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洪武年间,江苏府有一位名叫赵书恒的年轻举人,此人相貌堂堂,身姿挺拔,唇红齿白长得是一表人才,关键是他的才学令人赞叹不已,在当地小有名气堪称八斗之才。不仅如此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弹琴,琴技闻名遐迩,指法灵活就如行云流水一般,琴技高超,不仅动人心弦,更是让听到他琴声的人们为之而陶醉。
只可惜赵书恒的父亲早早地就离开了人世,是母亲用那柔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才将他抚养成人。尽管母亲已经用尽全力地努力挣钱,却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所以这些年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并不乐观,尤其是这些年他要读书和参加考试又花费了不少,这让原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无奈之下赵书恒只好靠着给人教书赚取微薄的收入,以此维持家庭的生计。
在他二十三岁那年,经媒婆介绍娶了隔壁村张屠夫家的女儿张翠莲为妻,张翠莲虽出身屠夫之家,却生得端庄秀丽,性格温婉贤淑,且勤劳能干,结婚的第二年就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成家之后的赵书恒始终没有放弃对未来的憧憬,结婚之后依旧刻苦读书,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不负众望终于考中了举人,随着名气越来越大生活这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后来经一位好朋友介绍,他得到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差事,到长洲县的一位姓周的富商家中当教书先生,负责教导富商的两个儿子读书,每年可以得到二十两的丰厚报酬。
这位周员外家中女眷比较多,为了避嫌因此特意将一处原本荒废许久的小院打扫出来,并且又重新修缮一番作为书房。白天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教导着周员外的两个公子读书,到了晚上便直接住在那里。由于他平时也很少外出,所以与周府的其他人并没有太多接触。
他所住的那处小院位置临街,不远处有一间寺庙,名叫白马寺,这天夜里,月明星稀,赵书恒正在房间内秉烛夜读的时候,突然一阵女人的歌声毫无征兆地传入他的耳中,歌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此处小院虽说僻静,但赵书恒却知道附近除了白马寺外,还住着几户人家,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一时兴起在唱歌,所以并没有在意。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从那天之后只要到了寂静深邃的三更天,外面就会准时传来女人的歌声,最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天天如此,从未间断。那歌声宛如天籁之音,珠圆玉润且婉转清丽,每一个音符都像是灵动的精灵,飞进他的耳朵直达内心的最深处,令人陶醉其中难以自拔!
他不禁开始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唱出如此美妙的歌声,她会是什么样的人。
独自一人背井离乡,远离了熟悉的亲人和温暖的家乡。每当夜幕降临,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就会袭来,漫漫长夜实在无聊,时间久了,他就渐渐习惯了晚上读书的时候有歌声陪伴,要是突然某天听不到,心里就会涌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感,感觉缺少点什么。
这天晚上,皎洁的明月悬挂在浩瀚的夜空当中,月光如水般流淌,给大地蒙上了一层银纱,夜色下,万籁俱寂,除了偶尔能够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外,再无其它声响。就在这时,墙外悠悠然然地又传来了那女人的优美歌声,此时的赵书恒正在书房内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一边阅读其中的内容,一边侧耳倾听着墙外的歌声,听得是津津有味。
说来也是奇怪,今天的歌声与往日有些不同,悠扬的歌声起先还在远处若隐若现,需要仔细聆听才能听清楚,然而渐渐地那歌声好像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那悠扬的歌声就来到了围墙外面。他觉得非常奇怪,深更半夜,那个女子会跑到别人家的墙下唱歌?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那涓涓如流水的歌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就如同突然切断的琴弦,他觉得女子应该是离开了。可她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呢?
