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年间。河东亥州有个小伙子叫冯德元,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去世后,冯德元便成了孤儿,以乞讨为生。
德元十五岁时,遇到一个木匠。木匠看他可怜,便收他为徒。冯德元感激师傅收留,学手艺也十分用心,很快便出师。师傅名叫谢三桂,孤身一人。但冯德元听说师傅也有过妻子,不知道怎么就剩下他一个。师傅不说,德元也不好意思问。看到师傅孤身一人,为了感恩,德元出师后没有离开师傅,而是一边跟着师傅干活,一边照顾师傅。但谢三桂说:“跟着我,你必然拘束,不敢超越我。要想成为名师,必须离开师傅。”所以最后,师傅谢三桂还是撵走了徒弟冯德元。
离开师傅后,冯德元在师傅教授的手艺基础上,发挥自己的特长,很快超越了师傅,成为当地有名的木匠。不仅很多富豪大户人家盖房子、打家具请他,而且官府衙门建亭造殿、修寺建庙也请他。然而,冯德元从来不嫌贫爱富,普通百姓盖房子、打家具,他不请自到,而且工钱极少,甚至不要。所以他的口碑特别好。
只是由于错过了年龄,没有合适的茬口,冯德元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个。年龄小的嫌他大,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大都是寡妇。
这一天傍晚,冯德元从一个大户人家干活回来,正走着,看到前面路上围了一群人。他走过去一看,原来地上躺着一个老婆婆。他问老婆婆怎么了,老婆婆说:“刚才走路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腿摔坏了。”德元问她家在哪里,送她回家。老婆婆说她想不起来家在哪里,围观的人都说没见过这个老婆婆,有人说这个老婆婆的脑子可能有问题。
德元说:“老婆婆,那您回我家吧。”老婆婆点点头。于是,德元就把老婆婆背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德元把老婆婆放到床上,然后给她做饭吃。吃过饭,德元说:“婆婆,您在床上休息,我去找个大夫给您看看腿。”老婆婆点点头。德元找到当地一个正骨的老大夫,来给老婆婆看腿。大夫摸了摸老婆婆的腿,说:“只是有点骨裂,吃几副药,卧床休息一个月就好了,但好了以后走路有点影响。”
德元谢过大夫,便去药铺买药,拿回来熬了给老婆婆喝。因为要照顾老婆婆,德元一直在家没去干活。
一个月后,老婆婆的腿好了,可以下地了,但走路有点瘸。婆婆说:“德元,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把我背回你家,又治好了我的腿。但我是个累赘,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连累你。”德元说:“您都不知道家在哪里,往哪走?别走,就住在我家,等想起来家在哪里,我再送你回家。”
老婆婆说:“我又没生你养你,不是你娘,什么也做不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一直养着呀?还是让我走吧。”
德元说:“婆婆,这好办。你看我孤身一人,从小没了爹娘,您认我做儿子,我认您做娘,怎么样?”
婆婆说:“这当然太好了,我这是上辈子积了福了,遇到你这么好的小伙子。来,你叫我一声娘,就是我儿子了。”
“娘!”德元动情地叫了一声。
许多年来,他看着别人的孩子都有爹有娘,唯独他没有。没娘的孩子像棵草,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在他的心里,多么希望有一天娘能出现在他面前,他能够叫一声“娘”。现在他终于也有娘了。
“哎,儿子!”婆婆答应了一声,便老泪纵横。
“德远,让娘下去给你做一碗面条吃。”
德源说:“好,我来帮娘烧火。”
很快,婆婆给德源做了一碗面条,面条里卧了一个鸡蛋。德源边吃边说:“娘做的面条真好吃。”
婆婆说:“那就好,以后娘天天给你做面条。”
德源说:“有娘真好。”
这天,德源去镇上给一个大户人家盖房子。收工后,他去布品店给娘扯些布,做一身新衣服。选好布料,付了钱走出布品店,拐进一个胡同,准备回家去。
这时,突然看到一个女子慌慌张张向胡同里跑过来,经过德源身边时说:“大哥,救救我,后面有人追我。”
德源看看旁边有一个茅厕,就让女子躲进茅厕。不一会儿,有两个大汉追了过来,问德源:“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跑过去了吗?”
德源说:“是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吗?”
大汉道:“正是。”
德源用手一指,说:“往那边跑了。”
两个大汉便往那边追去了。德源说:“他们走了,你出来吧。”
女子出来说:“谢谢大哥救命之恩。”
德源问:“他们为什么追你?”
