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壶老醋
●文/张渭英(陕西宝鸡)
夏日午后,骄阳似火,酷热和烦躁交织在一起,我感到自己就像一根随时会爆炸的导火索,容不得一丝不如意。
学驾照已经两个月了,我勉强过了科目二,但在科目三上却屡屡受挫。第一次是百米直线挂了,第二次好不容易合格开了一圈,快到考场终点时,一不小心挂错了档位,又挂了。
教练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伙子,俊朗的脸被晒的黑红,胳膊黝黑有力。我连续挂科让他很不高兴,脸上阴冷的表情和这火热的天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事已至此,再怎么懊悔自责都无用,总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吧。无奈,只能再练再考。
昨天,我去驾校找教练约今天练车。他却告诉我很久没有回家了,家里有事要休假。
我立即给运管处的姐夫打了个电话,姐夫又给驾校领导拨了一通电话。随后,教练涨红着脸出来告诉我:“那你明天下午两点过来吧,陪你练完我再回去。”声音里满满地无奈。
这会儿,我正闭着眼斜坐在候车厅长凳上,等候前往考场的公交车。毒辣的太阳晒着,没有一丝风,热气仿佛凝固了,牢牢焊在人身上。
“小伙子,能不能稍微挪一下,借个地。”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闭目养神。我微微睁了下眼睛,一个七十出头的白发老妪站在我面前,衣衫破旧,满头大汗,手里拎着一壶黑色的液体。我挪了挪屁股,给她腾出一席之地。
车来了,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看她瘦小的身躯拎着重壶费力的样子,我帮她拎过东西,扶她上了车。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她把壶放在我们中间脚下,讨好似的朝我笑笑:
“谢谢你啦,小伙子。你去哪呀?”。
“没事,不客气。驾校。”我懒懒答了一句。
得知和我同路,老人眼睛亮了下,兴奋地扭过头看我。我赶紧闭上眼睛佯装睡觉不再说话。
这个年纪的老人,话特别多。像姥姥,每天唠唠叨叨,一会让我喝水,一会又让我睡觉盖好被子。打个游戏的时间,她能进来送几次水果,还不停的喊我歇会眼睛。哎,可烦人了。
突然觉得这老人的神情,和姥姥竟有几分相似。温和,慈爱以及对于孙辈的那份发自内心的疼爱。
看我闭了眼睛,她往旁边挪了挪,尽可能地给我多腾出点地方,好让我敞开腿睡觉。
果不然,她和前排的人一会就聊的火热。“去看孙子。我孙子在通达驾校当教练呢,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想他了。”
“我孙子可优秀呢,才二十几就当上了金牌教练。可惜娃从小死了爹妈,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这不刚有人给介绍了个对象,他总是忙的请不下假。我今天就要去驾校把他硬拉回去相亲呢。”老人自豪地夸耀她的孙子,旁边人也都啧啧的附和着赞扬。
我心里窃笑,老人们可真好笑。一个小小的教练,值得这样炫耀嘛。
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惊醒了我。强大的惯性使我猛地撞在前面座位后背,顿时眼冒金星。
车里乱做一团,老人碰到车窗玻璃上,额上擦破了皮,渗出点点血滴。
我感觉脚上凉凉的,有液体汩汩流过,整个车厢弥漫着一股酸涩的味道。
“啊?我的鞋!”我惊叫起来。
我那双新买的耐克超轻运动鞋,此刻正被一股黑黑的酸酸的液体玷污着……
老人提的那壶液体,在刹车的惯性下轰然倒地,没拧紧的瓶盖掉落,液体全部倒了出来。
导火索一下被点燃,怒火呼呼燃烧。我朝着老人大喊:“你拿的什么呀?你赔我鞋子!”
老人顾不上自己头上的血,赶紧掏出纸帮我擦着,急急地说着对不起。她从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一百元钱赔我。
我一把扯过纸自己擦着,没好气的地说:“你知道我这鞋多少钱买的,两千多!一百块够个啥。”
老人显然震惊到了,她喏喏地说:“我,我只有这一百块钱。”
司机下了车,去看前面发生的车祸。原来是驾校的学员车转弯时,迎面来了拉土大卡车,学员一着急错踩了油门,直接撞上拉土车,教练制刹无用情急之下,用身体护住学员,学员重伤,教练却当场丧命。
“可惜了那么年轻的教练!听说本来该他休假的,唉!命啊!”司机边上车边叹息。
老人猛地一怔,大喊司机停车。然后拼命往车祸现场跑去。我们远远看见她呼号了一声,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上,警察和医生围着她呼叫……
车厢里被沉重的酸涩包围着,没有人掩鼻,也没有人喧哗,我傻了一样愣愣地望着黑色的鞋面,眼泪夺眶而出。
那壶黑色的液体是她自己酿的粮食醋,是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宝贵东西。是老人准备送给驾校领导,换得孙儿的假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