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县城有一位刘员外,家里开了一家杂货铺,买卖还不错,一家三口吃喝不愁,日子过得挺滋润。
眼看到了这年年底,快过年了,刘员外寻思着,过年嘛,家家户户少不了要放鞭炮,要是进些鞭炮来卖,肯定能够赚大钱。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的老本,又找朋友借了些钱,从邻县买回来足足三大车鞭炮,准备过年好好赚一笔,不料却发生了意外。
刘员外将鞭炮存放在后宅的库房里,说是库房,其实就是用木头搭建的一个棚子,顶上是茅草。
这晚突然天降暴雪,扯天扯地的暴雪下了整整一夜,顶棚上的积雪,足足有二尺来厚。
你想想,茅草加木条搭建的顶棚,怎么能够承受如此厚重的积雪,半夜时分,顶棚突然塌了,鞭炮全都被积雪埋没了。
待天亮刘员外发现之后,再来抢救,已经晚了,被压坏沤烂的鞭炮,损失了十之八九,勉强还能够出售的,不足一二。
这下惨了,刘员外一文钱没有赚到,这批货全砸在了手里,赔个底掉。
那些债主听闻风声,急吼吼赶来了,深怕刘员外跑路,天天堵在他家门口要债。
可怜刘员外,到处东躲西藏躲债,眼看到了年三十这天夜里,他才悄悄地溜回了家。
刘员外进屋一看,夫人抱着五岁的女儿碧莲,瑟瑟发抖,缩成了一团,家里都已经断炊了。
再看看外面,家家户户热热闹闹,正吃着团圆饭,家里却揭不开锅了,刘员外心如刀绞,把心一横,干脆,拿包耗子药,服毒算了,省得活着受罪。
就在这么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刘员外以为是讨债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人轻声说道:别怕刘贤弟,是我,陈福。
啊,陈福!一听到是陈福,刘员外欣喜若狂。
原来这陈福是他多年的好朋友,两人交情莫逆,自从自己生意赔了之后,没有一个人上门探望,陈福他是第一个。
刘员外打开门,只见陈福背了个大口袋,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刘员外将陈福请进屋之后,赶紧关上了门,请陈福来到了客厅,随即问道:陈兄,年三十你怎么来啦。
哎,啥也不说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这不,我给你送了些吃的。
说罢,陈福将口袋打开,里面有米面,新鲜蔬菜,还有炸好的肉丸子。
刘员外一看,眼泪簌簌往下掉,陈兄,太谢谢你了,这要我怎么谢你才好啊。
诶,做买卖有赔有赚嘛,没有过不去的坎,先好好过个年吧,别把夫人和孩子饿着了。
说到这里,陈福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刘员外,说道:
这有三百两银子,我现在能够拿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了,你拿去应应急。
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刘员外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陈兄,你真是我家的大恩人啊,说罢,他拉着夫人和女儿,一起叩拜陈福。
哎哟,这可使不得啊,折煞我了,陈福连忙将刘员外一家搀扶起来,你这一磕头啊,我还得给压岁钱呢。
一句话把大伙全都逗乐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过去呢,你们快准备年夜饭吧。
说罢,陈福告辞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刘员外一家高高兴兴吃了顿年夜饭,眨眼过了农历新年,他首先把欠的债还了一部分,而后趁着新年的喜气还未散去,赶紧进了一批紧俏货,小赚了一笔。
没过半年的工夫,刘员外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赚了不少钱,家中的日子,那是越过越红火。
他当然没有忘记陈福的恩情,这天带着厚礼,特地登门答谢。
陈福将他请进屋里,落座之后,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天。
忽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从门前走过,刘员外顿时一惊,陈兄,这位是----?
啊,他是我儿子,名叫陈伟伦。
喔,不知令郎今年多大啊。
今年七岁。
好好好,与我家碧莲年纪相当,陈兄,我高攀一步,想与你结为亲家,为两个孩子结下娃娃亲,你看意下如何?
好哇好哇,我也正有此意,说罢,两人互换婚贴,就此结下了娃娃亲。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十来年过去了,陈伟伦长成了翩翩公子,碧莲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可两家的境遇,却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刘员外这边,生意做的是顺风顺水,如今是城里鼎鼎有名的富豪,可以说是富甲一方。
但陈福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前几年,他外出做买卖的时候,被一伙外地的奸商给骗了,赔光了所有银子。
陈福心里窝火,回家就病倒了,在病床上苦苦撑了三个月,最后还是撒手而去了。
陈福这一走,家里顿时失去了顶梁柱,他有个叔叔,心狠手辣,见陈夫人和陈伟伦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就起了歹心。
这个叔叔伙同族人,霸占了陈福的家产,将陈伟伦母子两人,赶到了乡下的一所破宅子。
陈夫人受如此打击,哪里还能撑得住,一下就染上了肺病,常年离不开药罐子。
陈伟伦好不容易在书馆,谋了个教书的工作,依靠微薄的薪水,赡养母亲,日子过得极其艰辛。
这天,陈母将陈伟伦叫到了面前,说道:
儿啊,你如今长大了,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你去找找刘员外,让他把你和碧莲的婚事给办了。
陈伟伦听到这里,就是一皱眉头,回道:
娘啊,先前父亲在的时候,家中光景尚好,如今家中这般光景了,刘员外还肯把女儿嫁给我吗。
孩子,别说傻话,刘员外不是那号人,你去一趟就知道了。
陈伟伦无奈,只得来到了刘员外家,家仆将他请到了会客大厅。
刘员外打眼观瞧,只见陈伟伦身材挺拔,相貌英俊,虽然穿着很是破旧,但是难掩身上的儒雅气质。
刘员外看了,不住地点头,嗯,陈公子果然气质不凡,你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的母亲还好吗?
