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娶我入门,只是因为,我来自他心上人的故国。
而他的心上人,在一次兵败之后,被故国送去和亲了。
这些年,沈夜刀尖舔血,就是想安定天下,还他心上人自由。
楚念宛入府后,所有人都说,我一鸠占鹊巢之人便该让出堂室。
可身上背负皇命。
我离开,便是抗旨不尊,当诛九族。
沈昭,若你一朝人头落地,可会有悔?
1
入门三年,沈夜从未把我当成过旁人。
他从刚一开始的相敬如宾,到与我抵死缠绵,让我真信了,坊间他与楚念宛的风流韵事,只是子虚乌有的戏说。
他曾在塞北征战,回京述职的间隙,也不忘带着满身风尘,给我送上一朵被精心养护的小花。
他会将小花插进我的鬓发,仔细端量着,说腻死人的情话。
他说,边境的花,经历风沙,更让人流连。
像极了我。
而我这些年,亦让他一直心有牵挂。
我认得这花,长在故国和大周的交界。
他知道,我想家了。
那一刻的心暖,足以照耀我无数个孤守的苦寒夜。
他当着众人的面,迫不及待与我深吻。
我面红耳赤,他跟我说,他终于能安家了。
他不必再四处征战。
他有大把的时间,陪他心爱的人。
我还以为,他说的那人是我。
直至没过多久,我听到了楚念宛回来的消息。
2
楚念宛是故国公主,边境遇敌后,皇室便把她献出,送给了大梁和亲。
楚念宛貌美。
梁国皇帝一见她,当即下令鸣金收兵。
可大梁皇帝已经老了,早年勤勉于政,越到晚年,越留恋世间,贪图享乐。
楚念宛诞下皇子后没多久,沈夜便率兵出征。
没费多少力气,就让整个大梁俯首称臣,并交出一国皇贵妃,求和。
是的,楚念宛来大周,并不是沈夜求的。
当初故国皇令初下,沈夜曾彻夜策马,连跑三日,要带楚念宛逃离。
那时,沈夜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士兵。
楚念宛面带讥讽地拒绝了他。
说他不过在城楼上遥遥望见过她一眼,也敢动些下作心思。
沈夜归国后,歪在酒肆里,痛饮了许多酒。
朦胧间见到和楚念宛穿着相似服饰的我,将我按进怀里,索取了一整夜。
他力气太大,我挣不开。
事后,他懊悔之极,同我下跪,磕头认错,还说要求娶我,对我负责。
我看着他,望了许久。
点了头。
故国我待不下去,才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谋一条生路。
跟了沈夜,也许是一条,彻底与过去割裂的路。
我与沈夜成亲之后,他奋勉向上,一路战功赫赫,名声大噪,直至走到今日,无数人仰仗的位置。
期间有不少投怀送抱的人,沈夜皆说,我是他唯一的妻。
他此生对我有愧,他要护我一世,谁都不能让我受委屈。
无数人说我好福气。
如今亦是。
我抿唇笑着。
余光里,看到宴席上,沈夜的视线,一直死死盯着某处。
3
沈夜见到楚念宛的时候,她正被人捏着下颌灌酒。
败国求和,送来艳绝天下的美人,意味再明显不过。
若是宴席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人愿要楚念宛,她就要被当成最下等的娼妇,或许流连于各个府门之间,或许流连于军营之中……
只看,哪里能收她。
楚念宛知道自己的归宿,满眼含泪,不甘,又无可奈何。
她喝完一杯酒,呛咳不止。
但那人还是不肯放过过。
一只手,也愈发不规矩。
她不断推拒,也不敢用太剧烈的动作。
唯恐惹人恼怒,招致无法承受的后果。
整个人脆弱易碎,我见犹怜。
沈夜坐在位置上,手中捏着酒杯,仰头闷了一口。
我无心顾及身旁人的寒暄。
那人也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沈夜为楚念宛强压的滔天怒气。
身边人不断打量三人之间,最终识趣,将身子偏向一边。
但掩唇和其他人说话时,眉眼间好不精彩。
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我知道,有人在嘲讽我。
说我占了这么多年正主的位置,早该让出来了。
说我厚颜无耻,拿女子的清白做要挟,困沈夜这么多年。
说怪不得沈夜这些年拼了命地在外挣功绩。
看来醉心功名利禄是假,为躲我远远的,才是真。
沈夜这些年对我的态度,让无数人妒红了眼。
她们,巴不得有今天这日。
我自己斟了杯酒,学沈夜的样子仰头喝了。
真辣啊,我努力忍着。
我可不想被人说东施效颦,连这种时候,都要和楚念宛争。
我站起身,想走,沈夜却立即注意到我,将我拉进他的怀里。
他蹭着我的耳:“我才放你离开我身边这么一会儿,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说着,抬起头,视线在我身后那群人身上梭巡。
察觉到注视的人们立即散开。
却不耽搁他扬了声音。
“莫儿是我穷其一生都无法还清罪责的人,她是我的妻,受不得旁人欺辱。”