女子说:“说来话长。我叫谢玉环,记得我从小就跟着母亲,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在一个大户人家洗衣做饭,赚一点钱养活我,把我拉扯大。后来,大户人家的老爷想霸占我母亲,母亲不从,带着我从大户人家逃了出来,四处流浪。再后来,我又被拐卖到青楼,他们让我接客,我死也不从,他们就打我。我是刚从青楼逃出来,被他们发现了,就追出来抓我回去。”
“这么说,你也没地方住啊。”德源说。
玉环说:“有地方,但我一个人也不敢住,怕青楼的人找我。”
德远想了一下,说:“镇上有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我熟悉。你去他家当杂工可以吗?那里安全,青楼的人不敢去那里抓人。”
玉环说:“可以啊,现在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真是太谢谢您了。不知道大哥怎么称呼?”
德源说:“我叫冯德源,叫我德源好了。这样吧,我现在就带你去那家。”
“谢谢您,德源哥。”
德源说的这个大户人家,老爷叫王德贵。德源给他家盖过房子,做过家具。由于活做得好,老爷很是高兴,说德源以后有什么事打个招呼就好。这家老爷人品也很好,对家里的厂工、伙计、丫鬟、佣人也不是太刻薄。
来到王府,见过王德贵,德源说明来意。王老爷说:“没问题,正好我家小姐身边缺个丫鬟,就让她去吧。”然后吩咐管家安排一下,管家就领着玉环去小姐那了。
王德贵让德源坐下喝茶,德源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只是我要告诉老爷,这个女子是被人拐卖到青楼,刚从青楼里逃出来的,刚才有两个大汉追她,抓她回去,正好被我遇到,便救了她。如果青楼的人要来找她,你就说让他们找我,我把她赎出来。”
“德源师傅,这个姑娘你认识,或者是你家亲戚?”王老爷问。
德源说:“不认识,只是偶然碰上。”
“那德源师傅真是心怀慈悲,大好人啊。这样吧,这个事你不用管了,青楼的事我来解决。”王老爷说。
德源说:“那就多谢王老爷了。”
德源回到家,拿出买的布料对娘说:“娘,我扯了块布料,给您做一身衣服,您的衣服都旧了。”
娘说:“德源啊,你自己都舍不得买布料做衣服,就想着我这个老婆子。我每天又不出去穿,旧一点也没什么。倒是你天天在外面跑,该穿新一点。”
德源说:“娘,我是个木匠,天天干活,一身土一身泥的,也穿不了新衣服。还是您穿吧,我还年轻,还有时间穿。将来不做木匠了,天天穿新衣服。”
这天早上,王府王老爷送信来说:“王府里所有房子的门窗需要维修一遍,想请他去。”
于是德源告诉娘:“去王府可能要好些天,让您在家照顾好自己,我有空就会回来看您。”
娘说:“你去吧,不要操心我。”
来到王府,管家领着他看了所有房子的门窗,预算一下,大约得十天左右。王德贵说:“你需要什么就给,管家说让他去买,工钱还是按最高的算。”
德源说:“只要材料买齐了,工钱就别说了,全当给老爷帮忙了。”
王德贵说:“这可不行,瓜是瓜,护是护,人情是人情,工钱是工钱,工钱不能少了。”
德源也就不说什么了,把活干好。
就是这天,德源修理门窗,来到小姐房间,遇到玉环。
玉环说:“德源哥,你怎么来了?”德源说:“我来给王老爷修理门窗。”
“那修完就要回去了吗?”
“修完大概需要十来天,就在府里住。”
“德源哥,你这衣服都破了,晚上你到我房里,我给你补一下。我的房间就在小姐房子旁边。”
“不用了,我天天干活,免不了刮破衣服。”
“我晚上又没事,还是过来,我给你补一下。”
“那好吧,我晚上过来。”
吃过晚饭,德源来到玉环房间,玉环刚从小姐房里出来,看见德源说:“德源哥,快进屋里。”
回到玉环屋里,玉环给德源倒了杯茶。德源问:“玉环,在这里还行吗?”
玉环说:“可以可以,老爷和小姐对我都不错,尤其是小姐,人很好,待我像姐妹一样,每月还给我发一百文利银。德源哥,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您认识老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德源说:“谢什么谢,也是王老爷一家人好,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德源哥,你坐床上,我给你补衣服上这个洞。”
德源坐到床上,玉环给他补衣服。谁知道这是被一个丫鬟看见了,告诉了小姐。小姐过来推开门,正看见德源坐在玉环床上,玉环刚补完衣服洞,用牙咬短线头。
小姐问玉环:“冯师傅是你什么人?大晚上的,一个大男人坐在你床上,成什么体统?”
