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是变戏法的彩立子。
靠走江湖养活了我和姐姐两个女儿。
前世,姐姐嫁给了当朝太子,而我则远去苦寒之地,成为戍边将士的妻子。
结果皇室权斗波云诡谲,太子谋逆,阖府被斩。
而我却因夫君一路战功赫赫,成为一时显贵。
在皇帝下令,命我来见姐姐最后一面时,她怀着嫉恨杀害了我,与我一同重生到指婚当日。
这次,她率先扑进身穿甲胄人的怀里,回头得意看我:
“妹妹,这一次,享受无边荣华的会是我。”
我的傻姐姐,重来一次,想要挣命,怎么还把一切寄托于那些靠不住的东西身上。
想要什么,得自己来啊。
1
“我要选慕容将军!”
面前的两名男子,一个矜贵,一个肃穆。
姐姐抚着胸口,大大喘了几口气。
见到二人,欣喜若狂,生怕自己看错了,狠狠掐了自己好几下来确认。
“是真的。”
我听到她激动地低声默念。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重生,是真的。
2
爹爹是民间变戏法的,一次偶然,救了微服出巡的皇帝。
可也招致祸端。
爹爹死后,皇帝按照承诺,接我和姐姐入宫,要给我们指婚。
重活一世,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男子,姐姐想也没想,还未等皇帝将话说完,就率先扑到身为将军的慕容安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慕容安面容闪过一丝诧异,后退一步,有些茫然地看向皇帝。
皇帝揩掉眼角一滴泪,将长篇大论感谢我父亲舍生救他的话咽下去,默了默,将身子转向我:“长明,那,你嫁太子,如何?”
年事已高,可不代表昏聩。
皇帝的眼里满是探究,沾泪的衣袖后,遮掩着锐利。
我心里还因和姐姐双双重生的事而澎湃不已,面上却波澜不惊,极其有规矩地行了个礼:
“小女承蒙皇家恩典,今日有幸得陛下指婚,实属万福之事。
“有此恩典,全凭皇上做主便是,哪里还敢僭越,擅自做主。”
我的一番话,顾全了皇家颜面。
不仅皇帝,就连在下首并不怎么情愿的太子,都不由多看我一眼。
姐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可她顾不得这些。
她觉得,自己日后所得一切,全和这一刻有关。
“赢”了这一刻,便是赢得了此后无尽尊荣人生的保障。
而我所说的这滴水不漏的一番话,都是前世姐姐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
这番话,如她所愿,皇室之人十分满意,令她顺利嫁给了彼时显赫无比的太子。
如今,我用她的话,顺利摆脱了前世苦寒的人生。
她不知。
边塞的风沙雨雪啊,苦极了。
重来一世,若是能选,我也不愿再遭受一场。
毕竟,我要的平坦顺遂路,在哪一条路上都能靠我自己得来。
何必多给自己加些苦难呢。
况且,边塞最让人难熬的,可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
更让人恐惧的,是生活在那里的人。
姐姐听到我的话,一挑眉,并未多说什么。
因为我和她的婚事便这样分别定下了。
大殿上的人各有各的神色。
姐姐顾不得,只揽着将军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的身上。
满心满眼,满含情谊地望着他。
却没看过他偏过眼,隐下的万般不满。
和嫌弃。
3
姐姐不知,慕容安虽有将相之才,但战场上,皆是瞬息万变之事。
想要打赢一场又一场的仗,也许对于慕容安来说并不是不可能完成之举。
但,若想要打赢每一场仗,却非我不可。
非,当时是他枕边人的我,献计不可。
爹爹会戏法。
不只是会些哄小孩子高兴,哄得她们手中糖果钱的戏法而已。
爹爹也说过教我们,好以后旦有万一,可让我们有傍身活命的技艺。
姐姐却每每坐不住,嫌烦。
她在梳妆镜前,描着眉,说,她以后才不想做抛头露面的营生。
她不想做下贱人。
以后,也用不着靠这些过活。
爹爹那时只是叹口气,便转身出去,不再说什么了。
我举着爹爹编纂的册子,不断问爹爹一直学不会的戏法。
爹爹眨了几下发红的眼眶,见我是真心喜欢,真心要学,才重新笑起来,领着我到屋外,一遍遍演示那红绸子后面怎么藏家雀。
我嘴角带着笑,被人打断追思。
是姐姐方长月。
我将嘴角放下来,看她喜不自胜。
“妹妹,你我各自完婚后,我就要跟着慕容哥哥回边疆了。
“都说塞外风光无限好,我如今跟着慕容哥哥熬过苦寒时候,等日后慕容哥哥立下战功,必定不会忘记我这个一路陪伴我的人。
“到时候,妹妹成为阶下囚,我会着一身锦缎华服,好好看望妹妹的。
“到时妹妹可别生了恨意,也捅我一刀。”
她脚下生莲,袅娜几步,来到我面前,附耳,“不过,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方长明,从此以后,我享无尽坦途人生,你就在享有两年风光后,成为乱葬岗一具无人收敛的死尸吧!”