就在赵书恒满心狐疑,胡思乱想之际,那原本消逝的歌声却再次响起,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歌声感觉近在咫尺,几乎触手可得,好像就在屋外,就在他所住的这个小院里,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只要现在推开房门就可以与那名女子迎面相逢。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呼吸也变的有些急促,他不禁感到一阵兴奋,连忙站起身子来到窗前往外一看,只见一名女子正站在皎洁的月光下,女子看模样也就二十出头样子,云鬟雾鬓细腰雪肤,面似娇花目若朗星,窈窕轻盈绰约有姿,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宛若仙子降凡尘,不沾一丝烟火气,美得令人窒息。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目光深深被吸引住再也无法移开,一时间,看得他有些心荡神摇想入非非。不禁心中暗想:她究竟是谁,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周员外家的小妾?看着她那曼妙的身姿,赵书恒不敢出声,也不敢走出去看,深怕惊动了对方。
这时女子又唱道:“音音音,尔负心,真负心,辜负我,到如今。记得当年低低唱,浅浅斟,一曲值千金。如今抛我古墙阴, 秋风荒草白云深,断桥流水无故人。凄凄切切,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冷冷清清。”
那女子唱完后竟然径直朝着赵书恒的房间走来,来到房门前,抬起纤纤玉手扣响房门,朱唇轻启说道:“奴家早就听闻赵官人才貌无双,所以才不惜以身犯险来见。不料官人居然闭门不出,难不成是想学那颜叔子洁身自好坐怀不乱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黄莺出谷。
听闻对方在埋怨自己不解风情,赵书恒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再也难以自持,立刻将房门打开,女子也不客气神情自然地直接走进房内,还不忘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看着面前的绝色佳人,赵书恒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平复了一下心情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说道:“今晚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登门,实乃赵某之幸。只可惜我这里没有备好酒菜,无法款待娘子,实在是惭愧之至。”
女子听闻此言,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低声说道:“今日是奴家冒昧登门,心里本就忐忑不安,只是相思之情实在难以压制,这才鼓起勇气前来,今晚就是想请官人陪我度过这漫漫长夜,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咱们来日方长,何必非要在意今晚?”
女子说完便直接走到床榻前坐下, 见此场景赵书恒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立马恍然大悟,不再废话赶紧宽衣解带走入帐中,两人紧紧相拥,沉浸在这极尽缠绵之中无法自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渴望和深情,房间里弥漫着暧昧的气味,两人不知疲倦尽情狂欢。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不远处的白马寺敲响了晨钟,厚重的钟声穿透了黎明前的寂静,女子的眼中满是依依不舍,樱唇轻启,缓缓地说道:“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也该离开了。”赵书恒自然也是舍不得她离开,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捂住女子的玉手,嘱咐道:“今天晚上娘子可一定要来,千万不要让我苦等呀!”女子妩媚一笑,说道:“那是当然,我怎么舍得让夫君独守空床?”
女子说完便萧然离去,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赵书恒感觉就像做梦一般,直到女子离去他才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光顾着和对方缠绵,竟然忘记询问她的名字,懊悔不已的他很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夜幕悄然降临,赵书恒特意在房间内准备了精致的酒菜,他还专门出去买了一壶陈年佳酿,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女子前来,等待总是漫长,他不停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目光时不时就会投向门口,殷切地盼望着女子尽快到来。
三更天时,女子果然如约而至,两人把酒言欢好不痛快,酒过三巡之后女子又唱起了昨晚的歌。
赵书恒说道:“娘子唱的固然好听,但歌词却充满了忧愁和哀怨,似那深秋的冷风,唱得我心头泛起丝丝凉意。如今咱们迎风待月,享受着良辰美景,娘子应该高兴才对。不如让我献丑给娘子唱一首歌如何?”说完,他便清了清嗓子低声唱道:“知有心,知伊有心,勾引我到于今。最堪斯夕,灯前偶,花下斟,一笑胜千金。俄然云雨异春荫,玉山齐倒绛帷深。须知此乐更何寻。来经月白,去会清风,兴益难禁。”
女子听完后不禁赞叹道:“官人果真是才华横溢,这首词改得真好。”
春宵一刻值千金,两人谁都不愿意辜负这难得的缱绻时刻,自此夜夜相会。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转眼就过了半年之久,两人事情始终没有被人发现。
赵书恒曾多次询问女子的姓名与来历,可每一次都被女子用各种理由给搪塞过去,并说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他的,让他以后都不要再问了。