“如有人胆敢出言不逊,休怪我沈夜一生与其为敌。”
众人悻悻,甚至有人露出讨好之态。
奈何,我心中郁气并未有丝毫纾解。
沈夜每说一次他欠我,就让我心口落一颗更重的石。
砸得我透不过气来。
沈夜对我从来无爱。
不过无妨,我不稀罕。
4
今夜宴席,是专门为沈夜办的庆功酒。
他连败五国,让大周周遭国家全都俯首称臣,是当之无愧的功勋将领。
现在只是前期,正式的宴席还未开始。
一会儿,还有大周皇帝要来。
无人知道,我其实,是想躲他。
沈夜自刚才,就揽我入座,手在我胳膊上,一丝也不分开。
他说:“你呀,脾气向来大,看着是个温顺的性子,其实只是用来唬人呢。”
他拿手勾了下我的鼻尖。
“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以后不带你来这种光筹交错的地方了。”
“你喜欢投壶射箭,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多陪陪你,好不好?”
他语言温和,眉眼温柔,对我,是永远都用不完的耐心。
但紧接着,他无心听我说些什么,拿起桌上酒杯一磕。
只留一片锋利的碎瓷片,毫不犹疑地向身后掷去。
一声惨叫。
已经将楚念宛衣带解开的人,捂着鲜血淋淋的手,朝沈夜无休止地谩骂起来。
那人手掌被切开大半,森森白骨被染红。
摇摇欲坠。
让人浑身发寒。
可怖得很。
沈夜伤的人,是当今皇室嫡子。
皇后第二个儿子。
游手好闲,纨绔子弟。
但,身份尊贵无比。
可以肆无忌惮做大多数事,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甚至连一句重话都听不到。
沈夜军功本就遭人忌惮。
如今正是极为敏感的时候,不可受到皇室半分猜疑。
我立即拉着他,不让他上前。
他却转头,恶狠狠看我一眼。
仿佛我阻了他的路。
阻了他为真正放在心里爱的人,一往无前,不计得失的路。
我知道,沈夜迟迟没出手,只是因为他对楚念宛心中有恨。
由爱生恨。
可这恨,终究是维持不了多久。
就被心头更重的情绪压过去了。
楚念宛拢紧衣服,跌跌撞撞扑近沈夜怀里。
“沈夜,别为了我犯下大错,天家皇位不可触犯。”
“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沈夜不顾一切带走了楚念宛。
只留下我,成为一个笑话。
5
一场宴席只余荒唐二字。
皇帝到了时辰才入座,却没了这场晚宴不可或缺的人。
我终究逃不过,迎着皇帝的目光,上前,叩拜。
求上座息怒。
被伤了的人在太医医治的时候,不断发出哭嚎。
惹太医冷汗频频,以为自己多年的医术退化了。
治不好人,项上人头也保不了。
同皇帝一同上座的还有皇后,她眼中心疼无以复加。
手按在扶手上,已然因太用力而发白。
今日若不是沈夜,谁伤她皇儿,她必会令其活剐。
可她现在只能按捺着,听这世间顶尊贵的人开口。
皇帝至今,治理大周近二十年。
不怒自威,让人不敢忤视。
他却道:“抬起头来。”
我不得不听从。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
皇后不明,试探着提醒。
皇帝这才开口:“不愧是他看重的人。”
“这样的佳人,朕倒觉得比那个世人皆叹的妃嫔让人惊艳多了。”
“这样的人,朕觉得,当得起一段好姻缘。”
“不若,朕就为你和沈夜赐一道圣旨,全作为锦上添花罢。”
他说完一顿,审视着我,“就赐,你和沈夜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二娶,你不二嫁。”
“除非……你二人中,有一人谁先死。”
众人皆不知,皇帝所谓何意。
我轻笑了下,终是逃不过。
叩首:“谢主隆恩。”
下完命令的人眸如深潭,不断翻涌。
没能如愿在我身上见到他想见的反应,最终拂袖而去。
皇后孤零零坐着,周遭除了伺候的人,再无旁人。
她眼中已无对儿子的关切,只剩滔天警觉。
她下令,为的是敲打我,万不可有不该有的心思:“沈夜自恃功高,以下犯上,不可不罚。”
“传本宫懿旨,将沈氏关在玄武门外,跪地整夜,以偿夫过。”
6
跪一夜,不算重罚。
但我却在回府后高烧不退,生了梦魇。
如何都叫不醒。
我不断喊着什么,急切,又痛彻心扉。
我听有人同样在耳边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又转而向他人询问。
我究竟如何了。
有人说,玄武门,阴气重,我向来体虚,跪了一夜,难免受冲撞。
那人要给我开副安神的汤药。
说,配合用药,我身边不要缺了人。
要有人一直唤我的名字,直到把我唤醒。
沈夜当即应下,攥我的手更紧了。
力气太大,我疼得很。
这令我我想起了某一日无法挣脱的时候。
我剧烈挣扎,带着无力的哭腔:“沈夜,你放开我!”