多谢伯父关照,家母现在身体好多了,只是还少不得要服药。
嗯,你今天来,是为了和碧莲的婚事吧。
是的,伯父,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还望伯父成全,让我们早日完婚。
你放心吧,就算你不提,这件事我也不会忘,这样吧,下个月初六,就是吉日,你在那一天前来迎娶碧莲,你看意下如何?
陈伟伦听到这里,大喜过望,他刚才还担心,刘员外会为难他,没想到婚事这么顺利就解决了。
陈伟伦再三拜谢,转身走了。
他刚刚走出门,碧莲噘着嘴从屋里出来了,大哭大闹,爹爹,我不嫁,我不嫁,我绝不嫁给这个穷书生。
放肆,你和陈伟伦的婚事,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定好了,岂能够反悔。
爹爹,陈伟伦家现在穷的叮当响,你把我嫁过去,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放心吧,女儿,我会多给你一些嫁妆,不会让你受苦的。
那也不行,说什么我都不嫁!说罢,碧莲气呼呼走了。
这孩子,刘员外只当是碧莲在耍大小姐脾气,所以也就没有当回事。
日子过得飞快,眼看到了初六这天,陈伟伦带着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刘府家门口。
再看碧莲这边,躲在屋里生气,床上放着大红的喜服,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外面吹鼓手攒足了力气,哇啦哇啦吹着锁啦,喜气洋洋,可碧莲这边却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候,丫环春梅急匆匆跑了进来,一看碧莲呆呆地坐在床边,顿时急了,说到:
小姐,迎亲的喜娘已经到了大门口了,你怎么还不换上喜服啊。
碧莲冷笑一声,哼,管她到了哪里,与我何干。
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高兴,我堂堂的千金小姐,嫁给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小姐,此言差矣,我听说这位陈公子,虽然家境贫寒,但他非常孝顺,对待自己的母亲非常好,像这么好的公子,真是难得的夫婿呀。
哼,你把他说得那么好,你嫁给他好了。
我要是能够嫁给他,我也心甘情愿,但与他订婚的不是我啊,春梅幽幽的说了一句。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碧莲听罢,欣喜若狂,她赶紧拉着春梅坐下,说到:
我的好妹妹,我和你年龄身材差不多,干脆你穿上喜服,替我嫁给陈公子得了。
说罢,碧莲拿起喜服,就给春梅换上了。
春梅吓得哇哇大叫,小姐,万万不可啊,这要被别人发现了,可就完了。
放心吧,你盖着红盖头,谁也不会知道的,时间来不及了,快换上吧。
说到这里,碧莲三下五去二,硬是将喜服穿在了春梅身上,又将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
刚刚换完喜服,喜娘就推门进来了,碧莲赶紧躲了出去。
喜娘也不知道,新娘子是丫环春梅,就把她搀扶上了轿子。
一路之上,春梅心里直打鼓,七上八下,好不容易到了陈伟伦家里,两人拜过天地后,喜娘搀扶着她,走进了新房。
再说陈伟伦,在家摆了几桌酒,请村里的父老乡亲吃了酒,就算是把婚事给办了。
二更时分,酒宴散去,陈伟伦带着几分醉意,又带着几分期待,摇摇晃晃走进新房,颤抖着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他这么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你,你是谁,你怎么在这?