我望着她,见她眼中痛快又癫狂,有些不解:
“方长月,重活两世,我怎么不见你为爹爹流一滴泪?”
她表情在脸上突兀地凝了凝,随即古怪地笑了笑:“说这些做什么?那个老头子活着的时候,也只偏爱你。”
“总是你们两个在院子里说说笑笑的,我就像一个捡来的。”
原来如此。
方长月,你没有心啊。
戏法是你自己不愿学的。
你看不起以此为生计,养活一家老小的父亲。
如今怎好说这些。
我望着她得意离开的背影。
不解更甚。
她是凭什么认定,她的前生,会是我的今世?
重活一世,不会给她机会的是我。
不过,她不会是我此生的唯一目的。
她只想靠攀附别人,迎来荣华富贵。
而我,想要的是自由。
是平等。
是这世间不必有人觉得自己的命卑微。
要拿自己的命来换贵人的命。
4
我与姐姐各自的婚事,订的日子相差不远。
皇帝对爹爹有愧,或者,只是在江边喝了几壶酒的情意并不算什么。
皇帝真正在意的,是那些等着看他如何对待救命恩人女儿的目光。
所以操持婚事,亲力亲为。
无不纵容。
对于姐姐要和太子妃相同规格婚礼的过分要求,也在朝堂上对持反对意见的谏臣痛骂了几句后,拂袖应允了。
朝堂后,姐姐来见我。
她衣裳华贵,妆容精美,高高在上的样子,全然忘了,她现在还只是卖艺人的女儿。
是她自己都看不起的那类人。
身后跟了无数宫娥,比宫里正经的公主还要有做派。
她手扶了扶满头发髻,轻飘飘看我一眼:“方长明,你现在怎么还这样一副穷酸相。
“我记得没错的话,从前,你好歹也当过几日京都贵妇,怎么如今,还和你笼子里养的鸟儿一样,一点台面都上不得。”
我笼子里提着的鸟雀,是爹爹生前养的。
用它往红绸里罩过一次又一次。
今日,我特意来看前世阔别的种种。
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便于行动的短打。
其实前世,我将鸟笼子一起带上,出往边塞的时候,里面的鸟雀没挨几日,就硬了身子。
塞外,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小雀儿在我手心跳了几下,然后被我送回笼子里,低头啄食去了。
我看向方长月:“这鸟雀没什么不好的。
“我记得,从前你想要一盒粉奁,跟爹爹哭闹。
“爹爹就是用孵出这只家雀的雌鸟,给你换的。
“明明,那雌鸟跟着爹爹许久,还是爹爹和娘亲生前一直养的。
“你却说,一只鸟儿罢了,旁人都有的脂粉,你没有,就是爹爹不疼你。
我问她,“你知道,你当时和一只鸟争宠的样子,有多滑稽吗?”
方长月听了后,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左右一看。
她以为别人会在意,会觉得,如今何其光彩的人,出身有多么不堪。
可她,现在就是个草野之民啊。
宫里的婢子,出身不知比她好多少倍。
都是从各地官僚阶级的家庭里选出来,要求家世清白,却无白身。
层层筛选,模样、谈吐,无不出挑。
方长月除了样貌能称一二,其他的,再无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听说,前世,方长月就在森严规矩里露了怯,闹出不少笑话。
宫里有教规矩的嬷嬷,她却不肯学。
拿着太子妃的权势横行。
甚至到后来,有人拉拢太子,给的奇珍异宝,也是她不知分寸,大力收揽下来的。
她那时在大狱里振振有词,说:“天下都将是我夫婿的,我要些珍宝又算得了什么!”
“天下之大,莫非王属,我要他们的东西,是给他们脸面!”
其实有爹爹的恩情在,方长月又时时善于在皇室面前伪装。
她本不必死的。
可这句话,刚好给了国库空虚的皇帝发难之由。
为抚民心,一诏死命,紧跟着她这句话砸了过来。
知道死期后,她千思万虑。
最终做的,竟是攒出拳拳感恩之心,感念皇帝一直以来的照拂。
求再见我一面。
然后,拿出磨尖的碎瓷片,趁我不备,捅进了我的喉咙。
自己也一头撞死。
愚蠢。
愚不可及,死不足惜。
却搭上了我的一条命。
我的一声轻笑,让方长月扑了粉面的脸,霎时红得几欲滴血。
又怒又羞。
5
我知方长月不会善罢甘休。
可未曾想。
她又把恨意,落到了一只鸟雀的头上。
皇帝寿宴在婚事前头。
席上,方长月盈盈起身,又恢复了从前端庄有礼的样子。
她说,她为皇帝准备了一场戏法。
不求旁的,只求皇帝在日理万机期间,能得一丝趣味。
话落,皇帝露出熟悉神情。
好似觉得,这几日无理取闹,行事愈发张狂的那个人,只是一时想岔罢了。
方长月福身间,不忘冲我扬眉。
挑衅,又自傲。
我抿了口茶,摇头。
我的傻姐姐啊,怎么重活一世,你毫无长进。
还是如此目光短浅。
只知道把无尽恶意,往自己妹妹身上泼。
你重活一世,不想好好活着,只想找个人恨吗?
