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朱东风的心情很不好过,作为县老干部局的局长,朱东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为什么朱局长会难受呢?因为这一早上,他就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让他马上去县纪委一趟,有人想和他聊聊天。
朱东风也做了这么多年官了,自认为对于官场的门道很清楚,但让自己去纪委聊天就太不解了。
当官的人最怕的就是纪委,当他们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时,不管你自己明白还是不明白,你的仕途多半都会被打断。
可这一个电话,只是让他去纪委一趟,还说是聊聊天,这里面到处都透着怪异。朱东风不敢怠慢,马上就自己开着车去了。
接待他的是纪委的一个副书记,不苟言笑的他竟然丢了一支烟给他,然后随口就问了一句:朱局长,你对本县胡他乡的公路大桥坍塌事件,有什么看法吗?
朱东风摇了摇头,很淡定地回答说自己真不知道。
纪委副书记却又问了一句说:你真的不知道啊?虽然你现在到了老干部局,但胡他乡公路大桥修建的时候,你可是交通局主管投标的副局长啊。据说,那座大桥的招投标工作,就是你一手安排的。
朱东风也露出无辜的表情说:我们县交通局那几年建设项目多,我在交通局的时候也确实是负责招投标的副手,但每年大大小小一百多个项目,我确实记不清楚了。
副书记也不继续和他卖关子,只是又换了个方向问了起来,说胡他乡公路桥的承包人叫陈二混,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朱东风思索了一下,最后没有回避,说自己和陈二混确实算是熟人,也见过几次面,只是没有什么深入接触,所以印象不深。
副书记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情也差了很多,站起来和朱东风握手,还交待了几句,说今天就是和你随便聊聊,你不要有什么压力。如果陈二混和你联系,记得及时向纪委汇报。
朱东风到这时候才算放松一点,当即就站起来告辞,对纪委副书记的要求,当然也是连声答应。
整个过程里,尽管朱东风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一直非常忐忑,回到办公室好好喝了一杯茶,点上一支烟猛地吸了几口,然后就回忆起自己在交通局的事来。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朱东风刚刚上任副局长不久,为了解决胡他乡几万人民的交通困难,上级政府投资一千万修建胡他乡公路大桥,同时被列入县里的重点项目。
朱东风还记得,公路大桥的概算是由交通局下属的三个单位联合搞的,但都只负责其中的一部分,最后到他这里汇总,最终的标底当然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可有一天,陈二混就找到了自己,一口气就拿出二十万摆在自己的桌子上,只要朱东风把标底告诉他就行。
这样的诱惑,朱东风倒是拒绝得很彻底,想都没想就把陈二混给赶出了办公室。
因为陈二混名义上确实有个路桥公司,可那分明就是一个皮包公司,自己一点资质也没有,这些年全靠拉关系挂靠大公司才有点事做。如果把标底告诉了他,不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交到他手里么?
虽然朱东风很轻松打发了陈二混,但没想到的是,大概过了两天,自己就被主管交通的范副县长叫到了办公室,说胡他乡公路桥的项目,就交给陈二混去做吧。
如果是其他领导,甚至就算是县长这么对自己说,朱东风多少还能说点客观理由推脱一下,但主管的范副县长,那可是对朱东风有知遇之恩的贵人啊。
朱东风也算是交通系统的老资格了,可那么多年一直就是个小科长,说是科长其实还是股级,尽管有能力,却就是没人提拔。
还是范副县长上任后慧眼识英才,朱东风这才被提拔为杜副局长。你说,换做谁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吧?
就那样,因为范副县长一句话,公路大桥的项目就落到了陈二混的手里。
当然,陈二混也不让朱东风空担风险,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提了一个大黑袋子来到他家,二话不说放下就走。
朱东风打开一看,里面是三十万现金,一大堆鲜红的钞票,看得朱东风胆战心惊。也正是如此,那笔钱到现在他也不敢动,一直放在家里的衣柜里。
完全想不到的是,五年后的今天,胡他乡公路大桥竟然就塌了,质监部门鉴定的结果,大桥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
其实,修建大桥的甲方监理是另外一个局长负责的,大桥出现质量问题,和朱东风还真没多大关系。
但让朱东风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主管着招投标,如果一定要正本清源,陈二混拿到项目才是最根本的罪恶啊。
想明白了这些,朱东风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听说陈二混已经畏罪潜逃了,只希望他能够侥幸逃脱,不要把自己、拉下水。
好不容易挨到下了班,朱东风雷急火急赶回了家,第一时间就是把衣柜里那三十万现金给拿出来,可对着这么大一堆票子,朱东风又犯难了:放哪里好呢?