玉环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下午他来小姐这里修理门窗,我见他衣服破了,让他晚上过来,我给他补一下。”
德源说:“小姐,别责怪玉环了,是我没注意,不该坐到她床上,我这就走。”
小姐说:“冯师傅,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可你也知道,我们家人多嘴杂,传出去对她不好,对我也不好,对王府的声誉都不好。”
玉环说:“小姐,都是我不好,没想到这些,只是想着报答德源哥的救命之恩,以后我会注意的。”
小姐说:“没事了,玉环以后注意就是了。冯师傅衣服不好了,也回房休息吧。”
回到房间,小姐对刚才打报告的丫鬟说:“你把嘴给我封严实些,敢胡乱传出闲话去,就卷铺盖走人。”
丫鬟说:“是是是,小姐我知道了。”
然而第二天,王府里还是传出了闲话,说王府小姐的丫鬟晚上和陌生男人私会等等。小姐很是恼火,把那个丫鬟叫来,问:“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丫鬟说:“小姐,我敢发誓,绝不是我说出去的。”但小姐最终还是把她赶出了王府。
德源知道这件事,跟王府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便找到王德贵当面道歉,并说明实情。王德贵说:“没事,人多嘴杂免不了的,冯师傅不要放在心上。不过,冯师傅也是孤身一人,这个玉环姑娘也没嫁人。我倒觉得你们俩还真能成为一对。冯师傅要是愿意,我来做媒怎么样?”德源说:“你看我都三十岁的人了,人家玉环才二十来岁。再说我救过她,她也正想报恩,您这一说,让人家很难回答,就不要难为人家了。”王德贵说:“你这是什么话?你还没问人家,怎么就知道人家不喜欢你?她能冒着别人说闲话的危险给你补衣服,说明对你有感情。你也别推辞了,明天我让小姐问问玉环,如果能成,也算我做了一件好事。”德源说:“那就先谢谢王老爷了。”王德贵说:“你先别急着谢我,成不成还不知道呢。”德源说:“成不成都要谢谢,就你对我这份心,一定得谢。”
第二日,小姐对玉环说:“玉环,你觉得冯师傅这人怎么样?”玉环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这样问,就说:“好人,心特别善良。要不是他,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小姐又问:“那如果他愿意娶你,你愿意嫁给他吗?”玉环说:“小姐,就不要拿玉环开心了。我是从青楼里出来的,怎么敢奢望嫁给冯师傅这样的人呢。”小姐说:“玉环,你是被人拐卖到青楼的,并非己愿,而且你并没有屈从,身心都还是和我们一样,不要这样自卑。我现在就问你,如果冯师傅愿意娶你,你愿意嫁给他吗?”玉环不假思索地说:“愿意。”小姐说:“那就好,我现在就让我爹问问冯师傅愿意不愿意娶你。”小姐说完就出去了。
玉环心里便怦怦直跳,她不知道德源哥到底愿意不愿意娶她。不一会儿,小姐就回来了,对玉环说:“玉环,冯师傅说了,愿意娶你,高兴吧?”玉环脸红着说:“小姐,我给你洗脚。”小姐说:“好,赶紧给本小姐洗脚,要不你嫁给冯师傅,就得给他洗脚了。”玉环羞涩地说:“小姐,你和老爷都是好人。”小姐说:“当然啦,谁愿意做坏人呢。”
玉环要嫁给木匠冯德源了,消息很快传遍王府,大家都为玉环高兴。王老爷说:“德源,把我这门窗修好,就选个吉日把玉环娶回去吧。三十岁的人了,早该成亲了。这样吧,玉环无父无母,这里就是她的家,全当我王德贵嫁闺女了。”德源说:“王老爷,您待我和玉环真是太好了。”
那天晚上,德源又来到玉环房间,对玉环说:“玉环,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玉环说:“德源哥,你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就你这人品,我玉环能嫁给你真是高攀了。只要你愿意娶我,我愿意嫁给你。”德源说:“你愿意嫁给我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什么条件,德源哥,你说。”德源说:“第一,我还有个腿脚不方便的娘,需要人照顾。如果你嫁过去,愿意照顾她吗?第二,我还有个师傅,孤身一人,我也想把他找回来照顾。你要是嫁过去,愿意照顾他吗?”玉环说:“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你的师傅,师傅如父,也是你的父亲。我当然愿意照顾,而且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他们。”德源说:“玉环,你是个好女人,我愿意娶你。”
第二日,德源趁空闲回家把这事告诉了娘,娘高兴得合不拢嘴,说:“这下我有福了。”半个月后,冯德源和谢玉环成亲了。
天上飘来一朵云。
晴空万里的蓝天上,伫足而立着一朵白云,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仰首而坐着一个牧羊人,牧羊人每日和云娓娓交谈,天上有这样一朵云,草原上有这样一位牧羊人,生命更加短暂,这短暂的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