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我在县里的一中上高中,因为成绩还算可以,虽然我是农村出来的穷孩子,但和同学们相处得还不错,算是有点“声望”吧。
因为县一中在县城,对那个时候的我而言,县城就是城里,这里的生活不是我这样的乡里孩子能比的。
不说其他,只说生活费这个方面,每个月家里给我的伙食费是30块钱。虽然大米是从家里拿的不要花钱,可只是吃菜就捉襟见肘,更何况还包括日常的生活学习用品呢?
再加上和同学们比起来,我的穿着也老土,心里难免会有点自卑。
我们班47个同学,大部分都来自县城或者附近几个乡镇,相对来说家庭条件比我要好很多,更别说家就在县城的同学了。
在第一次期中考试前,我在班上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就算是同寝室的舍友,大家虽然稍微熟悉一点,却都只能是泛泛之交。
等到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我竟然考了班上的第一名,这一下子就有点“功成名就”的味道,班上的同学们对我好感大增,寝室的舍友更是很快热络起来。
这其中,朱明军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个。
他是我上铺的兄弟,在此之前,他在我眼里几乎就是只可仰望的存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呢料的夹克,头发也每天打着摩丝一丝不苟。去食堂吃饭,打的菜也永远是最贵的。
在期中考试前,我和朱明军甚至还有点“龌龊”。因为他睡在我的上铺,有时候会不脱鞋上下,难免会洒落点泥土在我的床上。我虽然心中不满却又不敢表达出来,只能在心里瞧不起他。
而朱明军看上去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但其他同学都觉得,他隐隐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准确说,那是有钱人身上那种不易察觉的自信。
但考试成绩出来后,所有同学,包括朱明军都对我刮目相看了。那家伙也是个直肠子,当着所有舍友的面说:
想不到黄小关你这家伙其貌不扬,竟然能考到第一名,为了庆祝你给我们宿舍争光,今晚下了晚自习,本少爷请客。
我们学校就在县城中心,周围就是各种小商店小吃店之类。那天下了晚自习,朱明军带头,我们全宿舍出动,在校门口的小吃店吃夜宵。
其实也就是每人一碗面而已,还有一罐健力宝。对我来说,吃面条就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事,健力宝更是从来没有尝过鲜。可以说,朱明军的豪爽,当场就让我叹服。
慢慢熟悉了,我这才知道,朱明军的家就在县城,他老爸承包了好几家厂子,据说在我们县里是数一数二的富豪。
和朱明军熟悉了,也才发现,这家伙除了成绩不好之外,其他方面还算很不错的。尤其是在对待朋友方面,更是从不吝啬。
记得第一学期最后一个月月底,我的生活费还没有寄来,眼见得就只能吃白饭了。朱明军二话不说,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十块的钞票问我要多少。
我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借了一张,还惹来他一通嘲笑:大胆拿,都是兄弟,你还不上也没事。
我终究还是还了那种十块钱,朱明军几乎都记不起有那么回事,但事后却对我说:你小子谨小慎微,不过一板一眼也是好的,值得信赖。
别看朱明军对我不错,在学校里,真要是惹上他的人,那可是捅了马蜂窝难以罢休了。
学校教务主任的外甥张亮,就被朱明军尅了好大一顿,那是我们高二的时候。
张亮其实比我们高一个年级,虽然是教务主任的外甥,学习却完全就只能打酱油,成天流里流气和社会上的小混混称兄道弟。
我们班上有几个女孩子长得相当漂亮,张亮就一门心思要和他们交朋友。可他臭名在外,哪个女孩子愿意搭理他?