她领旨,命人将准备好的鸟雀提上来。
我看得出,像笼子中的那只,却不是。
只有细微差别。
当着众人的面,她面不改色,辩说,她是说要献一出戏法,却没说要自己献。
我和她本是亲近姐妹,她也是好意,给我为皇帝献礼的机会。
我该谢她,众人也该嘉奖她无私的心。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到凑头过来的太子身上。
他及时躲闪后,脸色有几分尴尬,提了几下嘴角,又撤回去,坐正了。
我在众目睽睽下,倒成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人。
来不及把茶水擦干净,我提着裙,走出席间。
在皇帝兴致盎然的视线中,领了命。
我细细看了看这只鸟。
发现它视线僵直,并不灵动。
我拿树枝轻轻拨它的脚。
它也只是没分多少精力地扇了下翅膀。
这和鸟雀胆小的性子差太多了。
要是笼子里的那只鸟,现在恨不得翅膀扑棱得把我扇一脸灰。
见了方长月半张脸都掩在帕子后,翘首以盼的动静,我不可能不知事有蹊跷。
只是我没想到,她这样大胆。
竟敢在天子脚下,玩儿她勾心斗角的招数。
若是我将笼子打开,里面的鸟必然瞬间飞出去。
目的,必是直取皇帝的眼珠。
眼见笼子里的鸟不被我拨弄,也愈发躁动。
我学着鸟雀的声音“啾啾”几下,它也只顾盯着皇帝,不肯跟我交流。
我啧了一声,把红绸子往它面前一盖。
笼子里躁动的动静便暂时消失。
还未等我开口,方长月抢先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不表演,难不成是想抗旨不成?”
皇帝的视线也随即眯了起来。
我想着,皇帝为的是敲打吧。
即便我就这样糊弄着表演过去,在一阵低压之后,皇帝也会骤然变成慈蔼的样子。
说句“胡闹”,彰显他的仁德。
可惜。
我就是要这宴会,真真切切地闹上一场。
不然,对不起方长月这番不顾死活的大胆之举。
我想也不想便拱手,拱到一半,站直身子,拿着帕子往腰间一挪,换了个行礼的方式。
我听一旁太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不跟爹爹卖艺,习惯了嘛。
我摸摸鼻子,看了上座人一眼,陈禀:“回陛下,这鸟雀不是我一直养的那只,不知姐姐从哪里弄来的。”
方长月脸色立即变了。
我也不忘及时给她个眼神。
难不成,她以为我是个没长嘴,什么冤枉都混乱认下的主吗?
我扭回头,继续要说。
方长月连滚带爬跪了出来。
我诧异地张了张嘴,在她跪到我脚边要拉我裙角的时候,往旁边移了一步。
“我刚试了下,这鸟雀性子温吞,想必也是姐姐为给陛下献贺礼,千挑万选之后的,应当没什么问题。”
我一边说,一边拿余光看方长月。
如愿看她脸都白了。
胆子没只雀儿大,还敢舞弄如此计谋。
又坏又菜,大抵如此。
我嘴角勾起,俯视一脸祈求的人,接着把话说完。
“想必姐姐十分了解此鸟习性,不如让姐姐同我一起变这戏法。”
“姐姐守礼懂事,这些年都是姐姐帮着爹爹打理家中,整理爹爹一天外出后担回来的戏法匣子,想必耳濡目染,懂得许多。”
只听上座说:
“如此,甚善。”
方长月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想不到,她费尽心思找到的鸟,喂了药,做了局,最终这样轻而易举,被我连她一起卷了进去。
她整个人都慌了,脱口而出竟是:“太子殿下,助我!”
我挑眉。
这下喷茶的,成了方才还一脸看戏表情的人。
想来,这俩前世也伉俪情深吧。
只是苦了这世要和方长月做夫妻的人。
好大一顶帽子扣到慕容安头上。
我听甲胄被激烈碰撞的声音。
慕容安一揖手,竟就这样退下了。
然而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
谁让他家儿子,可能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看热闹的人成了我。
太子和方长月都忙说清白。
一场宴会乱糟糟的。
我打了个哨子。
一方红绸从天而降。
我一挥手,红绸落。
是一副万鸟簇就的万寿图。
满座吸气啧叹声。
我知道,万寿节过,我将名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