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科技大学政治部原主任王坚
打通南北走廊
徐 超 邱巍高 王 坚
一
1944年10月23日夜，新四军十六旅的3个主力团，从各自的驻地出发，向着江苏省溧阳县西南的南渡、周城、社渚地区急速开进。“人逢喜事精神爽”，战士们知道要去迎接一场战斗的胜利，个个情绪激昂，脚步轻快。
身在敌后战场的游击战士，始终密切注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全局。这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形势是：在欧洲战场上，苏联红军正节节向前推进，已在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境内粉碎了德军的抵抗，矛头直指希特勒的巢穴——柏林；欧洲第二战场已经开辟。在太平洋上，美军的反攻连连得手，已开始在菲律宾登陆，日寇疲于招架。我们的抗日民族解放战争已进入第八个年头，日本侵略军虽然还在作垂死挣扎，但也处处捉襟见肘，败象越来越明显。总之，对于抗日军民来说，漫漫长夜即将过去，天边已露出曙光。
在我们这块经常遭受敌伪顽夹击的苏南游击根据地，也出现了新的局面：粉碎了敌人的“清乡”阴谋，巩固了原有地区，开辟了安徽的郎溪、广德地区和浙江的长兴、吴兴地区；在军事上我们已有可能在一个地区集结优势兵力，进行比较大的战役行动。由于敌人不可能迅速拼凑足够的兵力出动增援，我们就可以用较多的时间攻击敌伪较大的据点，有较大的把握消灭或击退前来增援的敌人。旅的领导同志审时度势，紧紧把握这个时机，积极开展局部反攻。8月下旬，在浙西长兴城外打了一仗，横扫合溪等敌伪据点13处；现在，选择周城、南渡等作为新攻势的目标，从郎（溪）广（德）地区挥师北上。
周城、南渡地处重要的公路干线——当时称作京杭国道的中段。盘踞在这里的是汪伪第一方面军二师四团。它的团部率第二营配合一小队日军驻南渡，第一营驻周城，第三营驻社渚。这个团是由方面军司令部教导旅改编的，有12个连，兵员原系太湖土匪和国民党溃军，装备精良，在伪军中素称精锐。8月间他们从苏（州）常（熟）太（仓）“清乡”区开来时，气势汹汹，扬言要在3个月内“消灭新四军”。他们驻在这里，不仅作为溧阳城的外围，而且和西南的梅渚、东坝等据点联结，构成敌伪二线防御的一个重要环节。它插在我们两溧（溧阳、溧水）地区和郎（溪）广（德）地区中间，对我们的物资运送和部队机动造成重大威胁。
旅部首长的决心是：由四十八团攻歼周城之敌；四十六团在周城和南渡之间设伏，歼灭南渡出援之敌；四十七团在周城与社渚之间设伏，歼灭社渚出援之敌并乘胜拔掉社渚这个据点。旅部首长要求四十八团在第二天中午12时左右攻下周城。因为，如果在第二天早晨就结束战斗，南渡和社渚的敌人就不会出来增援，我们就不能取得“围城”和“打援”的双胜利；相反，如果周城的战斗拖的时间太长，溧阳、溧水等地的敌人就可能集结较大的兵力前来增援，战场的情况就会复杂起来。
二
四十八团受领任务后，立即进行战斗动员和攻坚准备。团部决定由三营和团直特务连担任主攻，二营作预备队，一营准备打溧阳方向的敌增援部队。三营受命后立即召集各种会议，发扬军事民主，研究夜间攻坚的战术手段。干部战士们根据以往的作战经验，纷纷献计献策。他们提出：利用夜暗，主要依靠班和小组隐蔽接敌；连队的攻击正面不要宽，可以组成三个梯队，增强攻击的后劲；在机枪火力掩护下，突击组迅速匍匐前进，从敌堡的枪眼里塞进手榴弹，用集束手榴弹炸开碉堡门；为了迅速突破敌人的铁丝网、外壕、竹篱笆等，要多准备砍刀、钳子、门板、梯子、棉被等器材……
22日拂晓，副团长饶惠谭带领三营干部到周城南约一公里的山上，反复观察敌据点的工事构筑、障碍设置以及周围的地形、道路等，还派侦察员潜入周城详细查明敌人的暗堡位置、外壕的深度和宽度等。综合侦察到的情况是：敌人强占了周城镇东南的一片民房，居民已全部被赶走；在民房周围筑了7个碉堡，其中有一个约10米高的高堡，是营的指挥所；据点周围，敌人用挖掘外壕时挖出来的土筑起一道土围子，在上面筑了暗堡，和明堡配合，形成高中低几层火力；据点周围射界开阔，200米以内没有可以利用的地物；各个碉堡可以独立作战，也可以互相支援；土围子周围的外壕有3米多深，4米多宽；外壕外面是铁丝网和竹篱笆等障碍物。突击分队根据这些情况，订出了具体的攻击方案。
23日下午6时，部队带着攻坚器材，冒着绵绵的秋雨出发了。11时许，各分队按指定路线占领进攻出发地。11时50分，三营七连三排悄悄地摸到了敌人的铁丝网前。
