发现薄若蝉翼的内壁上面刻着一个“陈”字,这才明白自己是被陈锡田给摆了一道。虽说他现在恨死了对方,可赏瓶大会的日期就在后天,如今只能跟着东家去会一会这位陈锡田,看看他的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二天一早大两人就来到城西观音庙,这间观音庙已经荒废有些年头此刻却庙门紧闭,东家上前扣响庙门时,刘广福发现东家的右手上不知何时沾上不少黑色粉末,询问得知,东家在早上的时候不小心打翻装有磁石粉的药包,不小心沾上了一些。刘广福闻言十分内疚,一定是东家心中烦乱这才会心不在焉。
不一会儿庙门打开,开门之人正是那天前来卖瓶子的长衫男子,也就是信中提到的陈锡田。陈锡田一脸笑意地说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圈子里面都传刘掌柜眼睛毒辣,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往我大老远从天津赶来。”听到天津刘广福这才猛然想起,当初师父曾无意间说起一件事,说他做了一辈子仿品却一直都赶不上‘天津陈家’,想必此人就是师父口中陈家的后人。
刘广福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上前拱手行礼,然后直奔主题道:“早就听师父提起过天津陈家,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可否让我也开开眼,看一看真正的听风瓶?”陈锡田闻言笑的更加猖狂,沉声说道:“真品就在我的手里,想要的话就拿出十万两白银!”还不等刘广福开口,一旁的东家就急了:“十万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劫呀!”
陈锡田一脸玩味地盯着东家,说道:“抢劫多没意思呀!再说了十万两银子我也没有多要,你们买的可不单单是听风瓶,更多的还是聚宝斋和刘掌柜的名声。你好好地想想,这十万两花的不值吗?”听到这话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东家顿时就蔫了,陈锡田转头看向刘广财,冷笑道:“刘掌柜,这些年你可没少挡别人的财路,这次就算是一笔还清。”聚宝斋的情况刘广福心里十分清楚,这十万两如果掏了就等于掏空了大半个聚宝斋。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如果这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名声毁于一旦那就全完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东家心里也十分清楚,事到如今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东家长出一口气后咬着牙说道:“十万两就十万两,不过我们得先看看瓶子。”
东家是真心实意想要交易,可陈锡田却小人之心,讥笑道:“陈某可不是三岁小孩,你空口无凭这么一说可不行。我要是见不到银子,你们也休想见到瓶子。”东家闻言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那可是十万两银子,你现在让我一时半会去哪里弄?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绝对不会失言!”刘广福心里着急,连忙在旁打圆场道:“陈兄你看这样行不行,十万两银子的确数目有些大,我们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筹齐,我们可以先给你写张十万两银子的借据,如果瓶子是真的,到时候你就拿着借条去聚宝斋拿钱,反正我们也跑不了。”
陈锡田在心里计较了一番,觉得这的确算是个办法,反正再过两天就是赏瓶大会,想必他们也不敢再这个档口耍诈。陈锡田想明白利害关系后咂巴一下嘴巴,说道:行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们必须先写好借据,我再去拿听风瓶。无奈之下东家只好先将借据写好,陈锡田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听风瓶。
经过上次那件事后刘广福心里也没有底了,命随行的伙计赶紧回铺子里面将那个假的瓶子取来,瓶子取来后将他两个瓶子仔仔细细比对一番,不论是从瓶子的外观还是重量都没有丝毫差异,他又将两个瓶子同时放在桌上,然后对着瓶子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两个瓶子随着风顿时开始旋转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两个瓶子转的都非常稳,但是时间一长,那个假的就开始出现了轻微的左右晃动,是真是假立见分晓。刘广福垂头丧气地将真品从底座上取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瓶身。陈锡田此刻却在旁边一脸得意地嘲笑道:“就算你刘广福眼睛再毒,碰到我陈某,还不是真假全收!”
