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内忧外患接踵降临到本就苦难深重的中华大地上。因外部势力不断侵入,腐朽不堪的清廷丧师失地,摇摇欲坠,中国北方大地上遂爆发了一场以“扶清灭洋”为口号的群众运动,就是近代史上著名的“义和团运动”。由于义和团运动主要由大清国社会最底层的贫苦农民和小手工业者组成,这使得他们没有先进的思想武器作方针,更缺乏精良的西式武器和现代化的作战技能,只是一味盲目仇外、排外 ,以至于把“灭洋”的希望寄托在刀枪不入的“神术”上面,希望借助这种老天赐予的神秘力量来抗拒洋人、抵御外辱。
义和团运动在北方的山东、河北、河南、山西等省份迅速蔓延,其发展速度超过了洋人和清廷的想象,所谓“义和团,起山东,不到三月遍地红”。华北各地城镇乡村到处都筑有拳坛,大街小巷乃至荒僻山村处处都有人设坛练拳,人们头裹红布手持大刀长矛,就连裹小脚的妇女和不谙世事的童子也开始迷恋神拳,纷纷加入义和团。
义和团之所以能迅速发展壮大并具备这么大的社会影响力,除东西方列强不断入侵加深了中国之民族危机感,还有清廷内部强硬“主战派”的鼎力支持与襄助,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容易被史家所忽视,那就是义和团号称有“刀枪不入”的惊人本领。
义和团极力宣传“刀枪不入”是咋回事呢?到底是真是假?这里固然有封建迷信的成分充斥、夹杂,但从历史资料中抽丝剥茧,还是能找到一些有关“民间法术”之记载,研究者对此也不能忽视。
中国传统武术中有“铁布衫”、“金钟罩”这样的横练功夫,这种功夫属于硬气功范畴,极难练成。铁布衫之类绝技练法主要是通过各种坚硬物体与肉体直接碰撞,让骨骼经常与硬物触碰磨炼,久而久之其筋骨渐渐坚实,犹如钢筋铁骨。然后直接用铁棒等硬物朝练武者身体上下不断捶打,能坚持三、五年者,铁布衫功夫就小有成就了。
即使练成了铁布衫,也只是能抵挡普通冷兵器,不惧棍棒击打,但绝对不可能抵挡住火枪的射击。义和团最早发端于山东,那里民风强悍,号称武术之乡,据说当时赫赫有名的义和团首领心诚和尚就是练铁布衫的,用刀枪劈刺、棍棒捶打,均不能伤其分毫。慈禧太后派人到沧州、天津去查验义和团“刀枪不入”是否真实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表演铁布衫的高手,那人展现出的神奇绝技让来人瞠目结舌、信以为真。但铁布衫极难练成,必须积年累月,持之以恒,能练成的又有几个?
山东大刀会、红枪会是义和团的重要分支,据记载,当时徐州道台阮租棠对大刀会会众练习“金钟罩”进行了实地查验,以辨明真伪,事后他呈给清廷一份“考察报告”,其中有这样的内容:那些练习者一般都在晚上练功,他们常点烛焚香,口中念着咒语,然后传授功夫的师傅们会用大刀砍受业者的腹部,果然不伤,仅有红色痕迹。但他也发现师傅们在快砍到身体时会迅速改变角度,还明显控制了劈砍力道,这也使他生疑。
当然义和团民众不乏有练过武术的人,其中一些较有天赋者有比较好的心理状态再加上气功高手的指点,其潜能被激发,自然会比常人跳得高、奔得远乃至疼痛感迟钝的情况。一些级别较高的人在运气得当的情况下偶尔也会出现刀砍下去不会受伤的情况,以讹传讹,添油加醋下,团民们就会认为他们是神灵附体,被赋予绝世神功,可以刀枪不入。
第二种情况是貌似硬气功的简易法门。当时,几乎满地都是“刀枪不入”的义和团,真的练成“铁布衫”功夫的能有几人?绝大多数都是用偷工减料的速成法造就的高手。鲁西南的大刀会与义和团的渊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义和团运动爆发前夕,徐州道阮祖棠曾经派人暗访过大刀会,据他的报告,大刀会所谓的“金钟罩”演练,“其习法时,贫者不受贽仪,有力者以京钱六千为贽,夜半跽而受业。燃灯焚香,取新汲井水供之。以白布画符箓,其符字鄙俚不经,有周公祖、桃花仙、金罩铁甲护金身等字样。传业者并不能书,或不识字,多遣人代书之。另授以咒,诵咒焚符,冲水令其跪饮,即于灯上吸气吹遍其体,复以砖、棍排击之。诵咒之夜即能御刀,谓诵久火器亦不能伤矣。大致略似运气之法,气之所至,猛击以刀可以不入,而稍一顿挫,则饮刃也”。像这种夜半受业,燃灯焚香,供井水,念咒吞符等繁琐的仪式,实际上是为了营造一种神秘的气氛,借“神力”以济功力之穷,所以才有了念咒的当天就可以御刀的“神效”。实际上,这不过是传业的师傅的“猫腻”,即利用力学原理运气得当使刀砍不伤,受业者其实并无真正的功夫,所以说,“稍一顿挫”,即改变受力角度,仍然会受伤。当然,真的练硬气功的人据说也要念咒,但人家是以练为主,念咒主要起的是神秘其功夫、坚定受习者信念的作用,而这简易功法则相反。