12时，攻击开始。七班战士敏捷地剪断了铁丝网，奋勇冲过了外壕，踩着“人梯”，爬上了土围子。八班战士在搬运梯子时碰撞了敌人的竹篱笆。敌人被惊醒了，盲目地从碉堡里向外打枪。住在民房里的敌人，一阵骚动之后，乱哄哄地向土围子冲来。三排战士用一阵手榴弹迎接他们。爆炸声中，敌人血肉横飞，活着的纷纷钻进了碉堡。三排战士乘胜冲进民房。一排随后跟进，消灭了一批敌人，也占领了几间民房。二排也从突破口进入，向左发展，扩大突破口。
八连奉命从七连的突破口进入，向右发展，攻击右前方的碉堡，以减轻敌火力对我的威胁。
九连从另一个方向发起进攻，由于过早暴露了目标，突袭没有成功。随后，七连的突破口也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封锁，战斗形成僵持的局面。
在这关键时刻，团长刘别生来到九连阵地，组织九连和特务连协同一致发起强攻，同时命令七、八两连猛攻敌堡，钳制敌人火力。经过激烈的战斗，九连和特务连也占领了土围子，敌人全部龟缩到碉堡里顽抗。
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七连突击班的一个小组爬到敌人碉堡下，将手榴弹塞进敌碉堡；在手榴弹爆炸瞬间，他们又将碉堡门炸开。突击班奋勇冲进碉堡，把里面一个排的敌人全部消灭。
八连继夜间攻克一个碉堡之后，拂晓前又攻克了两个碉堡，歼敌一个连。九连突击排组成2个突击组，每个组推着用几床湿棉被覆盖的方桌，向敌人的碉堡接近，到达一定距离时，用集束手榴弹炸开碉堡门，消灭敌人一个排。
到24日上午10时，还有100多敌人据守着2座碉堡。虽然大势已去，但他们仍然凭借有利地形进行顽抗，等待南渡的伪团长带队来援救他们。
团长刘别生来到七连阵地。他观察了战场情况，指示部队调集几挺重机枪，集中射击碉堡底层的射击孔。密集的子弹剥蚀着射击孔周围的砖块，逐渐形成一个窟窿，而且越来越大，碉堡面临倾斜和倒塌的危险……
三
在周城那边打响以前，四十七团的一营，在团政治委员王直、副团长张强生带领下，按原定部署，插到了周城与社渚之间的陈家一带。干部战士们对于能够和四十八、四十六两个主力团并肩作战，而且担负一个方向的打援任务，格外兴奋，信心十足。一到指定位置，团营指挥员立即选择战场，部署兵力。他们根据地形，命令一连占领周城方向的河堤，担负正面阻击任务，三连占领社渚方向的小山，负责切断敌人退路；二连居中接应一、三连。
部署停当，张强生副团长命令电话员在敌人的电话线上接装我们的电话机，监听敌人通话。
不出所料，周城打响以后，电话机里叫喊起来了。
“三营吗？快叫陈团副接电话！”声音惶恐而焦急。
“团副吗？新四军进攻，来势很猛，请你赶快回来！”
我们事先了解，这个陈团副，是伪二师四团的副团长兼第一营营长。他是周城的最高指挥官，现在却在社渚。这对我当然是一个有利的情况。
不一会，电话里又传出了责骂的声音：“你好一个陈劲飞，紧急关头擅离职守！你有几个脑袋？告诉你，不赶快回周城，军法难容！”答话的僵硬着舌头，只是“我……我……”地说不出话来。那边的骂声更严厉了：“你，你个屁，周城有失，惟你是问。”电话机重重地挂上了。看来，训斥陈劲飞的就是伪团长牟新我了。
团指挥员分析，既然牟新我严令督责，陈劲飞是不敢迟延了，他一定要带着社渚的部队驰援周城，于是命令部队立即作好迎战的准备。
可是，左等右等，一直到东方发白，还没有见敌人出动。团指挥所通知附近村子里的群众，同平时一样生火烧早饭，照常下地劳动，只是要警觉一些，一听到枪声，就立即卧倒隐蔽。
7时左右，团指挥员终于从望远镜里发现了敌人。估计有一个多连，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在一个土岗上，站着一个指挥官模样的人，正用望远镜窥视我方隐蔽地。大概他看到的只是村子里炊烟袅袅，田间三三两两的农民往来种作，不像有什么伏兵，随即把手一挥，驱赶着他的队伍大模大样地过来了。
敌人全部进入我伏击圈了。一连迎头一阵猛打，敌人立即往回窜。三连从隐蔽地杀出来，切断了敌人的退路。敌人想从中间突出去，二连战士一跃而起，一下子就到了敌人面前，在刺刀的闪光下，十多个敌人倒下了。我军战士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到处响起“缴枪不杀”的吼声。那个敌指挥官首先吓软了腿，带头举起了双手。他的部下跟着纷纷缴械投降。