原本陈锡田还想出言继续讽刺,怎料刘广福却突然暴跳如雷一把将陈锡田手中的借据抢了过来,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撕得稀碎,并且将碎片怒气冲冲地摔在陈锡田的身上,怒喝道:“我宁可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也绝对不让你这个小人奸计得逞。”说完便拉着东家抬腿就走。身后的陈锡田跳脚骂道:“姓刘的你可千万别后悔,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我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东家见刘广福一脸怒气,试探地问道:“老刘,现在可怎么办?眼瞅着赏瓶大会的日子就要到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取消了吧!”刘广福语气平淡地说道:“东家你就信我这回,赏瓶大会如期举办,到时候如果陈锡田敢过来捣乱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两天后,醉仙楼里里外外聚满了人,将整个醉仙楼围的是水泄不通,楼外都是一些看热闹的门外汉,而楼里面的则是精通古玩的行家,赏瓶大会如期举行而且前来捧场的人如此之多,可东家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陈锡田肯定会过来拆台,而刘广福又不肯告诉他到时候会如何应对,心里没底怎能高兴的起来呀!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刘掌柜,快点将听风瓶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呀!”此话一出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立马引的在场所有人连连附和。刘广福向在场所有人拱手行过礼后,转上将桌案赏的锦盒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那只假的听风瓶,人们还没有看清楚传说中的听风瓶究竟长得什么样,就听见有人大声嘲讽道:“刘掌柜你们可真好意思,竟然拿着一见赝品出来开赏瓶大会,难道就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吗?”
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地说道:“你是谁?凭什么说这是假的?洛阳城内谁不知道刘掌柜眼睛毒辣从来没有打过眼!”陈锡田闻言噗呲一笑,说道:“从没有打过眼,简直就是个笑话!因为真正的听风瓶就在我这里。”此话一次喧哗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陈锡田一脸得意地走到刘广福的身边,然后将自己的那只听风瓶摆在了假的那只旁边,转身对着众人说道:“谁真谁假一看便知。”两个瓶子摆在一起,如果单从外观来看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现场不时响起一声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过后,就像热油锅里倒进冷水顿时就炸了锅,人人都说刘广福沽名钓誉是个骗子,还有一些事后诸葛亮说什么其实从刚一看是他就看出那个瓶子是假的,还有将矛头指向聚宝斋的。就当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陈锡田将那只假的听风瓶用力地摔到地上,听风瓶四分五裂,瓶底赫然露出了一个“陈”字。陈锡田将块刻有‘陈’字的瓶底拿在手中,继续说道:“陈某不才,因为一时兴起仿造了一只听风瓶,本来想着和刘掌柜切磋一下技艺,没想到他竟然.....”陈锡田故意将话说道一半,然后转头看向刘广福,明显就是想让他难堪。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再次聚集到刘广福的身上,想看看他该如何收场,现场顿时再次安静下来,安静的有些可怕,落针可闻。
刘广福不慌不忙地缓缓走到前面想着众人拱了拱手,说道:“刘某首先要感谢各位父老乡亲,还有古玩的同行们前来捧场。这位陈先生卖假货在先,勒索在后。的确刘某不才这回打了眼,花费三万两白银子买了只假的听风瓶,但是我绝对不会再花十万两去买另外一只假货。”话音刚落,刘广福就将陈锡田带来的那只听风瓶连瓶带底座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陈锡田也都傻了,众人将目光纷纷移到了那些碎片上面,结果并没有在任何碎片上发现记号。就当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刘广福缓缓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块磁铁,然后往那些碎片上一放,那些细小的碎片则被吸附在吸铁石上,全场哗然不在。
这一幕就连陈锡田本人都被看傻了,刘广福举着手里的吸铁石朗声说道:“尽管刘某不才打了眼,但起码自己做的东西还是能够认出来的。”有些人反应快立马恍然大悟,原来陈锡田拿来的听风瓶也是假货,而且还是出自刘广福之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刘广福年轻的时候曾经专门研究过仿制听风瓶,他为了可以增加听风瓶在转动时的稳定性,经过多番实验最后想到了在陶瓷里面添加磁粉,然后在底座里面安装一块磁铁,这样同性相斥瓶子就可以在底座上就转不停,而且还可以增加他的稳定性,原理就像现在的磁悬浮。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瓶子竟然几经辗转最后流落到陈锡田的手里。
更巧的是,在破旧观音庙的时候,东家查看瓶子的时候手上的磁粉被瓶子上面的磁性给吸附了一些,刘广福就是凭借这点立马就认出那个瓶子是自己当年做的仿品。但是他没有声张,而是借着陈锡田的话而脱身。
后来刘广福就想着利用赏瓶大会将店铺的损失降到最低,由于两个听风瓶都是假的,双方谁都没有看出对方的破绽,这么说来也算是打了个平手。陈锡田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红着脸疾步离开了醉仙楼从此退出古玩界隐姓埋名。经过这一回,聚宝斋非但没有丢掉金字招牌,反而名声更大,刘广福更是被人称为洛阳古玩第一人。
一年后,刘广福将自己的徒弟留在了聚宝斋,而他则独自离开。刘广福说,自己前半生造假,后半生较真,一真一假相互抵消,好像此生白活了一般。于是他决定以后再也不碰古玩这行,从今往后归隐山林做个闲云野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