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被遗忘。
夜色中,深邃的天空挂着一轮弯月,四周有繁星点缀。月华如霜,洒在南庄,偶有阵阵虫鸣鸟叫传来,一抹昏黄的灯光将暮色挡在门外。
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一老一少并排而坐,一人目光炯炯有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一人睡意朦胧,正眯着眼打盹。
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忽而迈着小短腿,悄悄溜进了客厅。这是一只狸花猫,脸大头圆,四只脚掌呈白色,眼大而有神,投向在地板上爬行的蚂蚱。
狸花猫紧紧盯着蚂蚱,身体稍往后倾,两只毛绒绒的耳朵竖着,短粗的尾巴朝天弯曲,后脚轻轻抬起,随时准备捕食。突然,它一跃而起踩在了蚂蚱的身上,玩弄一番,才低头咬住放进嘴里咀嚼,吞了进去。
“喵!”李光沫看到这可爱的小东西,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想将它吸引过去,抱在怀里抚摸。
狸花猫吓了一跳,如弹簧一般从地上弹起,落地后迅速逃出了门;待李光沫追出来时,它早已消失在夜色中,这不禁令李光沫感到遗憾。
他颇为无奈,摇摇头,准备回屋。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从小路射过来,扑在了灶房的玻璃上。
大晚上的,会是谁呢?难道爹回来了?李光沫来了兴致,停住脚步,站在门口,朝小路的方向张望。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从夜幕中钻了出来,李光沫定睛一看,不由怔了一下。来人跟自己家几乎没有交集,大晚上过来,许是有事吧?
“小沫,你爹在屋头不?”院坝中,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挤出一副笑脸,轻声问道。
“你有啥事?”见到这人,李光沫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因为这来访的人,正是南庄中臭名昭著的二流子——牛生。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李大狗夫妇曾三令五申,不准李光沫跟有牛生任何来往,生怕他跟着牛生学坏了。
“哦,是有点事情,不方便跟你说。李叔不在家嘛?”牛生把目光投向李光沫身后的客厅。
李光沫皱眉,“我爹不在,你明天再来吧。”
“这……”牛生愣了片刻,目光闪烁,似在思索。
就在这时,李老汉被说话声吵醒,背着手走了出来。他瞧见牛生,脸色也垮了下来,毫不客气地问:“你来搞浪子(干什么)?”
牛生道明来由。自他爹牛山死后,家里的担子就压在了他的肩上,虽得了一笔死亡赔偿金,但待在家里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他就想着跟李大狗出门打工。
听完,李老汉的态度稍缓和了一些。的确,牛生今年改变了不少,不再偷鸡摸狗,还常常跟着他娘下地干活;平时南庄谁家有点大事大事,也会过来帮忙。
李老汉把牛生迎进屋后,吩咐李光沫去泡茶;李光沫不大乐意,但又不敢驳了爷爷的面子,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向灶房,烧水泡茶。
客厅里,俩人在拉家常,李老汉不时说几句大道理,提醒牛生;牛生面色严肃,态度恭敬,心底不由对李老汉多了几分好感。
……
听闻王木匠上午已从县城返回,吃罢晚饭,李大狗夫妇俩便打算去他家打听王老爷子的病情。
脑溢血这种病,在老年群体中是很常见的,轻者尚能治愈,重度患者只能靠药吊着命,倘若不慎摔倒,治疗又不及时,这辈子就到头了。
只有三天就要出门了,先问清楚王老爷子的情况,如果势头不对,有病故的风险,一时半会儿就不能走了,省得刚出去就又得赶回来,耽误工作又浪费钱。
夫妇俩到时,王木匠家门关着,院坝中一片漆黑,屋里的灯光透过玻璃,洒在屋檐下一小处地方;偏房下,他家的猪仔不停哼唧着,扰人心神。
换在以前,王木匠家养的大狗准会飞奔过来,冲人大吼大叫;而现在,那条熟悉的狗却不见了踪迹,因为它早在年前就被可恨的偷狗贼下药毒死了。
李大狗在屋檐下喊一声,不久,偏门就被打开了。王木匠让开路,将夫妇俩迎了进去,并端来茶水和瓜子招待。一番了解后,李大狗从王木匠两口子口中得知,王老爷子做了一场手术,目前状态不错,能吃下饭了,但还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现在是农忙的季节,谁家都有活儿要干,王老爷子住院的时间很长,单靠王木匠夫妇,压根照顾不过来,须得轮着来,这样既公平,又不耽误庄稼。这不,一大早,王木匠的亲弟弟就拎着换洗的衣裳和必要的生活用品去县医院将王木匠替换回来了。
得到确切的消息后,李大狗夫妇俩在王木匠家坐了半个小时,就往回走了。