一审问战俘，知道那个带队前来又带头投降的敌指挥官正是陈劲飞。他为什么“擅离职守”从周城到了社渚？那是因为驻社渚的三营一个连长结婚，三营营长邀请他去喝喜酒了。到周城被攻，牟新我来电话斥责时，他正喝得醉眼朦胧，舌头僵硬，答不上话来。但他分明记得“军法难容”这句话，所以一大早就赶来了。
经过一番工作，晓以民族大义，喻以生死利害，陈劲飞表示愿意戴罪立功，去向周城伪军喊话。
团指挥所立即命令一营部队奔向社渚据点。可惜，社渚残敌害怕被歼，已作鸟兽散了。一部分枪支弹药和其他军用物资被我缴获。
四
周城的战斗从午夜开始，社渚的敌人一早就出来增援，而且很快被消灭了，唯独伪团部所在地南渡这个方向，却显得格外宁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快到中午了，还不见敌人出动。
这真把等候在这里的四十六团指战员急坏了。
还在受领作战任务之前，四十六团团长吴詠湘就给全团排以上干部讲了几堂军事课，题目就是“围城打援”。他设想了多种情况和地形条件，和大家一起研究了战法。战斗任务下达后，他又对着地图分析了南渡的敌人可能出动的兵力、路线，我们在什么地方出击，把敌人逼到什么地方进行围歼。并向部队提出活捉伪团长，夺取伪四团装备的2门日式迫击炮的要求。
在周城那边打响前，全团3个营都已在周城、南渡之间的观山和大小金山占领阵地，隐蔽待敌。团指挥所设在观山，一、二营部署在观山两侧，三营占领离南渡最近的大小金山。这一带地形很好。在一些小山头上，有以前国民党军挖掘的战壕，部队隐蔽在里面，不露一点踪迹。
从天色微明时起，各级指挥员和担负观察任务的战士，就把眼睛紧紧盯住敌人出动的方向。干部战士们心里有底，只要周城那边枪声还在响着，南渡的敌人总是要出来的。那个伪团长能看着自己的部属被消灭而不来救援吗？难道他不怕“军法从事”吗？
中午12时左右，在观山团指挥所的西北方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原来，敌人不仅早已出动，而且已走了将近一半路程，到了滕村附近的一个渡口。过了这个渡口，就可以绕过我们部队设伏的阵地，出现在我攻击部队的侧后。这是牟新我为了避免中途被歼而采取的一条“妙计”。他带着他的看家本钱4个连，连同那2门日式迫击炮，还有一小队日军在后面压阵，一出南渡就不走大道走小道，利用高高的坪堤作掩护，经西义、上吴等村向南走，虽然地形不利，行动迟缓，但可以躲过我们的视线。
我们在部署战斗的时候，吴詠湘团长对敌人这一招是估计到了的。他把二营部署在便于向这个方向出击的位置，并用一个排的兵力，封住了那个渡口。果然，战斗先从这里开始，我们埋伏在渡口的部队，用密集的火力杀伤达到对岸的敌人。敌人一面抵抗，一面慌忙后撤。
吴詠湘团长立即命令全团出击。从团到各营各连一齐响起冲锋号。部队纷纷从隐蔽地冲出来，山岗上，树林里，村头边，几十支箭头，一齐射向敌人。按照预定的作战方案，埋伏在大小金山的三营，向南渡以南的固城、西义一带冲杀，断敌退路；二营在左，一营在右，从堆前一带向西、向北猛打，把敌人压缩到西义附近的一片坪田里，分割包围，一股一股地消灭敌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击毙伪军20余人，活捉200余人。伪团长牟新我，脸白身胖，一下就被认出来了。那2门日式迫击炮，敌人仓皇败退时丢在河里了，很快被捞上来。只是那一小队日军比较狡猾，本来就缩在后面，一见前面伪军纷纷败退，赶忙混进一群听到枪声而向南渡跑的小学生中间，以小孩子作掩护，逃回据点，钻进了碉堡。
五
社渚那边枪声早已沉寂，南渡方向的枪声由近而远，由密而疏，躲在岌岌可危的碉堡里的周城残敌，开始动摇了。这时，他们的指挥官陈劲飞被押到这里，喊话要他们放下武器。碉堡即将倾塌，增援已经无望，敌人只得投降了。
整个战役，攻克周城、社渚两个据点，俘伪团长、团副以下600余人。毙伤连长以下40余人，缴获日式迫击炮2门，重机枪4挺，轻机枪18挺，步枪400余支，短枪32支，子弹4万余发。
这一战役，又一次沉重地打击了敌人。盘踞在溧阳北部竹蔶桥、陆苴里、玉华山、罗村坝等地的伪二师第六团，害怕遭到四团同样的命运，仓皇撤往溧阳城内。从这时起，一直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日伪军没有敢对这一地区进行“扫荡”。我们的游击根据地扩大了，在两块根据地（两漂地区和郎广地区）之间一条比较安全的走廊被打通了。（选自《征战在江淮河汉之间 新四军将士抗战回忆录选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