这么多现金放在家里,只要纪委或者检察院过来看,没几下就肯定发现了,到时候可真解释不清楚了。
左思右想了两个小时,朱东风最后决定,把这堆现金藏到乡下的老宅里去。于是便找了好几张油纸,把那三十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夜回到了乡下。反正老宅子已经空置好几年了,应该暂时没有人想到。
第二天一上班,局里就到处在传一个消息,那就是陈二混在抓捕的过程中出了车祸坠下悬崖,算是尸骨无存,朱东风这又稍微安心了点。
但毕竟公路桥坍塌的事还没有结案呢,朱东风一直默默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不到一个星期,市里的熟人传来消息,说曾经的马副县长、现在的马副市长被省纪委隔离审查了,原因就是胡他乡公路桥的事。
这个消息让朱东风大吃一惊,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要尽快处理掉老家的那三十万现金,只好特意请一天假回了乡下。
朱家在乡下的房子还是文物,在解放前那可是全省有名的大地主的产业,解放后分浮财时,朱东风爷爷两兄弟就分得了这套房子。
可后来,爷爷两兄弟竟然只有朱东风一家传承下来,这套房子的产权,最终就全部落在朱东风头上。
因为是保存完好的明朝建筑,这套房子的产权虽然在朱东风名下,却已经被列为县里的保护文物,每年都会有相关的专家来查看修缮。这么多年下来,朱东风和文物局的高工也熟络了。
高工曾对朱东风说:你家这里可是风水宝地啊,这房子里曾经出过三个秀才两个举人,后来还出过一个知府,在我们省那可是鼎鼎有名啊。
朱东风一大早就回到了老宅,打开放钱的那个柜子暗格,钱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可此时此刻的朱东风眼里,眼前哪里是一堆钱啊,分明就是一堆火种,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烧得飞灰湮灭啊。
朱东风在旧宅子里的到处看,就是找不到安全的地方藏钱,屋里肯定不行,就算在地上挖个洞,文物局没多久就会发现。于是就出了门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不经意就看到了围墙西角的那间茅房。
虽然这宅子是文物,可那茅房却不是,据说是朱东风的爷爷住进来时,自己搭建的一间小房子,后来虽然盖了瓦片,但毕竟就那么些年头,当然算不得文物。
朱东风的爷爷父亲先后去世,这老宅子就空置在这里,茅房曾经的那个大粪缸,这几十年来风吹日晒的,已经破了很大一个缺口。
朱东风在茅房旁看了一阵,就在那个粪坑旁边挖了起来。可刚挖几锄头,就听得叮当一声响,慢慢刨开面上的土一看,竟然是一块平整的青石板。
朱东风并不气颓,心里反倒高兴起来,如果把钱藏在这个石板下面,那不就更没有人能发现么?
费了老大的劲把石板刨了出来,竟然是一块三尺见方的大石头,将近有两寸厚,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张氏窖藏。
朱东风心里一喜,赶紧把青石板撬出来,这才看到下面那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大坛子,上面还封着火泥,揭开盖子一看,里面黄彤彤一片,竟然全部是金子。
忍着扑通扑通的心跳,朱东风花了一个小时才把大坛子里的金子给掏出来,不多不少刚好是一百根金条,就算是一两一根的话,至少也有十来斤了。
朱东风到底也是当官的人,到这时候,心里基本已经明白了这堆金子的来历,肯定是张氏先祖藏起来的。
原本是来藏钱的,现在不但没有藏好钱,反倒弄出来一大堆金子,朱东风并没有发横财的兴奋,反倒更加犯难起来。
没有办法,朱东风就拿了一根金条去请教高工。
高工戴着老花镜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最后指着金条的底面告诉朱东风,这是明朝官府的金条,上面还有当时主官的印鉴。
高工还说,这根金条虽然只有一两,但因为是明朝官府的官银,价值肯定得翻好几倍,算起来,一根金条至少值二十万上下。
高工和朱东风也是老熟人了,便随口问了他一句说:这是明朝的官银,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呢?
朱东风只好撒谎了,说自己是在老宅子的屋檐上发现的。高工反倒点了点头,说这个宅子的主人当时有钱有势,修建房子时肯定会有压箱钱的做法。
朱东风不解地问道:那张氏窖藏又是什么意思呢?
高工瘪了瘪嘴说:你家那老宅子就是张氏家族的啊,他当年在京城当官,直到70岁才告老还乡修建了这些房子。说完又问道:你怎么说“张氏窖藏”,难道还有很多不成?
高工继续对朱东风说起了那栋老宅子主人的故事。
原来,张老爷当时在明朝京城当了一辈子官,回到老家修建这些房子以颐养天年,可没多久就收到京城朋友的密信,说有人在皇帝面前告状,说你贪污了大量金银财宝,已经派锦衣卫前来抓你。
张老爷得知消息,连夜就收拾了家里的金银细软,带着一家老小逃到外地去了。
锦衣卫在他家也扑了个空,在家里挖地三尺也一无所获。可张老爷没能够再回来,据说是半路遇到土匪打劫,全家都遇害了。
朝廷得知张老爷被土匪抢了,后来派官兵剿灭了土匪窝,可土匪招供自己只抢到一百多两银子,并没有传说中的万两黄金。
于是,土匪也被就地正法,张老爷家的财宝却下落不明了。
说到这里,高工叹息着说了几句道理:可惜张老爷,当了一辈子官,也确实也有了万两黄金,可一点也没有享受到,全送给了土匪。
而土匪也只抢到了一百两银子,连金子的毛都没碰到,都因此丢了性命,你说他俩都值不值?太不值了。
高工的话原本只是有感而发,可朱东风听了却马上有醍醐醒脑的感觉:
不错啊,不管是张老爷还是土匪,都因为那万两黄金丢了性命,费尽心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想通了这一点,朱东风马上就做出了决定,连夜开车带着那三十万现金来到纪委,主动交代了自己和陈二混、范副县长的问题。
此外,朱东风还把自己老宅子里发现的那一坛金子全部交了出来,整件事就水落石出了。
第二年,胡他乡公路桥的案子彻底了结,范副县长为首的一帮人都落入法网。
只有朱东风,因为自首主动坦白,还贡献了价值不菲的文物黄金,得以宽大处理,只判了三年缓刑,勒令提前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