这天夜里,微风带着丝丝凉意轻轻地吹拂着窗幔,女子像往常一样,在三更天之后悄然来了,只不过这次与往常不同,她的脸上挂满了愁容,而且眼眶湿润,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仿佛随时都会夺眶而出。赵书恒见状心头猛地一抽,眼中满是关切和紧张,他连忙上前询问缘由,然而女子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无论赵书恒如何追问,她始终什么都不肯说,过了一会儿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赵书恒在旁好言安慰许久,语气中满是关心和疼惜,女子这才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抽泣地说道:“官人,奴家本是开元年间常州刺史李洪安之女,有幸遇见一位老神仙并且拜其为师,他老人家仙风道骨,行踪飘忽不定,收我为徒后就传授给我一套修行仙法,自从,奴家便日夜勤加修炼,不敢有丝毫怠慢。后来果然修的仙体云游四海洞天。只因凡心难除所以一直没有办法登天成仙,之前路过白马寺时无意间遇见了官人,见官人才貌双全,一时间没有忍住这才赶来相会。
官人前途远大,将来会试的时候肯定能够金榜题名,功名富贵不在话下。你我虽说相知相许情深似海,可惜缘分已尽,今晚过后将再无相见之日。”
赵书恒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来历,当他听到两人的缘分已尽,日后再无相见之日泪水不由自主地流出,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十分珍贵,他将玉佩递给女子面前说道:“这块玉佩你就收下吧!也算是留个念想。”
因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两人深知此次分别后将是永诀,故而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疯狂与热烈,他们仿佛要将彼此的气味和身影深深地烙印在灵魂的深处,每一次的肌肤相亲都包含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他们不顾一切地倾诉着爱意,直到清晨赵书恒才沉沉谁去,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物,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就在这时外面毫无征兆地突然狂风大作,天空中电闪雷鸣,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密集的利剑砸向地面,溅起片片水花,天空中划过一条银龙,只听雷霆一声巨响,犹如天崩地裂,原本坚固的院墙竟然轰然倒塌。
自此,那个女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然而,她的身影却已经深深地烙印在赵书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无时无刻,那女子的音容笑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小院不大,但里面的一砖一瓦都能够让他回想起昔日与女子的点点滴滴,触目伤情,哪还有心思教书,为了不耽误两位公子的学业,经过一番思量他最终选择辞别周员外回了家。
几年之后,周员外修缮房屋的时候,工匠们在那处小院中不经意间挖出一个石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把古琴和一块精美的古玉,周员外满心疑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留下来的。
此时的赵书恒已经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成功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怀安县县令,可谓是春风得意,前途一片光明。周员外此消息后心中早就打起了算盘,知道他喜欢收集古琴,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便命人将这把古琴给他送了过去。
赵书恒见到古琴的瞬间心头就是一紧,凭借自己对古琴的研究,他深知这把古琴必定不是凡品,略作思索便慨然接受,随后他给来人拿了三百两银子,让他转交给周员外。赵书恒之所以接受这把古琴,一来是真心喜欢,二来则是他总觉得与这把古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小心翼翼地将古琴放在了书房,视若珍宝,每当闲暇的时候就喜欢坐下来弹一弹,一边弹琴一边唱歌,唱的正是与那名女子在一起时唱过的。
这日阳光明媚,赵书恒见天气好,就想着将书房里面的书籍拿到院子晾晒以免受潮发霉,在他忙着将书籍一本本摊开之际,无意间回头一看,恰好看到书房的窗户,就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恍惚间看到书房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令他魂牵梦萦的那名女子,女子缓缓走到古琴前,伸出玉手在琴弦上轻轻抚过。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瞬间就像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当场。片刻过后如梦初醒,他丢下手中的书籍迅速朝书房的方向跑去,当他冲进书房时,却发现书房里面哪里有人?只有一张古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名女子坐在古琴前,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随着见到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每次都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真实,忽然间赵书恒恍然大悟,原来那名女子就是这张古琴。赵书恒又惊又喜,自那以后对待古琴变得更加珍惜,此时的古琴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物品,而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将古琴搬到了卧房,让其与自己朝夕相处。
一晃眼许多年过去了,就在赵书恒七十三岁那年,岁月的风霜无情地侵蚀这他的身体,他不幸患上了重病,眼瞅着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时日不多。临终前他强撑着精神,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拉着儿子特意嘱咐,等他驾鹤西去之后一定要将那把古琴与自己葬在一起。直到儿子含泪点头,赵书恒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也许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开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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