第三种情况实际上是第二种的延伸,在义和团运动最兴盛的时期,各地拳众充分发扬了“群众首创精神”,大大地简化了仪式,并与巫师神汉的降神附体结合起来,一吞符念咒,立刻来神,往肚皮上着家伙,什么事没有。实际上,义和团的人在练功上法的时候,是进入了某种气功态,有点武术底子,气质和心理状态如果又比较契合,人是很容易进入这种气功态的,而且进入状态之后,人往往会有超常的“能耐”,比如蹦得高、窜得远等,再加上师傅指导得法,运气得当,眼见得刀真的砍不进去,到了这个时候,不由得人们不信是关、张、赵、马和孙悟空、猪八戒之类附了体,别人怎么看另当别论,自己首先就信了自己“刀枪不入”。当然也有些人状态不那么好,据时人讲,义和团拳民上法时,许多人都会像著名的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和弗雷汉所描绘的原始民族的巫师跳神一样,口吐白沫,神智迷乱,但是也有所谓“明体者”,“神降之后,尚自知觉,不致昏迷也”。更有所谓“缘体者”,“谓与神有缘,不劳更请,但一顿足存想,其神即降也”。实际上,后两者的什么“明体者”、“缘体者”,都属于状态不佳的,不操练则已,操练起来说不定就会出事,所以当时义和团各拳坛也常有“漏枪”、“漏刀”的记录,就是说在自家练习的时候,刀枪也会有“入”的可能。
义和团“刀枪不入”的最后一种情形实际上是纯然的江湖骗术,也可以说是一种魔术和戏法。义和团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江湖艺人自然也少不了往里掺和,原本是用来抵御或者吓唬洋人的“刀枪不入”法术,在他们这里,就变成了表演魔术。因为参加义和团的人太多,人一多难免鱼龙混杂,有些练杂技的人也以拳民的身份到处表演,那就更加逼真了。据清末文献记载,当时义和拳民登坛表演“刀枪不入”神技时,常出现失误,有“漏刀”、“漏枪”事故的情况,乃至假戏真做,被人当众揭穿还算事小,使表演者不幸身亡的悲剧也时有发生。
义和团运动从山东蔓延至河南、河北、山西,又在津京一带蓬勃兴起时,山海关附近的一位县令邹谓三在其日记《榆关纪事》中记述道:“当时街面纷传,此系真正神团,众民眼见,用抬枪、洋枪装药填子,拳民等皆袒腹立于百步之外,任枪对击,子弹及身,不惟不入,竟能如数接在手里以示众,众皆啧啧称奇,以为见所未见,奔坛求教者如归市。”这一场热热闹闹的表演,结果却很扫兴,偏有不捧场的高人当场拆穿了戏法。原来是开枪者预先暗将“香面为丸,滚以铁沙”充作枪子,开枪时,面丸化为青烟,而受试者手中先藏有铁丸弹子,这边枪一响,以快捷的手法,佯作接住射来的枪弹。清末民众之愚昧反智确实令人唏嘘。
据说当时还有好多对义和团刀枪不入的神技信之不疑、执迷不悟之人,练了几天铁布衫、金钟罩后出现幻觉,非要在洋枪下试一试自己的身手,结果可想而知。据说袁世凯任山东巡抚时,就不信义和团能刀枪不入,对这骗人的鬼把戏嗤之以鼻,他曾当场做过实验,用枪射击声称神功附体、不怕子弹的义和团首领王立言,结果王顿时中弹毙命......
应该说,这四种“刀枪不入”除了第一种有点功夫之外,剩下的迹近骗术,四种“神术”哪一种也不可能真的实现“刀枪不入”,面对已经进步到了后膛枪炮时代的洋人,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可是当时举国上下却对此相信得一塌糊涂,甚至当洋人打进来了,义和团“刀枪不入”的法术在洋枪洋炮面前接二连三地失灵时,人们还是固执地相信真有刀枪不入那么回事。当时一位在华的英国人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情,说他的中国仆人即使亲眼见到了义和团高喊“刀枪不入”向前冲锋,最后饮弹受伤毙命的过程,还依然坚持说这些人不是真的义和团,而真的义和团是真的可以“刀枪不入”的。最为可笑的是,制造这种“神话”的人们,按理是明白他们的“法术”并不真的,可是当整个社会从老佛爷到山野村夫都真的相信刀枪不入时,反过来他们中的有些人倒有点糊涂了,或者说昏了头,竟然真的相信自家可以刀枪不入。在义和团运动高潮中,屡屡有义和团的师傅和大师兄二师兄跑到有洋枪的清军那里,要求当场演示“刀枪不入”的功夫,硬是挺起肚子让人家用洋枪往上打,不打还不行,当然,这些“勇士”们个个都被当场打穿肚皮白白送了命。更有甚者,有人竟然广出告示,大肆招摇,预定时间在集市上公开演示“刀枪不入”的法术,而且这种演示不是骗人的招法,而是真枪实弹地真来,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在人头攒动、众目睽睽之下,好汉当场毙命。要不是自家玩的把戏弄昏了自己,何至于把人招来看自己丢命出丑。操纵迷信的人最后把自家也迷倒了,这种事情看来并不奇怪,至少在中国不奇怪。当一种病态行为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爆发性蔓延,而且又不断地得到一向受人尊敬的士大夫甚至朝廷的支持时,其自身就会像瘟疫一样具有极其强烈的传染力,可能把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吞没,甚至那些瘟疫的原生者。
金刚不坏之身,刀枪不入但是挡不住子弹威力,习武强身健体[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