恼羞成怒之下,张亮竟然纠集了有几个兄弟,趁女同学出去买东西时,在街上拦着说要请她们看电影。
刚好朱明军路过,指着几个外面的小混混说:你认识我不?眼不瞎就快点走。
小混混们应该认出是首富的儿子,唯唯诺诺退走了。可张亮不肯罢休,竟然又找了几个人来我们班上闹事。
在张亮的带领下,我们班的男同学一拥而上,最后把张亮给打得他爹都不认识了。
出了这么大一场纠纷,不但学校要处理,教务主任甚至还报了警。
警察来学校调查,朱朱明军竟然一点也不怕,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不但赔偿了张亮一笔医药费,甚至还退了学。
朱明军在离开前,我们宿舍的同学很是恋恋不舍。
不说其他,虽然他成绩不好拖我们后腿,在宿舍也从不搞卫生,但出手大方对大家实在太好。他这一走,不说其他,今后我们宿舍的经费就要紧张太多了。
朱明军大咧咧地说:别以为是学校要开除我,是我自己真的读不进去了。反正我老爸有点产业,我就早点“毕业”跟他做生意去。
朱明军还告诉我们,他老爸在省城还有生意,他今后就去省城了。如果你们谁将来考上省城的大学,到时候一定要和他联系。
就这样,我和朱明军的同学生涯两年就结束了。
他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宿舍的所有人都显得有点消沉,那个情况直到高三紧张的复习才开始消减。
高考毕业时,我真的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可我却未能联系到朱明军。
直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才偶然间从其他同学那里得知他的消息:他的父亲出事了,家里的财产几乎全部被冻结。
而朱明军,据说是去了南方,好像是他父亲在南方给他留了条后路。
就这样,我和朱明军的联系彻底断了。那些年里,每次回老家和高中同学们见面时,难免会说起他,说起年少时他留给我们那些深刻的印象,只可惜一切都了无踪迹可循。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打拼了一段时间,却总是郁郁不得志。后来在几个同学的鼓励下,于2000年夜南下,先后在广州深圳辗转,好不容易才在深圳安顿下来。
在广东打拼的这些年,也打听过一些朱明军的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听人说,这些年来他也不是很顺利,高中辍学后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遇上他父亲出事。
然后就来了广东,据说也是几经沉浮,但后来应该混出来了,至于具体如何就语焉不详。
我其实很想找他聚一聚的。说句老实话,高中两年的同学情,虽然时过境迁,但我心里一直对他有点感恩。如今自己算是勉强出头,如果能有机会帮一下他,不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时间来到2024年的九月份,那天我从外地出差回到深圳,走出福田站,公司的车还没到,我就在出口抽烟。没多久又收到司机的电话,说遇上大堵车,可能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我肯定不能在这里等一个多小时,于是就想找个地方坐坐。拖着行李箱信步朝外走时,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同样也拖着行李箱走着。
我隐隐觉得对方有点面熟,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对方应该也和我同样的心里,一边走一边看了我好几眼,直到我们擦肩而过,我依稀感到他还在回头。
我在四处打量哪里有合适的地方时,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你是黄小关?……
那一瞬间,我心中有一种触电的感觉,猛地一转身,眼前的一张面孔,突然就清晰起来:你是朱明军,真的是你!
不错,时隔30年,我和朱明军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行李箱,相向而行,没几步就紧紧握在一起。
朱明军问我说:看样子你是出差回来?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的朱明军,尽管30年不见,可脸容并没有多少变动,唯一多出来的,就是那种成熟,或者说有点沧桑的忧郁。
但看得出来,朱明军显然混得不错,不仅仅是从他的穿着行头上,更多是从他说话的语气,以及神态间流露出来的那种自信,那是做不了假的。
稍微寒暄了几句,才知道朱明军也是出差路过,正准备去见深圳的客户。
既然在这里偶遇,虽然他有点赶时间,但还是一定要一起坐坐。于是四下打量了一阵,除了麦当劳几乎都是上铺。最终看到有家湖南面馆,朱明军笑着说:
老黄,要不我请你吃碗面?
听到吃面两个字,我脑子里立刻飞速运转起来。说句老实话,这近十年来,我几乎已经没有过吃面的记忆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朱明军的吃面邀请,让我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当即就对他说:好,老朱,算起来30年不见了,我们再在一起吃碗面。此情此景,吃什么都没有吃面那么开心。
进了面馆,点了两碗面,碗里的热气涌起,看着碗里的面,我俩相视一笑,趴下头呼啦呼啦吃了起来。
这场景,依稀有点当年的风味,等到我们抬头时,碗里的面条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半碗面汤了。
朱明军哈哈大笑说:我们当年的风格可是一滴不剩,现在不行了,再喝下去肚子就撑坏了。
点上一支烟,我们开始随意聊了起来。
这才知道,朱明军这些年确实混得不错了,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地产公司,如果不是这三四年来走下坡路,说不准已经是身家数亿了。
得知我在深圳公司上班,他还对我说:老黄,我当年就知道你能考上大学的。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来了广东,早知你在这里,我们早就见面了。
一碗面吃完,我们的电话几乎先后响起。接我的司机来了,朱明军的客户也问他到了哪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心中再多的不舍,也只能暂时告别了。
彼此留下电话,约定尽快找时间再聚,挥挥手,我们彼此消失在深圳的人群中。
但我相信,30年后再见,身家千万的朱明军,还能够再请我吃一碗面,我们的友谊,应该不会再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