“你不能这么对我!”
“求求你……”
可是无济于事。
我还是听到了衣袍被撕裂的声音。
我反抗不了。
沉浮了一整夜。
沈夜知道我回想起了什么,一滴泪砸在我身上。
他像那夜一样强行抱住我。
让我动弹不得,只能装出平静的样子。
他说:“对不起,莫儿,对不起。”
“我不该认错人,都是我不好。”
“我会一生都对你负责,相信我。”
“给我机会,让我弥补,好不好?”
我最终如他所愿,不动了。
我累了。
这种话听多了。
不想再听了。
我安静了许久,沈夜还是将我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我。
就像哄一个小孩子入睡般。
“莫儿乖,莫儿乖。”
“没事了。”
“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然后就醒过来,好不好?”
我紧合着眼。
一点反应都没有。
因为我知道,这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7
楚念宛的声音很轻,且小心翼翼。
“阿夜,你刚说的,是什么?”
“什么对不起,什么一生?”
我清晰地感觉到,沈夜的怀抱僵了一瞬。
我内心一声嗤笑。
果然,沈夜最终顾左右而言他。
还没等我醒,就把我放下。
和楚念宛一同出了门。
他走前不放心地叮嘱,更像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莫儿,我叫人来你身旁守着,她擅医术,比我更懂如何照顾你。”
房内空无一人时,我睁开一双清明的眼。
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有谁死才可以分开么?
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同沈夜过下去了。
有人推门进来。
我手抵在唇上,嘘了声。
我还是烧得昏沉,想再睡一觉。
8
翌日一早,便又有人径直将我的房门推开。
我转了个身。
被子里潮乎乎的,都是我的汗。
楚念宛自顾自说着,说我病着也不好贪睡。
应当起来多走动。
这样才能好得快。
她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姿态。
还把门窗全部四散打开。
拿出的底气气势,和那日宴席上,差得太远。
一阵冷风吹来,我掀了被子坐起。
楚念宛得意一笑,走到近前,要来探我的额头。
“竟不想姐姐足足烧了一天一夜,你我同是一国而来,马背上长大的女儿家,哪里这般娇弱。”
“阿夜心善,姐姐能轻易瞒过。在我面前,就不要做些无谓的姿态了。”
我忍了忍,一下拿开她伸到我额前的手,然后直起身子,猛地抽到了她的脸上。
“啪”得一声脆响,把她吓傻了,一句“放肆”脱口而出。
我道:“怎么,给老男人当了好几年妾,当习惯了?”
她脸色一变。
从前,她在大梁,这身份足够她尊贵。
可她现在,是一心想寻得沈夜庇佑的人。
曾经的经历,只能成为她永不愿提及的,恨不得永远埋葬的,难以启齿的过往。
她一口牙都要咬碎了:“那又如何,阿夜不介意。”
“我当时和亲,也是父皇下令,我别无他法。”
“我为国出嫁,是因为我大仁大义,你凭什么苛责我?”
我拽了件衣服为自己御寒,在她心虚的眼神中,揭穿她的伪装。
“故国多美人,你在故国当公主,实在算不上多出人其右,以后最多嫁个博文才子,一辈子相夫教子。”
“毕竟在故国,驸马是不配有实权的。”
“可在大梁当妃嫔就不一定了,母凭子贵,你不仅可以享无边的荣华富贵,甚至还能手中握些权力。”
“你别当我不知,和亲的机会,是你自己争来的。”
她立即要来捂我的嘴,我嫌弃躲开。
“楚念宛,你想要的,并不是别人渴求的。”
“我劝你安分。”
我轰她离开。
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路过她身边去关窗时,她竟一下跌坐在地。