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春秋左传》，往往让人陷入沉思，也每每让我唏嘘感慨！现在想来，中国历代圣贤之所以会钟情这部书，其中的原因，或许就在于，在这部书中能找到所有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思考、经验，甚至于答案来。

比如齐国的霸权，就是在它看起来最盛大的时候，也恰恰是它走向崩溃的转折点。四年前，《春秋》记载，“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对于这样的记载，《公羊传》直接称之为是“大国言齐、宋，远国言江、黄，则以其余为莫敢不来也”，可见在齐国霸权的声威之下，近服远来，盟国众多！所以，鲁僖公二年的《谷梁传》也对此特别写到“以为诸侯皆来至也。”

当然，这都是假话！因为显然，在那一年，楚国就没有来。不但楚国没有来，蔡国也没有来。虽然这时的蔡国早就把自家公主都嫁给了齐桓公，但照样不能给齐桓公这个面子，甚至还把齐桓公因恼羞成怒赶回家的蔡姬另嫁他人了！由此齐桓公怒发冲冠，找到借口，发动了侵蔡伐楚的讨伐战争。不过这场由齐桓公率领的八国联军，最终并没有实现伐楚的军事目的，反倒是齐桓公在楚国大夫屈完来到后，让诸侯之师退回了召陵，并在召陵与楚国屈完进行了盟会，即所谓的“召陵之盟”。

不过，在齐桓公那里，也许会认为，随着诸侯之师与楚国实现盟会，自己的霸主地位就无比辉煌并创造了历史！因为在齐桓公看来，楚国代表着南方的广大诸侯。楚国的加盟，对于齐桓公的霸主身份而言，就是遍及天下的荣光了！

齐桓公有了这样的虚幻，就能很好地解释齐桓公在鲁僖公五年对周惠王的态度！否则，一向以尊王攘夷为号召的齐桓公，哪能对周惠王的家事那么上心，并进而干涉起周惠王的继承人问题！但也正是因为齐桓公有这种好大喜功，且日益膨胀的霸主心态，才会导致齐桓公不顾“尊王攘夷”这块招牌及其所承载的霸主信誉，并从此以霸主的“霸道”示威于诸侯！而这，也许正是首止之盟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更加真实的齐桓公。

尊王攘夷的旗帜虽然一度成就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但世上的事总是有它相反的一面。一旦齐桓公开始玷污甚至丢弃尊王攘夷的历史信誉，那么齐桓公靠尊王攘夷建立起来的权力基础就会松动，北方国家联盟的团结就会因此出现裂痕，而最终的结果，这一切都会被它的历史敌人所利用，并用来颠覆它自己。

而这一切，来得很快！快得也许让齐桓公还没有回过味来！比如，就在齐桓公与屈完达成召陵之盟的同时，陈国的辕涛涂就准备给齐桓公下黑手了。因为如果按照辕涛涂的建议，一旦齐桓公所率领的诸侯之师真的“师出东方，观兵东夷”的话，则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而辕涛涂之所以会献上这样的毒计，仅仅是因为不愿意给齐桓公的诸侯之师提供过境的军事费用！

相比于陈国，郑文公与齐桓公的离心离德，甚至不惜逃离盟会现场的行为，不会仅仅是因为周惠王在首止之盟前的那番教唆。而真正的原因，大概与陈国一样，让郑文公担心甚至害怕的是，齐桓公在楚国问题上的改弦更张，即由召陵之盟所表现出来的对处绥靖政策！齐桓公对楚国的绥靖政策，伤害最大的当然是陈国、郑国这样的国家！在陈国、郑国这样的前线国家来看，如果未来真的要与楚国搞好关系，郑国、陈国自己就可以，这些国家还用得着加入北方国家联盟吗？尤其陈国、郑国，本身就和楚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在历史上与楚国的关系很紧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齐桓公的召陵之盟，就是以出卖盟国的国家安全利益换取自己的霸主虚幻！

当然，最悲催的是还不是陈国、郑国，而是那些最近几年才背楚投齐的南方小国，比如江国、黄国等等。鲁僖公五年的《春秋》记载，这年秋天，“楚人灭弦，弦子奔黄”。《左传》对此的解释是，楚国令尹斗谷於菟灭了弦国，弦国国君逃到了黄国。为什么弦国会被灭国，原因是弦国与南方小国如江国、黄国、道国、柏国都是姻亲之国，而这几个国家都加入了齐国阵营，所以弦国自恃有靠山，也不防备，所以就被楚国的斗谷於菟给灭国了！被灭了国的弦国国君，跑到了亲戚之国——黄国。

这条记载的突然插入，不由得让人笔者联想起上一年的才达成的召陵之盟！也许没有召陵之盟，弦国还不至于被灭国。尤其讽刺的是，如果弦国不是因为自恃有江、黄、道、柏这几个亲戚之国，而这几个亲戚之国又有齐国这个靠山，弦国怎会竟不设防？

春秋以来，南北大国，尤其齐、楚，灭国无数，而真正见诸《春秋》记载的，那是少之又少，而区区一个弦国，与鲁国本无交集，也非北方联盟中的盟国之类，他的灭国为什么会出现在《春秋》记载中？难道是弦国来告，还是江、黄诸国来告？显然是后者！而后者之所以会来报信，比如类似邢国发给诸侯的“简书”，明显是寄希望于以齐桓公为首的诸侯相救。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发生的！

以上关于弦国的故事，体现的当然是《春秋》笔法，更是《左传》作者的良苦用心。因为通过弦国的灭国，透露出来的是楚国对于霸主齐桓公的蔑视。这种蔑视，其中既有试探，也有警告！所谓试探，楚国就是要在召陵之盟之后，通过灭了弦国，看一看江、黄诸国如何反应，也要看看齐桓公会怎么办。作为警告，当然就是，江、黄诸国，包括跟着齐桓公跑的那些小国，都要看好了，弦国的今天，也许就是你们的明天！

这当然是对齐国霸权的严重动摇！尤其让齐桓公霸权梦碎的是，楚国在灭了弦国之后，仅仅过了一年，许国就迎来了楚国大军的碾压，并在碾压下再次面临灭国之祸。而楚国灭许，则意味着召陵之盟被彻底撕毁！更意味着楚国与齐国的彻底翻脸！

如此一来，齐桓公不但瞬间失去了召陵之盟给他带来的俯视天下的霸权虚幻！还因此丢失了装潢门面的“尊王攘夷”旗帜。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齐桓公自然是寝食不安的！因为他会感到，盟国的这个队伍已经不好带了，人心已经不齐了，诸侯们对自己的信任已经打折扣了，甚至是各怀鬼胎了！

这一切，预示着齐国的霸权，这个存在了二十二年的，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被尊为霸主的诸侯强权，其基础开始松动了，齐国开始走下坡路了！

写到这里，不由得让我想起《左传》开篇中的那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真是经验之谈！很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