夏天的乡下,是寂静的,也是热闹的。没有了人类的侵扰,小动物们得以安心在黑夜中嬉戏,一时间,各种鸣叫声汇成一首声势浩大的大合唱,不断传入路人的耳中,分外催眠。
夫妇俩在小动物们的欢送下,借着朦胧的月光,走在乡间小路上,偶尔将人家的看门狗惊醒,南庄便响起一阵阵急促的犬吠声。
牛生喝下一口浓茶,抬头一瞥,李大狗夫妇已进院坝中。他连忙站起身来,待李大狗进屋后,直接道明来意,随即忐忑地看着李大狗。
李大狗想了想,掏出手机来,给班长肖利打了个电话,请他问下厂里是否还缺人;电话中,肖利说,夏天热,正是风扇的旺季,厂里自然缺人。
收到答复后,李大狗让牛生明天清晨把身份证送过来,好买火车票。托王经理的关系,李大狗夫妇请到十天的假期,如今已只剩三天,再不抓紧去县城买票,就买不到了。
牛生同李大狗致谢后,匆匆出了门。马上就要离开熟悉的家乡、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了,牛生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对外界的向往,又有对工作的惶恐。
这么些年来,在牛山的溺爱下,他从没干过一份正经的工作,突然进厂,也不知能否适应下来。刚出去就灰溜溜地跑回来,未免太过丢脸。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将牛生拉回现实中。他压下心头纷飞的思绪,加快步伐往家赶,想早点跟娘分享这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
“大姐,你到哪里?”窗口后,身穿制服的年轻女人面露微笑,看着王燕。
“到佛山,三个人。”王燕贴着玻璃回应,并往狭窄的窗口内递了三张身份证和几张红色的钞票。
工作人员拿上身份证和钱,转回电脑前,用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不时低头看向身份证。
“大姐,好了,是后天中午11点的车票哈,别记错了。”工作人员拾起身份证和几张零钱,往窗口外递,还特意提醒了一句。
“哦,好。”王燕把身份证和零钱往外拽,塞进兜里,转身离开队伍,去寻李大狗。
夫妇俩出火车站后,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往两公里以外的县医院赶,想去探望住院的王老爷子。
“咦?”路上,王燕付车费给师傅时,突然发现买火车票退回来的钱少了一点。这是咋回事?难道被工作人员坑了?想再多也没用了,都怪自己粗心大意,收钱的时候没有仔细看,即便现在赶回去跟工作人员说,人家也不见得会承认,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师傅,前面踩一脚。”隔着玻璃,李大狗看到路边的小摊上摆着水果,就想去称几斤——探望病人,空着手去显然是不合适的。
师傅应了一声,缓缓将车靠边停下。李大狗夫妇俩下了车,买了几斤香蕉和苹果,拎着径直往不远处的县医院大楼走。
李大狗环顾四周,发现县医院大变样了,几年前来时,县医院远没有现在这么大,就只有三栋楼,现在竟然多了两栋大楼和一个小型的停车场。
地方大不好找,李大狗便拦住一个过路的医生,问:“医生,请问住院部在哪个位置?”
“从这条路上去,往右拐走到头就是。”地中海老医生的手在空中挥舞,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夫妇俩寻到住院部,上了电梯,来到11楼,沿着指示牌一路过来,进了最右边靠马路的病房。
狭窄而亮堂的病房中,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留着胡子的老人,他脸上还套着一个氧气罩。
床的对面横着一张躺椅,上面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手机屏幕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王木匠的兄弟,王老二,本名叫王广元。
待李大狗夫妇走进,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床下拉出凳子,请俩人落座。许久未见,免不了要寒暄一番,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两个汉子就出了病房,来到走廊一侧的吸烟区,边抽烟解乏边闲聊。
考虑到等会儿还得去拜访柳长山老人,而且晚上还得回家,一盏茶的工夫,王燕就将聊在兴头上的李大狗拽出了县医院。
柳家所在的西城花园距县医院不远,就半公里的路程,走几分钟就到了。李大狗去年返乡时曾来过一次,自然是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柳家门前。
敲门声响后不久,门被拉开了,但屋里的人却是个陌生的女人,三人大眼瞪大眼,皆看出了对方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