春梅战战兢兢回到:公子别喊,我是碧莲小姐的丫环春梅,是小姐非逼着我替她出嫁的。
随即春梅就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说了一遍。
陈伟伦听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立马就明白了,碧莲这是嫌贫爱富,不愿意嫁给自己啊。
春梅以为陈伟伦对自己不满意,说道:公子,我不是诚心要骗你的,你要是对我不满意,尽可以把我退回去。
你误会了,春梅,我怎么会对你不满意呢,不过这事件事发突然,我必须去跟母亲说个清楚。
说罢,陈伟伦带着春梅来到了母亲房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随即说道:
母亲,你看这事怎么定夺,你说句话吧。
陈母听罢,起初吓了一跳,新婚夜换了新娘,这事要是传出去,对陈家的声誉有损。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春梅,但见她身材匀称,皮肤略微黝黑,但是身体壮实,虽然比不上碧莲漂亮,但是有农家女特有的端庄与朴实。
陈母微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进了我们陈家的门,就是我们陈家的媳妇,这事就这么定了。
她推了陈伟伦一把,说道:傻孩子,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你媳妇去洞房呀。
陈伟伦猛然醒悟,拉着春梅走进了新房,一番云雨自不必说,洞房花烛夜,乃是终身难忘的美妙时刻。
再说碧莲这边,眼见春梅顶替她上了花轿,心中洋洋得意,等刘员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新娘早被接走了。
他有心责骂女儿,但是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过了几天,陈伟伦特地登门拜谢,说已经与春梅成了真正的夫妻,母亲也接受了这个儿媳妇,他与碧莲的婚姻,自动失效,碧莲愿意嫁给谁,由她自己定夺吧。
刘员外见陈伟伦如此大度,又如此通情达理,心里反而觉得更对不住他,要拿出金银赔偿,被陈伟伦婉言谢绝了。
这天碧莲上街买胭脂,忽然迎面走来一个道长,看到她后,脸色大变,说到:
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你必定是做了不义之事,折损了阳寿,我断定,你这辈子活不过六十岁。
碧莲听到这里,恼羞成怒,骂道:哪来的疯道士,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堂堂的富家千金,福寿绵长,要你在这嚼舌根。
道长摇摇头,哎----,世人只喜欢听阿谀奉承的话,听不进忠言相劝,既然你不信,就当我没说,说罢,道长飘然而去。
碧莲日后究竟能不能活过六十,暂且不说,单说春梅,自从嫁到陈家后,伺候丈夫,孝敬婆婆,每天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得到了大家一致的交口称赞。
乡亲们遇到陈伟伦,都说,你真是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一个好媳妇。
陈伟伦听罢,心里美滋滋的。
春梅见陈伟伦教书辛苦,工钱太少,就用嫁妆买了一个织布机,日夜织布,贴补家用。
寒冬腊月,春梅织布到深夜,手冻得通红,裂开一道道口子,陈伟伦看了,心疼不已:
娘子,你嫁给我,让你受苦了。
诶,相公,尽说傻话,我们是夫妻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你发愤图强,有朝一日,能够考取功名,也不枉我每天织布这么辛苦了。
放心吧,娘子,为了你,为了母亲,我也要发奋读书,出人头地!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一晃过去了二十个春秋,如今的陈伟伦已经当上了洛阳太守,妥妥的朝廷高官,位高权重。
他和春梅养育了一双子女,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个个有出息,母亲的肺病早就治好了,如今七十高龄,身体嘣棒,一大家子生活得和和美美。
转眼到了这年中秋节,春梅的父亲过七十大寿,陈伟伦带着夫人,回去给岳父拜寿。
岳父很高兴,就留他们在家多住了一段时间。
过了十来天,陈伟伦和春梅坐着马车往家赶,这天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远远的就看到一群孩子,在戏耍一个破衣烂衫的妇人。
但见这位妇人蓬头垢面,手里拄着竹棍,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是一些烂菜叶子。
孩子拿石头往大娘身上扔,陈伟伦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住手!
那些孩子一窝蜂跑开了,陈伟伦上前问道:你没事吧?
妇人感激的回道:谢谢。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陈伟伦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碧莲,是你!
那妇人也认出了陈伟伦,羞得无地自容,转身就走。
这时候春梅听到喊声,急忙追了上来,小姐,莫要走。
这个妇人真的是碧莲吗?
没错,她就是碧莲,看到这里,有人要问,碧莲不是富家小姐吗,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呢?
这还得从她嫁人说起。
原来二十年前,碧莲千挑万选,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县城的富公子韩钱。
这位韩公子家大业大,家里有的是钱,碧莲嫁过去,就成了少奶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日子过得是相当逍遥。
但碧莲不知道的是,这个韩钱贪淫好色,有几个臭钱,全都花在玩女人上面了。
刘员外活着的时候,韩钱慑于岳父的威力,还不敢乱来,后来刘员外一死,他就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韩钱常常带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过夜,碧莲气得咬牙切齿,与他大吵大闹。
韩钱凶残蛮狠,将碧莲一顿胖揍,把她赶到了乡下一间破宅子去住。
开始韩钱每月给碧莲米粮,她的日子倒也过得去。
不料没过几年,韩钱玩女人遭报应,得花柳病死了,他的几个兄弟瓜分了家产。
碧莲哪里斗得过这些饿狼,被扫地出门,啥也没捞到,如今只有依靠捡拾烂菜叶为生。
春梅得知碧莲的遭遇后,深表同情,说道:
小姐,走,跟我回家吧,我来养你。
碧莲看到雍容华贵的春梅,再看看破衣烂衫的自己,羞愧难当,我,我对不起你啊,我这是自作自受,哪有脸跟你回去哟。
陈伟伦和春梅再三拉劝,碧莲就是不愿跟他们回去。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陈伟伦说道:我与月莲庵的主持素有交情,不如我介绍你到月莲庵出家吧,至少生活有个保障。
这一次碧莲没有推辞,于是来到了月莲庵,出家当了尼姑,每日吃斋念佛,孤独到了终老。
听说她死的时候,正好五十九岁十一个月,距离六十大寿,仅仅只差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